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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西乞村的村民们终于睡了一晚的好觉,感叹着晨光的可贵。自此,他们终于回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村子也亟待复苏,百废待兴。荒芜的生活,是时候要打点一下了。虽然最近才暖和起来,但按时节已是晚春,种一季小麦已是来不及。华元祺便带来了骏枣的树苗,让村民们在田里种上。于是农事再兴,大家便有了活干。
三善和四善也终于做回了自己熟悉的事情。他们仍是日行善事,三善帮村民们干农活粗活,四善则是采药材,做草药。这似乎又回到了甘糜村的时光。
只是阿孜的母亲,还是在那里痴痴地跪着,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任何人都去劝过了,都无功而返。这回轮到了陆载。
他来到她身边,看到她那张蜡黄瘦削的脸,吊着两个红彤彤的樱桃。
再这样下去,她会发生自咒的。
“一善先生······”
“昨日,西乞家的修史长老为阿孜占了一卦。卦象是泽火革,九四。意思是,虎祭虽有凶险,但阿孜一定会逢凶化吉。”
“是么?那请问大人,凶是什么,吉又是什么呢?”
“自然阿孜平安归来是吉。”
“真的是吗?还是说,”她又落泪了,“让阿孜就这样离开这个人间或许会更好呢?”她低下头,手指拭了拭眼泪,可是擦不尽,涨满的泪水从指上淌了下来,“陆大人,如果当时在甘糜城,你没有救她,就这样让她安安稳稳地睡下去,那该有多好啊!”
“在我们中原,有句话叫做好死不如赖活,意思是生活再难熬,我们都要熬下去,总比死了一无所有的好。”陆载看着那静默闭目的白虎,没有一丝的动弹和生机,“我想阿孜,她肯定也不想那样子无缘无故地死去。毕竟,这世间还有许多人让她留恋,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
“她真的留恋么?她真的留恋么!”阿孜母亲泣不成声,崩溃地跪了下来,“她总是说我无法谅解她,说我无法去感受她经历过的痛苦!难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每天在那里以泪洗面,每天在那里受苦,我这个做阿娜的心里不难受吗!她总是说她没办法,可阿娜也没办法呀!阿娜也为你这个样子心疼啊!她为什么就心疼一下她的阿娜呢!”
“是啊,人总是自私的,”陆载心下迟疑,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每个人都只会想着自己的经历,却不曾为身边的人想过······阿孜也是,你也是,我也是······”
陆载转身回头,便看到了马哈茂德急急地躲到一边,还偷偷地擦着眼泪。
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少年在怯怯地看着,手里捧着一个碗。
那是西乞孤鸰。
陆载轻轻地抹掉眼泪,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西乞孤鸰来到了两人身边。
“阿孜的阿娜,你知道他是谁吗?”陆载推着西乞孤鸰往阿娜前一站。
阿娜泪目眨了眨,忙擦掉泪水,致礼道,“少主大人······”
“不用叫我大人,不用叫我大人···”西乞孤鸰一脸窘迫,低下了头。
“在你这里,他就是你的孩子。孤鸰,你手上的是什么?”
“这个是,我和四善熬的药汤,想给,想给阿娜喝。”
西乞孤鸰递给阿娜,阿娜茫然地接了过来。
西乞孤鸰微微一笑,然后慢慢地走向祭坛,也痴痴地看着白虎。
“一善先生,这汤······”
“孩子一片心意,您就喝吧。”
“好。”
喝罢,她看到西乞孤鸰还在那里看着。
“这孩子也太瘦了。还有他的衣服怎么了?怎么那么不合身,还这么破?他是城主一家的,生活也不好过么?”
