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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善摸了摸脑袋,奇怪道,“什么意思,这石山还会说话,还有人性了?”
“他就是人,人石一体,”陆载悠悠说道,“还是说,你本是人,现为石?”
“······你到底是谁!又知道些什么?!”
“鄙人只是一介野巫。我只是从书中知道,西乞家的祝由之术,不但可以治病救人,还可以起死回生。凡生前有执念之人,祝由术都可以将其以符化咒,然后咒代魂魄,入万物之身,是以为蛊,是为重生。数百年前,西乞家便是以此符咒返魂,造出了许多不人不鬼的咒怨之体。巫界称其为蛊人,或者咒人。”
“······你看起来如此年轻,却知道的比我还多。我不是西乞家人,无法跟你讨论这些。我想大家长或许想见见你。只可惜,”语气一变,“我只是一个下人,又怎能妄自猜度主子之心。这两道石门再也不会开启,你们就在此慢慢死去吧。”
最后又听见一声叹气,一股惆怅之意在石洞里絮絮渺渺地游荡,“能生无所执地安然死去,葬身于茫茫大漠间已属幸事,你们就知足吧。”
“死,何其容易。生,便有许多难为之事。”陆载苦笑道,“我身负罪孽,死于己而言,仁慈了一点。”
他俯身蹲下,双手掌地,“你化为一座石山,连着天然的山脉,难为人察觉,实在是妙。但真正的山石,都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你是假山,自然无地而生。若是我用巫力,在这地上隆起真正的山峰,恐怕这万孤窟再也不复存在吧。”
“······你竟有如此强大的巫力?”
“要费不少时间,耗不少力气,”陆载苦笑道,“可为了活命,再高的墙也得奋力跳过去。三善,你走到一边去!嗬!”
陆载发力,大地开始微微震动起来。
“也罢也罢,我可不能让你毁了万咒窟。”
前方那道石门缓缓升了起来。
“若想见大家长,只顾一路前行,莫走岔道。这一路我再也不会拦阻你们。然而正如我刚才所说,你们继续往前走,只会让自己死得更惨而已。我的同伴们······他们的执念比我强,巫力自然也比我强。”
陆载站了起来,对着虚空执手致礼,“谢谢石兄弟了。”
于是,陆载和三善走过石门,顺着道一路前行,凡是岔道皆是走过不理。
可走到某处地方,脚下的路,却不偏不倚地从中间分岔,正好是两个路口。
可两条路又有点不同。右边的路平凡无奇,左边的路面上却有一根一根的,一缕一缕的,一团一团的,黑色的东西。
不待三善捡起来,陆载便知道那是什么了。
“这,这是头发?”三善捻了一下,“好细好软的头发,还有点香。”
“女人的头发。”
陆载看着这一路的落发,有孤孤寡寡的孑然几根湮尘于地,有蓬蓬松松的蜷成一团染尘墙角,有纠缠不清地打了一个死结,难分难离。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长发落寞,怅然若失的身影,边扯落自己的头发,边一步步走向咒怨的深渊。
路的尽头,他好像还听到女子凄怨的歌声
“哥,我们走这边吧。”三善指着右边的路,“那边看起来就是正道。”
“正道······你这个憨小子什么时候变聪明了?”陆载苦笑道,“若是白华姑娘他们走了左边的路呢?”
“有孤鸰带着他们,他们怎么会走错呢?”
“或许他们未曾走错,对于我而言,这条才是对的路。”
陆载看着三善一脸不解,淡淡一笑,“若他们走左边是对的,我们自然要跟着他们。若走左边是错的,我们自然也要去救他们。”
“那走左边的是对的错的?”三善越听越糊涂了。
“你不用多想,这只是我的诡辩之论。”陆载苦笑道。
他看着眼前这充满诅咒气息的路,心中无奈,“因为我一开始,我便认定了这条路吗?”
“那,那我们应该走哪条路啊?”
