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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审判当日。

烈日当空,万里无云,人间一切都格外耀目,分外明白。

西陇大地上,各路献祭者形成多条长长的队伍,浩浩荡荡向令丘谷集结。

午时,令丘谷上的马蹄湖,人山人海,密密麻麻站了十几万人。

但他们不是献祭者。他们是十几万的西北军,看起来昏昏沉沉,还在宿醉中。

站在白骨刺包围着的一方平地上,才是一万余名献祭者。

就像白骨的鸟笼,挤满了嗷嗷待哺的雏鸟。

马蹄湖上重新打开一道缺口。他们望着深不见底的令丘谷,阳光下,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骷颙。

他们知道,令丘谷就是他们的坟墓,他们的葬身之地。

白华则是被吊在令丘谷上方。她的眼神里,平静如镜,毫无波澜起伏。

她想想自己,也如同鸟笼里的金丝雀,一直在方相寺尊贵度日;没想到一旦出世,就发现一身所学,全是纸上谈兵;天真倔直,少不更事,就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或化作他人棋盘的棋子。

献祭的方式很简单。一旦献祭名单审核通过,一万人将全被扔进令丘谷,白华也会同时落下,然后就计划让嬴覆或者西乞槐用一个封印法阵封住令丘谷。

现在,嬴覆和西乞槐都不在。也不打紧,七十二巫贤之首颜回随便用一个法阵封山就行。毕竟骷颙已经被封印。现在二次封印是用活血封住骷颙,让骷颙不再发生干旱之力。

因为人数众多,为避免审判繁琐,加快审判速度,陇西郡方相寺寺主方丘隅,与成纪郡、雍台郡两郡方相寺寺主同时审判。且在区域审判的基础上,审判速度相当快,基本只是确认籍贯和人名

“陇西郡甘糜城甘糜村罗大丫,窃取鸿鹄镖局镖物未还,该死;”

“陇西郡刘思思,顶撞木下鬼大人,该死;”

“陇州府潘家村潘小红,多年无子,该死;”

念着念着,方丘隅都要犯困了。所有献祭者好像都认命似的,竟无一反驳上诉。他们听到什么地方,自己的名字,就木木地走上前去,听完“该死”两字后,默默走到令丘谷边排队。在最前头的人还想马上跳下去呢。

就在此时,“白骨笼”外响起喊叫声

“让我进去!我要见方丘隅!我要见方丘隅!”

终于有点不一样的事情发生了。

“让他进来。”方丘隅道。

只见来者是一个汉子,他大汗淋漓,神色慌张;他还扯着一个孩子,孩子被黑布蒙着脸,发出呜呜呜的哭喊声。

“来者何事?带一个孩子来干嘛?”

“方丘隅!”汉子怒吼道,“难道你认不出你自家孩子吗!”

汉子一把扯掉黑布,一个男孩大声哭喊出来,对着方丘隅喊道“爹!”

方丘隅一怔,惊叫一声“我儿!”后猛地拍案而起,“来人啊,把这个人拿下!”

“我看谁敢动!”

汉子再扯掉手上的黑布,亮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经抵在男孩的脖子,还见了点血!

杜止戈冷冷看了一会汉子,又转头看着方丘隅,问道,“方寺主,这男孩真的是你儿子?”

“是,是。”

“呦呵,看年纪,你老来得子,老当益壮啊!”

周围的西北军都哄堂大笑出来。

“你们不准动!不准动!”方丘隅指着汉子,“你,你想干什么!你有什么企图!”

“放了我婆姨!我就放了你儿子!”

“你婆姨是谁?”

“陇州府潘家村潘小红!”汉子哭喊道,“我们不就是没有孩子吗,这该死吗?该死吗?”

“该死!”杜止戈喊道,“无后为大!你好歹像方寺主一样,寻个能生的!”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大笑。

方丘隅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恼怒道,“好!我放了你婆姨!”

“不行!不能放!”杜止戈呛声道,“这时放一个,谁来候补?如果人人都来放一个,一万人你给我重新抓吗?”

“杜止戈!别忘了,我才是大审判官!”

“哼,没有嬴大人和木下鬼大人,你就是个屁!不,你连屁都不是!”

“杜止戈!我看你快死了,快死了!”

方丘隅气得满脸通红,急忙翻着手中的文书,想翻出写着杜止戈名字那一页。

他记得,他记得,杜止戈是献祭者!杜止戈是献祭者!

杜止戈也早就看方丘隅不顺眼了,现在两位大人不在,这姓方的还敢这样对自己?

“喂,听见没有,我们不放人!有种你就下刀子!”