“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小就一个人呆着,没什么亲人朋友照顾他,他都是自己吃饭,自己做衣服穿。我第一次见他时,他还不太会说话,全身脏兮兮的,穿着一件东拼西凑的,不成样子的衣服。他身上这件衣服,还是四善的旧衣服。他还觉得这是我送给他的礼物,心里头高兴得很。”
陆载看着西乞孤鸰,嘴间不由得淡淡一笑。
这少年经历过什么,心里怎么想,都只有他自己知晓体会。
“他告诉我,他喜欢阿孜,真心的。我想,阿孜也会喜欢他吧。”
“没想到,我的女儿可以为了一个外人去死,却不愿意为了亲人活下来。”
“亲人都是与生俱来的,许多人便不会珍惜。想想也是不解,在自己身边的不要,反而要去追求天边的,遥不可及的,阴阳相隔的,或许这就是人吧。只不过,”陆载看着四善和西乞蹑手蹑脚地走来,还示意自己不要出声,结果两少年吓了西乞孤鸰一大跳,三个孩子嬉嬉闹闹地跑开了,西乞孤鸰还是回头看了一眼白虎,“没有去人间追逐过,又怎么知道世途险恶,家人独好,”他脑海里浮现出二善的样子,“终有一天,孩子都会离开我们,每个人都会追寻自己的路。阿孜经历过磨难,也就只能更早上路了。作为家人,我们能做的,也只能是照顾好自己,不要让孩子担心。”
陆载的声音缓缓沉沉,如流转如心田,“回去休息吧,还有七天呢。您得照顾好自己,待阿孜出来了,她肯定也需要一段时间恢复。到时候,还得您去照顾她呢。”
“······照顾好自己,”阿娜看着那岿然不动的白虎,“我的女儿在受苦,我作为母亲能做的,就只能照顾好自己吗?”
“对啊。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其他人,让阿孜心无旁骛。不然,阿孜在里面听着您哭也会伤心。”
“她,她听得到?”
“她一定听得到。”
她看着看着,想着想着,泪水又流了下来。
“我回去吧,我回去。我还想帮那个孩子做一件衣服。”
听到这句话,陆载终于放心了。
“一善先生,你多大年纪了?”
“二十多了吧。”
“那,先生也还是一个孩子呀。”
说罢,她双手捧碗在胸,默默地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陆载苦苦笑了笑,捋了捋眉毛。
虽然也是年轻,但陆载知道,自己或许会舍命于此间。
……
第三天,一切无异。
本来一些事情,应该等到孤鸰一事尘埃落定了再去考虑,但陆载却等不及了。
他刚刚为白华把完脉,心里头极是烦闷。
“怎么,是不是我快不行了?”白华问道。
“自然不是,白华姑娘并无大碍。”
“你不要瞒我了,你心里想什么都显露在了脸上。”
的确,白华的身子快支撑不住了。
她体内的巫力,正竭力和血虫蛊对抗着。
随着时间推移,她巫力会在这对抗中消磨殆尽。
到时候,哪怕救回白华,她这辈子也当不了巫觋了。
“只要六天后,阿孜姑娘平安出来,与西乞孤鸰完婚,此间之事便算完结。到时候,我便请无冥大人帮忙,一起为你除掉血虫咒。毒咒除毕,你便会恢复巫力,那时候便又是一代大巫了。当然,你还可以去和你的母亲,圣女大人见面了。”
“和母亲见面吗······”白华微微低下头,眼眸间光采寂寞得很,“见或不见又有何妨?她是西域的圣女,和我相认总是不便。而且,我又不是什么小女孩,小时候不知爹娘是谁也是这样子过来了,现在贵为大晟王巫,又岂能光顾着这些私情?”
“哈哈哈哈,白华姑娘真的很像阆鸣和赫拉,举手投足,连说话语气都像。”
“像两个人?那到底是像谁?”
“像阆鸣,也像赫拉。又或者,你们三人彼此相像。无独有偶啊。”
“罢,随你怎么说。”
陆载瞄了一眼白华,其淡淡又深刻的孤独,让陆载感到有点忧伤。
他心里便萌生出一点主意。
“那便六天之后,一切如常。”
“我可以坚持六天么?”
“我再为你传入我的巫力,应该可以。”
白华看着陆载认真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
他的巫力,总是那么温和柔软,很令人舒服。
白华摇摇头笑道,“你哪里应该叫陆载,你应该叫陆浮,嬉皮笑脸的。”
“哈哈哈哈,陆浮也不错。”陆载看到白华板着脸,忙止住笑。
“叫什么名字,重要么?太重视名的话,名,不也成为一种咒了吗?”
“按你这样说,世间万物皆有名,那岂不是都成咒了?”
“是啊,真是啊。”陆载眺望远处,捋了捋眉毛,“谁说不是呢?”