眼前这憨直厚道的弟弟,还在敲着脑袋犹豫着。
“三善,不如,我们兵分两路吧。”陆载感怀道,“总有一天,你我兄弟会分道而别,甚至乎背道而行······”
“大哥你选吧,”三善好像没有听见陆载的话,笑着道,“你想走左边,那我们就走左边吧。”
听着这话,陆载鼻子一酸,“若大哥所选之路,充满荆棘与争斗,风雨与贫苦,你还会跟着我走吗?”
“荆棘?”三善看了看左边的路,“大哥,那只是头发。”
“没什么,走吧。”陆载感觉有点自作多情,捋了捋眉毛。
两人继续往前走,一路上都是头发,越来越多的头发。路口的落发是沾染了尘,看上去已有些时日。而越往前走,地上的头发便越是崭新乌黑,就好像刚刚脱落一般。
路越走越宽,离出口只有咫尺之远。
而那如痴如怨的歌声,也是渐渐明晰,回声飘荡着,似在一个空旷处歌唱。
果然,一走出这条路,眼前竟是一个绿水荡漾的湖泊,山洞之境也豁然高旷,正是置身在一个穹顶雄峻的石窟。四壁有小洞漏进阳光,一束束促狭的光尘照在湖面上,于几个对称的光斑之中,可看得出湖水是绿沉沉的,有一种厚重之感。湖上还长满了一束束黑色的草丝,露出水面一大截。它们看起来极为纤细柔弱,但又绵绵袅袅立着,并不倒下或散落水面。
湖边有一名浓妆柳腰的女子,一手拢着自己湿沓沓的一瀑长发,另一手舀着水慢慢地洗着。她神情哀伤,轻悠悠地唱着
“宝髻挽就乌云鬓,花妆花冠看花莲。
汝道三千美,柳影映婵娟。
鬟翠双垂地,共枕青丝连。
愿做结发妻,此生为君贤。
无可多情似无情,奈何相见如不见。
罔心入高楼,楼上香闺眠。
新人新月眉,旧人旧簪偏。
江山有改否?岂及本性变。
淅——沥——沥,淅——沥——沥,转朱阁,低绮户,影自怜。
淅——沥——沥,淅——沥——沥,旁人劝,莫有恨,世间寒。
淅——沥——沥,淅——沥——沥,妄笑之,女为情,情何贱。”
她的歌声哧哧绵绵,又嘶嘶哑哑,让人听得心中惆怅渐起。
陆载和三善都听痴了。只是有歌声止息间,她一句话才让他们醒过来。
“好听吗?”
“好听!好听!姐姐你唱得太好听了!”三善忙说道。
“呵呵,哪来的小帅哥,嘴巴真甜,竟然叫我姐姐。你才没到二十吧,我都可以当你婆婆了。”她挽着头发,轻轻地拧着,“来,姐姐头发太长了,来帮姐姐一下。”
“好,好。”三善赶忙走过去。
“三善,别过去。”陆载说道。
可三善好像听不到陆载的话,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女子,双脚直溜溜地小跑过去。
陆载飞身一跃,跳到三善面前,挡住了三善,然后两指往三善额头一点。
三善回过神来,“大哥······”
“哎哟,光注意小帅哥,没想到还有一个大帅哥啊。”女子笑靥如花,“是不是我只叫小帅哥,你有点吃醋了呀。”
陆载苦笑道,“若天下间的男人都爱上了你,你还会有如此怨念么?”
只见女子脸色一变,长发飘起,狂妄而笑道,“天下间的男人何止爱我,他们爱天下间所有的女人。”
陆载叹了一口气,“你也是咒人么?”
“咒人?呵呵,原来外面的人是如此叫我们的么?咒人,听着也不赖嘛。”
“与其这样子浑浑噩噩靠着咒念活着,倒不如让我帮你除咒吧。”
女子打量了一下陆载,“看不出来啊,年纪轻轻竟然是个除咒师。”
“不过不必了。大半辈子都靠着咒念活过来,没有它还真活不下去。咒人这个叫得好,我们都是以咒为生的人。哦,早已不是人了。”
女子坐在湖边,掀开长裙,走进湖里,意欲洗澡,陆载和三善忙转身回避。三善用眼角余光偷偷看着她,看着她用手摘下一根湖面上那黑色的草丝,然后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那,那是什么水草,竟然可以吃的?”