杜止戈和几个军兵向汉子走过去,汉子哪是真想杀孩子,一下子吓得手哆嗦一下,匕首掉了。只见杜止戈捡起匕首,又放到汉子的手上,然后让军兵押着汉子和孩子,来到令丘谷边上。

“杜止戈,你想干什么?”方丘隅咽下一口气,“杜,杜将军,你······”

“哼,想救你婆姨是吧?那就跟你婆姨一起死吧!”

杜止戈狠狠地踢了一脚,汉子和孩子一起坠向令丘谷。

可怜的孩子,坠落之前还喊了一声“爹”。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方丘隅发怔地跪在地上。

他颤颤抖抖地指着杜止戈,“你,你,你杀了我儿······”

“哼,婆婆妈妈!赶紧审,审完老子还要快活呢!你审完不就可以再生一个了吗?”

又是一阵大笑。

“我,我饶不了你,我绕不了你······”

“你绕不了我?!”

几个在方丘隅身后的军兵,马上押住方丘隅。

杜止戈颐指气使地走上,拍了拍方丘隅的脸,恶狠狠说道,“死老头,别以为你是什么寺主就了不起,方相寺没了!没了!你们这些官巫,以后就像一坨屎一样!”

杜止戈又抽了抽裤头,笑道,“喂,兄弟们,还记得伏羲地庙那个易家小子吗?不如今天我们再来一次?”

几个军兵纷纷附和,都脱下裤子,撒尿在方丘隅身上。

方丘隅像入定似的,眼神充满杀气,盯着杜止戈。

这时,辛鹄和颜回走了过来,杜止戈等人赶紧走掉。辛鹄整个上半身还被包扎着。

“发生什么了?”辛鹄问道,“方大人,为何你这边停止审判?其他大人都好了。”

“我们也审判好了!”方丘隅站起来,指着所有献祭者歇斯底里怒吼道,“所有献祭者,马上献祭!马上献祭!都给我统统跳进去!放下白华!”

正当献祭者准备跳下令丘谷,白华手上的吊绳准备割断时,一个身影落在“白骨笼”上。

只见这人身上还背着一个大卷轴,手中还抱着一个大坛子。

“等等!请方大人等等!我有更好的方法封印骷颙!”

他的声音如平地惊雷,勃勃而发,又响亮无比!

辛鹄和颜回不禁侧目而视是陆载!

又在马蹄湖上!陆载和白华再一次双目对视,两人都深深为对方触动!

“陆载,你说有更好的方法,是什么意思?”辛鹄问。

“此刻无需以万民之血救西陇!我一个人即可!这里的人,根本不用死!”

此言犹如雄钟,一下子传遍整片马蹄湖,十几万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那一万名献祭者及围观的家属们,都马上躁动了。

“是什么方法啊!”

“快说啊,快说啊!”

“所以,我们不用死了吗?”

“荒谬!”辛鹄怒道,“以万民之血救西陇是唯一之法,你一人如何代替万民!”

“因为我一人便有万民之血!”

十几万人一阵哗然,连白华都吃惊不止。

她想起了在陇西巫牢发生的事。莫非那不是巫术?

“可恶!如果不是嬴大人留他一条命,他早就不知死多少回了!我要抓住他!”

辛鹄正欲上前,颜回却拦住他。

贵为七十二巫贤之首,颜回的厉害之处不在山术,而是擅长相术和法阵。他早就看出陆载这人绝非凡相,从面相来看,他甚至可能比嬴覆更超凡!

“辛鹄,我们且听听他的方法是什么。”颜回对陆载喊道,“陆载,你说你一人便有万民之血,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看便知!”

陆载咬破自己的指头,然后一滴落在马蹄湖湖面上。

只见这滴血慢慢向外生长、蔓延;

顷刻之间,干枯的马蹄湖重新水波荡漾,只不过是血色的!

所有人都惊呆了。要知道,马蹄湖有九尺之深;且比邻甘糜城和敦兰城两城,足足有小半个甘糜城之大!一滴血况且这样,更何况陆载一人之血!抵万人之血绰绰有余!

“而且,我无需白华的虫子!”陆载拍了拍大坛子,“这是我收集的,已经化虫的虫血!”

“化虫的虫血,如果不回到宿主体内或者找不到新血,很快就会死去。”颜回道,“你拿一堆虫尸过来有何用?就算你的血可抵万人之血,倘若没有血虫,活血离体也就变成了死血!骷颙可是需要活血封印!”

“这些血虫是死了,但又被我救活了,而且还被我的血养着!”