远处的小鸟,想乘着风势,飞到那高不可及的云间,小小的身子欲背负青天。
……
第四天,陆载来到万咒窟,找西乞无冥。
这回进去便是畅通无阻,倒是窟内的结构布局变动了不少。
“到这里,你一直往前走便行。”窟内响起了沉沉的声音。
“如果没有你,恐怕我得迷路。”陆载捋了捋眉毛笑道。
“不是恐怕,而是一定。陆大人,请。”
陆载一直往前走,走进一个昏暗的石厅。
石厅中央有一长方石台,周围凌乱地竖立着许多石棺。
石台上还躺着一个年轻男人。
满头花白残发的西乞无冥,正背对着陆载,站在石台旁边,两手正忙碌着。
“无冥大人······”
“什么事!没见老巫我正忙着么!”
陆载瞄向石台,看到一滩血迹,这年轻人的肚子已被剖开,血淋淋地敞着。光线暗淡无法影响西乞无冥,他正用力扯着肠子。
很明显,石台上的人已经死了。
“请问大人在干什么呢?”
“干什么?你为什么问老巫干什么?真是没大没小!”
陆载发现地上还有一副空荡荡的棺材,棺盖还搭在棺木上。
棺材很崭新,棺盖沾上丝许新土,看来下葬未久。
“大人扰人安息,这不太好吧?”
“荒唐!什么叫扰人安息?这小子生前是个酒鬼,最后喝死了,他棺材里还有两坛酒呢!他安息得了么!”
陆载看着地上堆满了酒坛子,“大人是准备用酒水造咒人么?”
“不错,造一个酒人应该不错,哈哈哈哈。”
“酒也能成咒人吗?酒不就是水么?”
“对啊,酒就是水啊。世人糊涂,总喜欢喝酒而不喜欢喝水,殊不知酒就是难喝一点的水啊!”
“何止难喝一点。”陆载捋了捋眉毛笑道,“小巫不解,大人足不出户,怎么拿到新鲜的尸体的?”
正说着,一个婀娜的身影从眼角处走了过来,还拖着长长的黑发。
“原来如此,”陆载笑道,“发女大人好。”
“哟哟哟哟,我可不敢妄称大人,陆帅哥这是要折煞我啊。”
“你已经是长生不老,折煞你什么?我还想着帮你们三个除咒呢。”
听到这话,西乞无冥和发女都大笑起来。
“真受不了你们这些除咒师,只会多管闲事!”西乞无冥骂道。
“陆帅哥呀陆帅哥,”发女轻窈窈地走近陆载,手里掬着一绺香发轻轻地拂了陆载的脸,陆载笑而不动,“你就那么不待见我,那么想我死么?哎呀,这皮肤真好,活生生一个小白脸。”
“你若是那么闲,还不如除了佣兵团那个金首领的咒呢!”
“金首领可是约三百年前西乞墓······”
“老巫知道!老巫知道!老巫就是知道,才如此烦心!”西乞无冥猛拍石台,“过了这么多年,这沙人早已经不受西乞家控制,其咒念与巫力之强,恐怕发女他们三个咒人联手也打不过他。就怕老巫百年之后,孤鸰他······慢着!”
西乞无冥语气一变,一转身倏地站在了陆载面前,一手揪住陆载的衣服,“小子,你怎么知道它是西乞墓的咒人!谁告诉你的!”
陆载只得将自己对西乞孤鸰使用“梦客”一事告知。
“老巫记起来了!那时候你便说对我儿用了梦客!只是西乞一恪来袭,没有问出来你看了什么!没想到竟让你窥见了我们西乞家之耻,那你就死在这里吧!”
西乞无冥勃然大怒,石窟顿时猛烈震动起来。
“听我说完!听我说完!”
陆载又将梦里那幽灵的话说了出来。
发女吃惊地盯着陆载,“陆帅哥,你还真是······”
方才是怒不可遏,现在听陆载这一说,西乞无冥的眉头赫然一松,若有所思。
只见他一手加额,一手慢慢地放开陆载,并拍了拍陆载的肩膀,语气和缓道,“看来,这都是命啊,命定你这小子会来救我儿······”
“大人说这话,小巫就不解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幽灵。两百八十六年前,西乞家的诸位长老家长,事前就已经卜出了西乞家此次大劫以及诛族咒。灾难一旦降临,便来不及用笔记述。他们为了保留自己的记忆,让西乞家的后代了解西乞家覆灭经历,每个人便在临死前对自己使用了祝由术,让自己这份怨念流淌在白虎之血中。其后,从西乞震起,每代大家长临死前都会对自己施行祝由术,让记忆代代相传,以其代史。所以,每代大家长一继任,其都会在梦里遇见历代大家长,去重温我们西乞家之殇。”
“老巫之所以要保住我儿孤鸰,是因为他一出生,便做了本应他继任后才会做的梦。这断不是什么偶然之象,这是命数之象,这是复兴之象。”
“而你,你偏偏又是一个除咒师,又是一个会用梦客之术的除咒师!哈哈!你是这两百多年来,第一位得以在梦中窥见西乞家历史的外人!”