“水草?这是头发,笨小子。”
“头,头发?!”三善吃了一惊,忙探出身子摘下一根。
细细韧韧的,果然是头发,上面还散发着微微的发香。
“头发也可以种的么?”
“你有了执念,你有什么不能种呢?是不是啊,巫力强盛的大帅哥?”
“自然有。若是想什么就有什么,你何来执念成咒?你不也是种下了,却收获不到你的情吗?”
女子脸色立变,勃然大怒,一头黑发突然伸长,漫天发丝向着陆载和三善冲射而来。陆载一边护住三善,一边连连后退,然后看准时机手刃劈下,断了一截长发。
发若断,余发必乱,其势立减。
女子收回长发,恨恨地说道,“你可知道女人视发如命,而你竟敢断我的发!”
“若你所爱之人,喜欢你短发的样子,你愿意为他剪短头发么?”
“我的夫君,不知多喜欢我的长发!他常常摸我,吻我的头发······”
“然而他也喜欢其他短发的女人么,毕竟鱼水之欢时,头发并不重要······”
“你闭嘴你闭嘴!”她长发再度袭来,陆载又闪开了。
“唉哥,你别说了,你干嘛那么气她?”三善不忍道。
“就是!我与你素未谋面,你又何苦相逼于我?”她声泪俱下。
“那是因为我不忍看到你为咒怨所困。再者,你抓了我的同伴。”
“她抓了四善他们?”三善惊道,陆载苦笑点了点头。
“呵呵,终究还是让你看出来了。”
女子振臂尖呼,长发炸开,顿时湖水大作,湖面汹涌沸腾,突然三束如巨龙般的黑发猛然骤起,发端上正是分别绑缚着白华、西乞蝉、四善三人。他们全身湿漉漉地淌着水,不断地咳嗽着,似是在水里受困了很久。
“四善!”三善大惊失色。
“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哄骗少主带你们进来的。”她邪魅地笑道,“可惜你们只能止步于此了!”
只见那三条摇摇晃晃的巨发之龙,缚住白华三人的发束渐渐勒紧,似要他们窒息而死。三善慌忙跑上去,欲跳下水扯头发救人,可刚刚跑到湖边,激荡的湖面上,那种养的发束突然伸长,向三善飞袭而来。陆载一手拉住三善后退,三善才避过一劫。
“你去阻扰她施法,我去救四善他们!”
“好!”
陆载一跃而起,那些一滚滚的发束疯狂袭来,一近身后又马上散乱成丝,束绑住陆载。陆载只得旋身后退,挣脱发丝。
湖上黑发乱舞,一缕一缕一团一团令人无法靠近。身上更是有一丝一丝的头发沾附皮肤,挥之不去之余瘙痒缠身,更是难受。
“哈哈巫觋大人,知道女人的头发多恐怖了吧······小子滚开!”
三善捏拳,正欲击向女子,女子巫力一张,三善旋即被弹下湖水。
“哥,哥······”
三善不识水性,在湖面上乱扑。陆载正欲去救,湖底又一条束发破水而出,卷住了三善,发丝缠缠绕绕地缚住了三善。
“下一个便是你了,巫觋大人!”
看着白华他们越来越痛苦的脸色,陆载心急火燎,只得从衣襟里掏出那布满鳞片的纯黑面具。他戴上之后,眼睛一睁,哪怕在幽暗的洞窟,面具额处的白点也荧荧发亮起来。
“禹步!”陆载高喝一声,凌空飞起,循北斗七星之位脚踏虚空,一步一步地向着白华他们悬步走去。飞发来袭,陆载身上似附有结界一般,莫说一一弹开黑发,就连飞溅的水珠也无法近身。
七步走完,陆载再次一跃而起,俯身冲下,空手成刃,对着束绑四人的黑发虚空一劈,有如一把无形之利剑,削发如泥,发束瞬即断裂,四人纷纷坠落。
“休想!”女子再次发动巫力,湖水猛地溢涨,湖底竟掀起一团巨大如瀑的黑发,而白华四人正要落到其上。陆载马上于俯冲坠落间,迎面向着巨发团大喝一声,就是一掌。掌势一出,刹那间洞窟间雷声炸裂,并顺着掌势刮起一道飓风,风力硬生生地将巨发压沉下去,湖水激溅。
这一切都于瞬息之间,陆载再次施展禹步,身上突显神光,撑起一股强大的气流,将四人承托于半空中。最后七步而返,稳稳地落到地面。
此时此刻漫天间,湖面地面上,皆是三千烦恼丝,满眼尽是纷纷扰扰的狼藉。
女子看着陆载,眼里露出惊异惶惑的目光。
“你,你究竟是谁?为何会使出五雷掌?”