“这更荒谬了!”颜回摇头道,“你这算什么巫术,起死回生吗?老巫在巫界混了这么多年,都还没看过听过哪个巫医可以······”

正说着,他眼睛蓦地睁大了。

陆载微微打开坛子的盖子,一颗血色虫子爬了出来。

陆载一把火烧死了它,它变成一颗僵直的虫尸。

陆载再用受伤的指头,轻轻地摸了一下虫子,虫子马上又活了!

“大家看到了!根本不需要白华!根本不需要万人之血!我一人足矣!”

颜回不说话了,双手趴在案桌上,大汗淋漓。

辛鹄瞥了一眼颜回,又望向陆载,目光落在大卷轴上。

“陆载,说了这么多,所以你是要一个人去赴死吗?”

“······是。”

众人惊呼,白华大喊。

“不!陆载,你还不能死!天下还需要你!”

“哈哈哈,天下!”陆载心里感到可笑,又感到可悲,“除了阆鸣,世间上还有哪个巫觋真正心怀天下?”他想起这么多年来,他自己犯过的错,杀过的人,还有前些日子在巫牢杀了无辜的献祭者,心里是万般懊悔绝望,“我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我百死也难以赎罪!现替一万人死去,已经是最好的死法!”

“那你背着的大卷轴又是什么阵法?”

陆载肩头一挑,大卷轴被抛至半空;他再顺势一拉,漫漫长卷翩翩落在他的面前。众人一看,卷轴中央画着一个术式,周围全是密密麻麻的名字。

“上面写着,全是因这次骷颙之乱死去的人!我们的父母双亲、兄弟姐妹、夫婿儿女,全西陇死去的,又何止万万之众!他们的血,已经献祭给了骷颙!又何必再要万人之血!”陆载朗声道,“野巫陆载,将在令丘谷,为逝者吟一曲安魂咒!”

此时,有一个人跪在了地上,掩面痛哭,“女儿啊,娘亲对不起你!”

也有一个大汉拼命锤着自己的脑袋,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陆载收起卷轴,向着方丘隅大踏一步,“方寺主,你是大审判官,还请你驱散万民,释放白华,让陆载一人封印骷颙即可!”

“不,不可!”方丘隅歪了歪脖子,眼睛发红怒道,“必须以万民之血封印骷颙!谁都不能离开!”

辛鹄想起嬴覆之托,故也点点头,“不错,方大人说得对!陆载,我们岂能凭你一面之辞就将封印大任······”

这时,颜回猛地拉了拉辛鹄的衣袖。

“颜回大人?”

“陆载必须死!”颜回小声道。

“不,嬴覆大人说过,陆载不能死。”

“那是因为,嬴覆大人还不知道他是巫胤之子!”

辛鹄先是一愣,后笑了出来。

“他怎么可能是巫胤之子?我们嬴覆大人已经是巫胤之子!他也能给附魔吗?”

“不!他是另外一种巫胤之子!”颜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他的血可以生长自愈,他的能力可以起死回生,这绝对是巫胤!假以时日,他将是嬴覆大人的克星!所以,他必须死!而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辛鹄的神情变得无比严肃。

如果陆载真的是嬴覆之克星,那毫无疑问,陆载必须得死!

“家主大人,已经发来传音了······”颜回声音发颤。

“······家主大人说什么?”

颜回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辛鹄心下了然,马上大喊道,“好,陆载,我们就成全你的大义!马上驱散所有人!”

一万余名献祭者马上四处逃走,杜止戈搔了搔耳朵,整个西北军并不阻挠。

方丘隅则在拼命怒吼,指着令丘谷,“不,不行!必须全部献祭!我儿子已经献祭了!”

辛鹄不耐烦地招了招手,让西北军抓住方丘隅。

西北军抓住方丘隅,没有往回拉,而是拽到令丘谷边,轻轻松了手。

“我儿子,我儿子······杜止戈!”方丘隅竟掉了下去!

陆载怒目圆瞪,辛鹄耸了耸肩,“是方大人自己掉下去的。”

陆载沉吟一下,愧疚地摇摇头,此西陇大地的罪恶,就让他一人承担吧!

“轮到你了,陆载,献祭吧!”

“还有释放白华!”陆载喊道。

辛鹄咬了咬牙,“放了白华!”

白华落至地面时,她深情地看着陆载,陆载却背对着她。

“陆载······你心意已决了吗?”

“是。对不起,我欺骗了你。大巫之道,陆载不能陪大人走下去了。”

话毕,陆载毅然决然走到令丘谷上。

只见他酒涡浅笑,从没感到如此轻松惬意,纵身跳了下去。

忽然之间,一个黑影从陆载身边掠过!

“哈哈哈小觋男!这么轻松去死?你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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