“我们都是巫觋,我们都是信命的。这若不是命运,那又是什么?”
“那孤鸰他岂不是······”陆载皱眉。
一想起西乞孤鸰,从小到大便活在如此噩梦之中,陆载不由得心生怜悯。
“是的,他梦见的,比你梦见的还要多得多,还要残酷得多。不过若真是天降大任于斯人,这算不了什么。”
西乞无冥那灰蒙蒙的眼睛没有半点神采,让人看不到一丝丝感情。
“说吧,陆载。你来这里找老巫,断不是和老巫缅怀历史。”
“我是来求无冥大人,”陆载赫然跪了下来,“求大人救白华姑娘一命的。”
“救阆鸣小儿一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西乞无冥仰天大笑起来,“小子,本来你于孤鸰有恩,老巫本该答应你。可就算是老巫,对阆鸣小儿这血虫之咒也是毫无办法。她必死无疑,你小子也死心了吧,别再折腾了。”
发女也帮忙说话,“大当家的,陆帅哥帮了我们这么多忙,你便答应他呗。你医术这么高明,肯定有法子的。”
“法子?有啊,”西乞无冥阴鸷一笑,“将阆鸣小儿变成咒人不就行了吗?”
“这······”
“小巫有办法,”陆载忙说道,“只是要无冥大人相助于我。”
“唔?”西乞无冥眉头一紧,“阆鸣小儿现在全身都是血虫,若不是靠你的巫力早就死了。现在你说有办法救活阆鸣小儿?有办法老巫会不知道?!”
陆载便将办法说出,发女越是听下去,脸色越是吃惊。
“你说你自己是巫胤之子!”
“是的无冥大人,大人不妨一试······”
西乞无冥猛地一伸手,将陆载抓了过来,一指在陆载手臂一划。
鲜血涌出一瞬间,伤口竟也马上愈合,也就只挤出一小滴血。
西乞无冥颤颤抖抖地摩挲着陆载的手臂,震惊不已。
“你还真是!你还真的是!”西乞无冥激动道,“当时你和老巫对了三掌,次日便可行走如常。外伤痊愈得如此之快,老巫一时也想过是此原因,但这实在匪夷所思,在巫界也只是流于传言,没想到,没想到是真的!你还真的是!”
发女也是吃惊得说不出来话来。
“所以,大人觉得此法可行否?”
“唔。”西乞无冥又皱起眉头,捻着下巴,细细思索着。
“陆帅哥,这实在是使不得啊!”发女急急道,“大当家的,这法子这么凶险,就算有陆帅哥······”
“如今之计,唯有此法了!”陆载劝道,“而且大人大半辈子钻研医术,难得有此良机实现此法,再探医术之奥妙。白华姑娘若殁,我也便离去,那大人便再无缘机遇见我这种人了!”
西乞无冥残躯一震,连连点头,“说得是!说得是!”
“大当家,但这样子陆帅哥便会······”
“哎,这小子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西乞无冥兴奋地抓着头发,捏着拳头,左右踱步,“好,好,好!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啊!若此法成功,那真不枉老巫这辈子沉溺于医术了!”
“大人这是答应小巫了?”
“答应你,答应你,自然答应你!”西乞无冥又转念一想,“不,你小子还要答应老巫两个条件,老巫才能答应你!”
“什么条件?”
“其一,老巫可顾不了你生死,你若是死了便死了,老巫顶多把你埋了。”
“这自然是。”
“其二,不管成功与否,你都要留下一碗子血,以供老巫研究,如何?”
陆载想了想,“只要大人不用我的血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我便答应。”
“荒唐,老巫半截身子都埋在了土里,能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如此,小巫答应便是。”陆载站了起来,“白华姑娘的身子已经是刻不容缓。孤鸰和阿孜姑娘完婚之后,我们便行此法,大人觉得如何?”
“好,好!如此甚好!哈哈哈哈哈!”
“好,那小巫便告辞了。”
陆载离开万咒窟后,发女也随其出去。
“陆帅哥竟然以命相救,想必这白华在陆帅哥心里很重要。莫非,陆帅哥对其有爱慕之情?”