“欸,你竟然也知道五雷掌?”
“废,废话!大家长也会五雷掌,我何以不知!”
“啊也对,也对。”陆载不好意思地捋了捋眉毛,“西乞家乃白虎之力。现在我要对他们运功施法,你还要攻击我么?”
“呵呵,这算什么,和我商量么?”女子一步步地走近陆载,“就算我打不过你,但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正说着话,身后的洞口又重重地卸下石门,“哪怕要和你同归于尽,我也不会让你走出这片湖。更何况,我本来就死了。”
她发出何其凄厉的笑声,摇荡着发丝漂满的湖水,响彻整个洞窟。
可笑声未断,陆载眼前掠过一道魅影,稍不留神间,披头散发的女子已经窜到自己身后,两手分别紧紧掐住白华和西乞蝉的脖子。
“哼,你这人未免太过仁慈!刚才你本可以杀死我,可却想着法子跟我耍嘴皮子?现在你可要眼睁睁地看着你这两位娇滴滴的情人惨死在这了!”
陆载摇摇头,“我们素不相识,你又何苦如此?况且她们不是我的情人。”
“日久生情,现在不是,以后一定是。”女子眼珠一转,骨长的手指溜溜地爬上去,爬到白华和西乞蝉的脸上,“巫觋大人,若是此两女皆爱慕于你,你又会选择谁呢?”
陆载捋了捋眉毛笑了笑,“不能两人都选吗?男人三妻四妾何其正常啊?”
“想得真美呀,巫觋大人你就继续气我吧。”
女子身后倏地轰然一响,洞壁上竟打开了一道石门。
“这道门通往万咒窟另外一个出口。你选择谁,我就让谁活着出去。”
“那我到底如何选择啊?选择我我喜欢的人?还是不喜欢的人?若是选择喜欢的,让她活下来固然是好,可自己只能死在这里,死之前还得想着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若是选择不喜欢的,留下喜欢的与自己厮守至死固然也好,可这样一来,倒是对不起喜欢二字。你说呢?”
“若是我,如果注定命丧于此,定然会选择喜欢的人留下来,不喜欢的人给我滚出去。”女子忿忿说道。
“若姑娘如此选择,那就请问姑娘,你是真的喜欢那个人吗?”
“废话!不喜欢他还会与他共赴黄泉么?”
“可喜欢一个人,不应总是替那人着想,而非满足一己之欲,不是么?”
“哈哈哈哈,荒谬之极!此乃世间男人欺女之言也!若喜欢之情,可大度至成人之美,那要么她就不是女人,要么谈不上真正的喜欢!”
话至此,白华和西乞蝉竟不约而同地醒了过来。
两人都吐出一口恶水,眼睛微微睁开。
“你们俩都听到了么?这位巫觋大人要在你们俩之间选择一个活下来,有什么未竟之言趁现在说,免得是彼此之间最后一面了。”
“大人······会选择白华姑娘吧······”西乞蝉咳嗽道。
“······陆载不会选择任何一个人,”白华衰弱一笑,“他会救大家出去的。”
“这话说得太对了。”陆载扶起也醒过来的三善,拍着他们的后背,“活着并不是只有爱情,爱情也并不是只有爱情啊。”
“呵呵是么,你们果真可以那么豁然达观么?”女子双手一转,猛地扯住白华和西乞蝉的头发,“就算他能救你们出去,我也要扯断你俩这一头美丽的,令人无比嫉妒的头发!”
她见两人不说话了,得意地尖笑起来,“哈哈哈,害怕了吧?果然头发有如女人的生命啊!!!!”
白华和陆载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你们叹什么?巫觋大人,你那是什么眼神?是在可怜我么?”
“不错,咳咳,他是在可怜你,”白华说道,“我们都在可怜你。何苦一个女人,在人世间付出一切之后,要以发为咒,作茧自缚?之于生息之体,头发是何其微不足道啊!”
“微不足道?”女子讥笑道,“你还是女人么?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你真不信我扯断你的头发?你的秀发多漂亮啊,柔软光滑,若是吹干了,肯定是一个温顺的孩子······”
“既然你那么喜欢,那就扯断吧。”白华淡淡说道。
“呵呵,你还真以为我不敢?你面上装着云淡风轻,心里应该很害怕吧······”
女子边说着,边用手捋着白华的头发,突然白华捡起一块石头,猛地站起来,扯过自己的头发握住,然后持着那块尖利的石片割下。
“砰”的一声,石片落地,女子抓住了白华的手。
“······我若是有你这般美丽的头发,怕是像心肝宝贝一样好好护着它。而你却······”女子嗫嚅道,“你真是太不一样,太绝情残忍。”
“绝情残忍?就是为了头发?”白华向着西乞蝉,“她是你们西乞家西乞村的虎祭之人。西乞姑娘,我问你,若是可以让你一夜安眠,你愿意剪断自己的长发么?”
“愿意。”西乞蝉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如果你剪断长发,你喜欢的男人会回到你身边,你会愿意么?”
“我,我······”她一时语塞,“他,他说,他喜欢我长发······”
“那他究竟是喜欢你,还是喜欢你的头发呢?”
女子一下子颓然跪在地上,嘤嘤哭道。
四善这才微微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他坐起身子,第一句话便是,“······我错过了什么?”
“你只是睡了一觉而已,什么也没错过。”陆载笑道。
“鸰爷呢?”
“孤鸰他······”陆载转眼看着女子。
“少主自然是在西乞家大家长那······”女子看着四善,“你们走进来时,你竟然敢跟少主有说有笑,你不怕死么?你真的想做少主的朋友?”
“当然,不是想,而是已经是了!我是四善爷,他是鸰爷!”
女子苦笑,“小孩子心性。与他亲密的人都一一死去,唯有我们这些已死之人才能和他说上几句话。你若和他做朋友,当心小命不保。”
“我不怕!我从小命硬!”
女人转眼看着陆载,“你要眼睁睁看着你的弟弟们去送死么?”
“我是除咒师。既然有咒,我定然要除掉,而不是逃避。”陆载看着她,“你身上的咒,我也希望可以帮你······”
“不用了,真是一个冥顽不灵的巫觋。”
女人站起来,披头散发,一手抱着另一边手,疲累而落寞地挪步走着。
“你们走吧。”她指着身后,石门再次开启,“从这里出去,往右走,便是少主的住处。刚刚你们来之前,石男已经告诉我,不要阻挡你们,可我偏偏试上一试。他说,或许你们能除掉西乞家的厄运······呵呵,他果然脑子还是笨了点,谁可以除掉呢?没人可以。”
她摇摇晃晃地走着,走到湖边,又坐了下来,慢慢地洗着头发,并气若游丝地吟唱道,“宝髻挽就乌云鬓,花妆花冠看花莲。汝道三千美,柳影映婵娟。鬟翠双垂地,共枕青丝连。愿做结发妻,此生为君贤。无可多情似无情,奈何相见如不见······”
哪怕是陆载们离开了好一会儿,他们还能听见女子凄怨的歌声。
“所谓咒人,就要如此心怀咒怨,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吗?”白华突问道。
“若果不除咒,自然是。他们本来已是死人,是祝由术将他们变成咒人。”
“那既然这样子,他们不痛苦么?生不如生,死又死不了。”三善道。
“哪里痛苦,这样子长生不老嘢,多少皇帝老子都图这个。”
四善正说着,所有人都看着他。
“干嘛,我说得不对吗?”