陆载微微一笑,“难道在你的眼中,男女之间非有什么爱恋情意?你与我们相识也有一段时间,你可见过我和白华姑娘有亲密之举?又或者,我对白华姑娘有什么特别所为?”
他回头看见发女一脸疑惑,笑道,“她的父亲阆鸣,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只是报恩罢了。”
“阆鸣不是你害死的,你要还一条命给他?而且此法难以成功,搞不好你们两个人都会死掉,你就如此轻视自己的生命?”
“呵呵,我们不像你们咒人长生不死呀,凡人总有一死。白华姑娘危在旦夕,死马当活马医,死了也算是尽人事,听天命;至于我为了报恩而死,更是值了。”
陆载瞄了瞄发女,“我倒是要恳求发女一事。在行事之前,不要······”
“不要告诉白华!呵呵,男人。”发女转身离开,拖着长长的黑发,“男人啊男人,总是想成全自己伟大的臆想,自以为是得无可救药。”
陆载捋了捋眉毛,若有所思。
……
第五天,陆载去找了华元祺。
好像因为什么要紧的事,华元祺和徐如鲣前天回到了奎城。
而此刻的奎城,好像失去了以往的安宁。
拥挤的集市里,一个小伙子捧着一大块原石在熙攘的人群里挤动着。
“让一让!让一让!”
“啊!”路过一大汉痛叫一声,“小子,你踩着我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看见没看见······”
那小伙子头也不回,声音随着人渐渐飘远。
那大汉怒啐一声,忿忿不甘道,“妈的!”
“那小子是库诺人!这么嚣张!”同伴道。
“妈的!跟我来!”
大汉气汹汹地大步赶上小伙子,一手拉住小伙子往后一拽,小伙子往后一跌,整块石头摔在了地上,摔成了两半。
小伙子愤怒得爬了起来,他也是长得强壮,自然也不会怕恶,“怎么回事!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赔我石头!”
“赔你石头?我呸!刚才你踩到我的脚了!”
“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吗?”
“道歉?哼,你们这些库诺都不是阿娜生的吧,谁教你这样子道歉!”
一听这话,小伙子脸一下子涨红了,猛地推了大汉,“你这个混蛋班塞骂谁啊,骂谁啊!”
“库诺鬼,骂的就是你,你阿娜跟杂种生的!再动一下?有种就再动一下啊!”
“就他妈动你死班塞人怎么了!”小伙子向着大汉啐了一口水,大汉怒得正想还击,发现小伙子身后站满了人,他们都是这集市上的小贩商们。
“哼,一班穷鬼!”那大汉忽然举起半边原石,猛地往地上一砸,砸得七分五裂;他又飞快地拿起一块,一下子抓住小伙子,将手上那块尖利的石头横在小伙子的脖子上。
众人都大吃一惊,哗然一片。
“哈哈哈哈,看到没有!看到没有!这班穷鬼怕了!哈哈哈哈!”
大汉的同伴也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大汉拿起石头,砸向小伙子的头颅,“死——穷——鬼!班——塞——鬼!”
他狠狠地砸了六次,砸得小伙子头破血流。
小贩商们都吓得有点不知所措。
“来呀!来呀!死库诺鬼,来打我们呀!不敢是吧?是不是不敢?简直是一群懦夫!”那大汉咧嘴笑道,“我告诉你们,就算我把这死穷鬼砸死了,你们那个晟人城主还是不敢动我!哈哈哈哈哈!”
“混蛋班塞!你会被华公子处死的!你会被华公子处死的!”有人喊道。
大汉一听勃然大怒,“谁说的!哪个库诺鬼说的!站出来!站出来!”
人群里,无人回应。
“不站出来是吧?好,好!”大汉高举起石块,“那我就把这个库诺鬼砸死!”