“你呀,幸好我们在西域,若是在昊京,谁敢这样子说皇上呢?”白华笑道。
她感慨道,“若是换着我师父,他可能会严厉地说你一下。”
“不仅仅是你师父,他还是你爹呢。”陆载微笑道。
“是啊,我到现在都,难以置信。”白华有点失落,“只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哎,好歹他陪伴你到你成年呢。”陆载忙找话头,“过了这么多年,你都没察觉出来,阆鸣就是你爹吗?”
白华摇摇头,“师父就是师父,怎么可能妄想师父是自己的父亲呢?”
“反正我第一眼看你就特别像阆鸣。”陆载看着三善,“三善,对不对?”
“第一眼那一下子我倒没觉着,只是觉得白华姐好看极了。可慢慢看慢慢看,就越来越像阆叔。样子哪里像倒说不出来,就是给人的感觉,特别像。”
“对,都是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
陆载学着白华的样子板起脸来,大家都笑了。
白华笑道,“一会说我像母亲,一会说我像师父,你们呀,都是乱说的。”
“你现在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应该祈愿一切顺利,你身上的血虫孤除掉之后,你就可以回迦都好好和赫拉大人共叙母子之情,天伦之乐。”
“有这么简单么?若我母亲还背负着圣女之名,她还会认我这个女儿么?”
“无论赫拉大人是不是圣女,她都是你的母亲。没有谁会拒绝自己的骨肉至亲,赫拉大人也一样。”
白华低下头,不再说话。
陆载又看着一直不吱声的西乞蝉,笑道,“除了为你除咒外,我还要帮西乞村的人除咒。哎,这日子过得真充实。”
话说至此,他又忽然想到,应该是先要到西乞村除咒,再帮白华除咒。不然,如果自己在白华除咒过程中遭遇不测,这就真的是死不瞑目了。
“呵呵,呵呵。”他不觉意苦笑一下,又不觉意地捋了捋眉毛。
西乞蝉没想到陆载一直将西乞村的事放在心上,一时感动不已,嗫嚅道,“谢谢你,陆载大人······”
白华瞄了瞄陆载,也想道一声谢谢。这短短数月,若没有眼前这看起来不太可靠的野巫,她或许熬不到今天,熬不到见母亲赫拉,熬不到知道阆鸣是自己的父亲,更熬不到将伪帝的秘密告诉给华元祺。
然而,她却没有说出来。
她,或许骄傲于王巫的尊贵和荣耀,而忽然之间不知如何对这山村野巫道谢。
“或许,师父,不,父亲对不是出自巫族的野巫着实存有偏见······”
但奇怪了,既然父亲一直对野巫没有好感,那为什么和陆载那么熟络亲密呢?亲密到连他的亲人都称呼其为“阆叔”。
“白华姑娘?你在想什么?你听一下。”
大家都停下脚步,静声聆听。前方悠悠缓缓地传来一阵回音,又好像是吟诵之声。只是声音稚嫩,似是小孩子的发声。
“是鸰爷?”
“不是。我看西乞少主也是耿直之人,他应该不会这样故弄玄虚,声音也不像。我们小心一点,继续走吧。”
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越是往深处走,洞窟的路便越来越崎岖不平,还像是不断上升而陡峭,每一步都有爬坡之感。倒是石壁上的小洞多了不少,一小束一小束的阳光漏进来,这万咒窟便少了几分幽暗,多了一些温明。
而声音也是越来越明朗了
“······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冬则温,夏则凊,晨则省,昏则定。出必告,反必面,居有常,业无变,事虽小,勿擅为,苟擅为,子道亏······”
顺着路拐了一个弯,从弯处出来便一眼看到,路上有个小男孩,他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正紧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背诵着儒经。
陆载们脚步一到,他便停了下来,睁开了眼睛,并一下子站了起来。
小小的腰板子绷得直直的,两手靠在背后,恭恭敬敬。
只是他全身脏兮兮的,还长得黑不溜秋。头上两个发髻一大一小,眼睛扁扁小小的,样子极不讨人喜爱。
环顾这条路,都堆满了什物,如木几,茶壶茶杯,一些陈旧的陶瓮,几个堆满脏乱衣服的木箱子等等。
白华正欲向小男孩打招呼,小男孩却赶忙将凳子搬到白华面前,毕恭毕敬地说道,“大人请坐。”
白华微笑着坐了下来,陆载逗笑道,“还有凳子吗?我们坐哪里呢?”
小男孩吃了一惊,全身猛地发颤,诚惶诚恐地鞠了一躬,“请,请大人稍候。”
只见他转身就跑,跑到见不到人的地方,然后传来翻床倒柜的混乱声音。
陆载们好奇地跟了上去。又转了一个弯,一张小小的烂竹席靠着石壁铺在路上,席子上还有一个露出黑色棉絮的枕头。仿佛刚才是堂厅,而现在来到居室。
“嘿,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一回头,一看到陆载走过来,吓得身子一抖,忙走到陆载等人面前跪了下来,还连连磕着头,“对,对不起大人,只有一张凳子,只有一张凳子!”
陆载忙扶起他,“没关系,我们不用坐······”
“大人,大人是对我很,很失望吗?”
“我,我没有。”
“真的没有?大人不生我的气么?”
“你懂得待客之礼,谁会生你的气呢?”
“啊待客之礼,对对,待客之礼。”小男孩念念叨叨的,又马不停蹄地跑回去,紧接着嘿嘿唷唷地搬来一张木几,四善忙上前帮忙,小男孩却瞪了四善一眼。
“你,你是谁?你多少岁了?你是来抢活干的么?”
“我,我虚长十三,不不不,我十四,十六······”
“你既然是我的哥哥,为何还要抢我的活?你也想要大人的表扬么?”
“啊?我没有抢你的活啊······”
四善话还没说完,小男孩向他吐出一口水,这边陆载大惊,飞身过去,于千钧一发间拉开四善。小男孩再吐一口,西乞蝉也迅步过去,一手抡起地上一个陶瓮,抛向小男孩。
“砰啦”一声,陶瓮在空中炸裂开来。
而小男孩第一口口水,竟有如弹弓之势,在石壁上打出一个洞来。
“什么,这是什么?”四善惊魂未定。
“大人小心,他有巫力。”西乞蝉护着陆载,警戒地看着小男孩。
小男孩却惊慌失措起来,“我,我做错什么事了么?是我冒犯大人了么?”
“你没有,你没有······”
“大人!”
“没关系,他伤不了我。”
陆载向着小男孩走过去,笑着问道,“你搬茶几是想干什么呢?”
“大,大人稍等!”
小男孩放下木几后,忙不迭地跑回去,又跑回来,一手拎着一个茶壶,一手捏着几个茶杯,全数放在木几上。
“哦,你想为我们斟茶,对吗?”
“对,对。”小男孩满头大汗,气喘呼呼,又马上提起茶壶,一一往茶杯里倒茶。然后将一杯递给陆载,一杯递给白华,一杯递给三善,一杯递给西乞蝉。
“我的呢?”四善噘嘴道。
“你,你想抢我的活,我不给你!”
“我都大你那么多,我干嘛抢你的呀?我才不想干活呢!”
小男孩又是一怔,“你的意思是,你不用干活,而我就得干活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兄弟,”这时白华说道,“这茶水已经发霉了。”
四善瞄了瞄三善手中的茶杯。只见那茶水混混浊浊,泛起一片油光,还飘着一些恶心的灰霉。
西乞蝉忙倒掉茶水,“大家别喝,恐怕有毒。”
“这,这位大人怎么倒掉了?”小男孩眼圈红了,“这是我为大人们泡好的茶水,大人怎么倒掉了?这茶水怎么有毒了,这可是家里藏了好久的,上等的碧螺春,哪里有毒了?大人怎么喝都不喝就倒掉了?”
小男孩越说越激动,都快要哭出来了。
而此时,他身上的巫力喷薄而出,咄咄逼人。
陆载忙安慰道,“你想多了,这姐姐只是一时不小心。”
“那,那大人你会喝吗?”
“我,我自然会喝。”
“大人!”
不顾西乞蝉的惊呼声,陆载将茶水一饮而尽。
“果然是上好的碧螺春,很香呢。”
小男孩破涕为笑,“大人若欢喜,能否表扬一下我呢?”