正手起石落间,一个人影窜了出来,一手抓住了大汉的手,用力一拧,大汉痛叫一声,石块落在了地上。那人再将小伙子往己方一拉,然后用力一推,将小伙子推到人群中。
“什么?晟人?你是谁?你是谁?!”大汉先是一惊,然后大喊。
那人微微一笑,正是陆载。
陆载不理会他,却环顾一下周围,缓声说道,“大家都散了吧。”
那把声音让人毋庸置疑,围观之人纷纷散去。
“你是谁!你是谁!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
大汉招呼着那几个站在那人身后的同伴,他们马上捏起拳头,扑向那人。
陆载纹丝不动,就把手一扬,几个人马上被弹开了。
他看着那大汉粗眉蟹眼,脖子上吊着一条粗大的金链子。
陆载虽相术不精,但看见此等面相,心想这人恐怕是穷凶极恶。
他放开大汉的手,也说道,“你也走吧,不要再追究此事了。”
大汉顿觉来者不善,便和同伴们气愤愤地走了。
随后,陆载来到了城堡。
一进议事厅,除了华元祺和徐如鲣,陆载还看到了赫拉公主。
“啊,圣女大人。”
“陆载大人。”
赫拉想问白华之事,但瞄了一眼厅内的侍从,便欲言又止。
彼此行礼后,陆载坐了下来,先对华元祺说了集市上的事。
“我见那人长得虽是强壮,且端行粗鄙,但其穿着皆是上佳服饰,便觉得是富家权贵子弟。我怕自己捅了什么篓子,给王爷添麻烦便不好了。”
“不愧是贤弟,这样处理最妥当不过了。那个人虽说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他是富商吉利尔莫之子,名字叫做尼克。他之前一直都在迦都为家族打理玉石生意,不知此时回来做什么。”华元祺叹了一口气,“偏偏又是这种混乱的时候。”
“混乱?”
“是。我不在的时候,城里城外,班塞和库诺两族都起了不少争执,有好几次还大动干戈,死伤了不少人。圣女大人也是为此地此事而来的。多亏圣女大人在此,奎城才稍稍安定下来。”
“没想到,班塞和库诺矛盾如此之深。”
“本来谁都想天下太平,没人会想提心吊胆过日子。可就是有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给双方故意制造一些矛盾。虽然说都是一些小事,但是两族人本来就互不待见,一些小摩擦足以让彼此怀恨之心,慢慢积少成多,于是戾气渐生。”
“若戾气增多,恐怕还会变成咒禊。”
“正是。希望奎城不会麻烦到贤弟。”
陆载面露为难之色,“王爷,只怕若到其时,我无暇顾及了。”
“哦,莫非贤弟有什么要紧之事?且说出来,看看我们能否为你分担一下。”
陆载站起来,向华元祺拱手道,“小巫正是有一事,请求王爷相助。”
“但说无妨。”
陆载扼要地说了一下白华血虫蛊现状,以及救治白华之法。
赫拉大为惊讶,“我女······白华她已经是这么严重了么?你不是说那西乞无冥可以救她吗?”
“按理说,白华姑娘是必死无疑。如今之计,唯有此法。”
“若按此法,你有多少成把握救活白华?”赫拉急问道。
“约五成左右吧。”
“有多少成你和白华姑娘都存活下来?”华元祺沉重道。
“不到一成。”
华元祺和徐如鲣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陆载,为什么你不早说!你跟我说过的,说你会治好···你会治好她的!”
“白华姑娘的确比我更有可能活下来······”
“那···天知道我这几天都干了些什么!我是在浪费时间么!”
赫拉转过身子,偷偷抹着眼泪。
华元祺无奈道,“那贤弟要我相助之事是?”
陆载叹了一口气,“恳求王爷代为照顾小巫两位弟弟,三善,四善。”
“这···贤弟,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么?”
“未雨绸缪总是好事。”
“这哪里是未雨绸缪啊,唉。”
“几位大人请放心,陆载一定会,”陆载拱拱手,“勉力而行。”
“可是连你也要······”
华元祺正想说什么,徐如鲣忙摆摆手。
“···好。贤弟,你且尽心尽力去做。不管以后怎样,从现在开始,你的兄弟也即我的兄弟,三善四善也是我的弟弟。”
“有王爷这句话,小巫便放心了。赫拉大人?”
“你别跟我说话!让,让我冷静一下。”赫拉还是背对着陆载。
徐如鲣向华元祺耳语几句,华元祺心下了然,点了点头。
“赫拉大人,贤弟,我和徐公公还有一点事情处理,便先行离开了。两位可在这里自便倾谈。所有人,都退下吧。”
说罢,华元祺和徐如鲣,以及所有侍卫都离开了。
厅子内只剩下赫拉和陆载两人。
“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赫拉率先说话,但她没等到陆载开口,又质问道,“你不是说你可以救我的女儿吗?”
“圣女大人,我的确可以救你女儿,只是这是血虫蛊······”
“不要再叫我圣女大人!我不是什么圣女大人!”赫拉流泪道,“为了这圣女大人,现在我连我女儿都无法相认,都不能和女儿好好在一起生活!什么圣女大人呀!还不如世间一个平凡的母亲!”