“表扬一下你?”
“对啊大人,求求大人表扬一下我。”
小男孩竟再次跪在地上,向着陆载磕着头。
陆载一阵心酸,忙扶起小男孩。
“以后不要这样,不要见着人家就跪。男儿膝下有黄金,知道吗?”
小男孩又哭丧着脸,不肯起来,“大人你这是要责备我么?我又做错什么事了么?你不肯表扬我了么?”
“傻孩子,快起来吧。”陆载轻轻摸着他的头,“你做得很好,你招待得很周到。你是一个很有礼貌的孩子。”
“大人你是真心表扬我的么?”
“当然,”陆载伸手向着大家,“这又并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我们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小男孩看着其他人,其他人都忙点了点头。
小男孩走到白华那里,“这位大人也是真心的吗?”
“嗯,你真是一个好孩子。”
“那大人为什么不把茶喝掉?”
“这······”白华看着那黑乌乌的茶水,一时语塞。
她看着陆载,陆载拼命向她使眼色。
可白华正捧起欲喝,又放了下来。
她摇摇头,直言道,“这茶发霉了,不能喝了。”
“这茶哪里发霉了,哪里不能喝了?刚才那位大人不也喝了吗?”小男孩又要哭了,“大人是觉得我泡的茶不好喝吗?还是说大人觉得我不是一个好孩子,没有侍候好大人呢?”
“听着,你是一个男孩子。”白华叹气道,“不但不能见人就跪,还不能长长哭鼻子······”
“大人,你这是在责备我吗?”
“······算是吧。”
“那大人刚才为什么点头呢?点头不是说正真心表扬我吗?”
“我,刚才······”
“大人这是在欺骗我吗?我只求一个真心的表扬,有那么难吗?”
“你别激动,这不值得你流泪······”
“小孩子的事情,就不值得流泪了吗?大人觉得这根本没什么,对吗?骗孩子哄孩子唬弄孩子不正是大人经常做的事对吗?”
“我,我并没有······”
“大人不用说了,我都知道我都明白,大人不喜欢我,大人嫌我丑,大人嫌我笨手笨脚,刚才都是演出来骗我的!大人你不要我了!”
说着说着,小男孩泪如决堤,嚎啕大哭起来。
他这一哭不要紧,这哭声可不得了。尖利高亢,正如那大海之上的鲸音,入耳后令人浑身难受,头晕目眩,恶心欲吐。三善和四善皆头崩欲裂,抱着自己的头撞在石壁上,一脸痛不欲生,无力呻吟。这边西乞蝉定了定自己的神志,然后抽出匕首,不顾一切地奔向小男孩。
陆载却一手拉住,抚着心胸,忍着恶心的反胃,“不,不要杀他······”
“可,可他!”
陆载一手甩开西乞蝉的刀子,两人同时跌倒在地。
无尽痛苦间,陆载还看到三善和四善已经两眼发直,口吐白沫。
他挣扎地爬起来,凭着一股意志,艰难地结着手印,颤颤地往地上一按。
一道结界在陆载面前张开,霎时间鲸音俱灭,雅雀无声。
陆载忙走到已经奄奄一息三善和四善身边,扶起两人靠着石壁,然后两手分别按在两人额头上,拼尽全力施救。
正当两人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全神贯注的陆载发现手背上竟然爬着一个虫子,血色如蚁的虫子。他大吃一惊,回头一看,白华正大口大口地呕血,满地都是血虫。它们正一滚滚一堆堆地向着晕倒的西乞蝉爬去。
陆载大惊,飞身过去,一臂搂起西乞蝉,放在三善四善身边。
紧接着一转身,就是转身那一瞬间,他飞速结印,一手掌地,再次张起结界。
他手上燃起一团火,一指划向地上的虫子,让它们燃烧起来。虫子们害怕而乱糟糟地四处逃离。
陆载正欲救起白华,忽目光掠过处,小男孩俨然不见了,结界也荡然无存。可就是这来不及思考的一瞬间,一个身影飞出,一掌打在陆载的天灵盖上。
陆载头晕目眩间,一下子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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