“我记得去白虎城之前,大人说想辞掉圣女一职······”
“哼,很明显,这不是什么婢女侍从,不是想辞便可以辞掉!”
赫拉烦躁得拿起酒樽,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外面的侍从忙赶进来,更遭到赫拉的喝斥。
“滚出去!滚!没看到我和陆大人正商量事情吗!”
“······是!是!”
一时圣女仪态全无。
陆载也摆摆手,侍从们吓得忙退下。
“早知是这样,”赫拉哽咽道,“倒不如不醒来,倒不如不醒来!”
“不醒来,便是无知无欲;醒来了,或有希望,或留遗憾。大人已经遗憾大半辈子了,现在难道一点希望都不想争取吗?”
“你什么意思?”
“大人是西域圣女,白华是大人的女儿,这两个都是不争的事实。既然事实无法改变,那便只能坦然接受并努力掌控。纸终究包不住火,与其终有一天任人揭穿,倒不如公诸于世······”
“不行!绝对不行!这样子做,不但四祭司不会同意,圣城和迦顿的声誉也会因此一落千丈。不行,这绝对不行······”
“那,既然不能下一剂猛药,那便慢药而治,如何?”
“慢药而治?”
“对。见过王爷后,我本也是打算去见大人您的,只是没想到大人就在此间。大人醒来救了白华姑娘后,母女两人便甚少时间相聚。我与无冥大人已约定好,四天后将为白华姑娘除血虫蛊。这四天里,白华姑娘也是无事可做,我看她也是孤独寡落,便想着倒不如跟着大人一起生活四天,在圣城或在迦都呆着也好,去游历他国也好······”
“她,她跟我生活四天?”
“是。虽然四天是少了一点,”陆载不好意思捋了捋眉毛,“本来早该找您了,只是这期间事情实在太多,都焦头烂额······”
“生活四天······我的女儿跟我一起生活四天?那四位祭司,还有圣城那些信徒······”
赫拉目光闪烁,微微心动。
“至于公开与否,便全凭大人决断了。”
说罢,陆载心里又无端后悔起来。一来是悔恨自己之前不多为白华姑娘着想,为何到此刻才想到让母女团聚,倒是白白浪掷了这么多宝贵的光阴;二来是事已至此,自己便不应再出这个馊主意,让母女享尽四日天伦之乐又如何?若最后难逃命劫,岂不是枉逢一场空余恨?那时候真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了。
“那,那便这么办!”赫拉兴奋道,“陆载,你马上回白虎城,去雇了一辆驼车,和白华吉娜他们一起来奎城,我们就在奎城相聚。”
“不回迦都或者圣城了吗?”
“迦都和圣城人多眼杂,多有不便。而且从白虎城到迦都,恐怕就要浪费一天时间了。况且奎城这里正动乱不安,我刚好有借口留在这里。”
“哦好好。”
“那事不宜迟,陆载你马上回去。”
“好的。”
没想到赫拉如此果断,他有点意外,倒是他自己犹犹豫豫,优柔寡断。
“等一下!我想你不必回去了!你回去后,还得在白虎城张罗。你对西域不熟悉,必定耗费时间。我让徐公公直接率驼队和驼车去岂不是更好?好,就这样办!就这样办!”
“徐公公!”赫拉顿时满脸春风,一路小跑出去,好像一下子年轻了不少。
陆载捋了捋眉毛,由衷笑了笑。
“这三口子若真在一起成家生活,真不知道是怎么样呢。”
待徐如鲣的驼车从西乞村赶回来时,已经是戌时初,天色黑沉,星月清朗。
按赫拉和陆载的意思,华元祺特地将晚宴分设两席。一席就在堂厅,入席者有华元祺、吉娜、徐如鲣、陆载三兄弟,有人侍候;另一席就在赫拉的房间,只有赫拉和白华母女两人。
堂厅一席,大家彼此熟络,自然不多拘礼,三善和四善两人也是吃得欢快。
“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了!”四善左手一个羊腿,右手一杯马奶,吃相极为狼狈,还边吃边说着话,“祺哥哥,你都不知道,去到白虎城折煞死四爷我了,饭都没吃饱一顿。”
“哈,怎么,现在又叫四爷,不叫四善爷了?”华元祺笑道。
“哈哈对对,”四善咧嘴笑着,满嘴的肉渣子,“叫四爷,叫四爷!”
“哎你还逗他笑!别说话了,慢点吃,这不是还有很多吗?”吉娜啐道。
“瞧你这吃相,半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三善也笑道,“去白虎城忙这一阵子,好不容易瘦了点,今晚你又吃回来了!”
“你比我好不了哪里去!”四善努了努嘴,瞄着三善的桌上,也堆满了骨头,“你是在徐公公面前不敢造次!徐公公,我三哥他说崇拜你,想跟你学功夫!”
“四善!”
大家都哄堂大笑,三善则涨红了脸。
“三善真是老实,这又没什么。不过四善也太······”吉娜瞄了一眼四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突然对着四善身后叫了一声,“哎呀,我的夏朵妹妹,你终于来了!”
“什么!”四善吓得差点没跌倒,忙扔下羊腿,用袖子抹了抹嘴巴。
他回头一看,哪里有夏朵公主,就一个笑得花枝乱颠的侍女。
“哎,我说呢,还以为我的小跟班真的来了。”
“人家好好的小公主,怎么成了你的小跟班了?”陆载笑道。
“她就是!在迦都的时候天天扯着我陪她玩呢!”
“你这四爷!”吉娜捏了捏四善油腻腻的脸,“我妹妹还成了你的跟班了么!”
“哈哈哈哈,”华元祺开怀笑道,“好久没有这么开心吃一顿饭了。看来还是圆桌子好,大家坐在一起可以吃酒聊天。你们西域那些长长的桌子,把人都分得隔山岔水,还要两边对着坐,搞得像对峙一般。”
“什么叫你们西域?”吉娜噘嘴道,“华元祺,怎么,你不是西域的?”
“不是应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
“我呸!谁要嫁给你!说话慢,做事又慢!”
“我没说你要嫁给我啊!哎呀,莫非吉娜殿下想嫁给我?”
“华元祺!”
他人又是大笑起来。陆载对徐如鲣举起酒樽,笑着道,“徐公公,实在太佩服你,竟然可以在他俩身边呆那么久。”
“可不是么陆大人,老臣是每日皆叹,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啊。”
徐公公也举起酒樽,两人一饮而尽。
“陆载你也可以成鸳鸯啊,隔壁不就是你的鸯么?”吉娜坏笑道。
“哈哈哈哈,我知道,我知道!”四善笑道。
“谁不知道啊,吉娜姐不就是说白······”
三善正要说出来,四善忙掩住三善的嘴巴。
“哇,三哥,这回你好聪明啊!”
又是一回笑,陆载笑道,“开我的玩笑没关系,只怕被白华姑娘听到,又要板起脸来了。”
“我倒是挺担心,”华元祺道,“不知她们相处得如何?毕竟过了那么久。”
“有什么好担心的,她们是两母女,自然会合得来。”吉娜道。
“难说,两人性子都有点耿直。白华姑娘太正经,赫拉大人或许更随性一点。”
正说着,有个侍女急匆匆走了过来。
“何事?”华元祺问道。
“回禀城主,圣女大人想邀请陆大人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商量。”
“哈哈,来搬救兵了。贤弟,你便去一趟吧。”
“好,小巫先告辞了。”
陆载离席,随着侍女来到了赫拉的房间。
只见一张小圆桌上烛光荧荧,赫拉和白华对坐着。
陆载走近一看,不似堂厅那席风卷残云,这满桌子丰盛的西域美食还整整齐齐摆放着,只是失去了腾腾的热气,露出黯淡无光的凉意。
“陆载,你来了,快坐。”赫拉忙招呼道。
陆载在白华身边坐了下来,偷瞄了白华一眼,后者脸上并无悦色。
赫拉命人把菜撤走,又上了一些热气腾腾的菜。这回全是中原的菜式。
“我刚刚才知道,这里还有一个厨子,为了华公子特意去学了一些中原的菜式。”赫拉忙对白华笑道,“白,白华,你刚刚没吃多少,你现在尝一下,你看看这些菜合不合你胃口?”
“衣食住行,皆是身外之物,我吃什么都是没关系的,随便得很。”
面对白华冷冷的话语,赫拉无奈地苦苦笑了笑。她转向陆载,似有恳求之意。
陆载看了看菜式,“欸,这个鸡不是昊京那边的菜式,那个叫,叫什么来着?”
陆载见白华没反应,桌底下轻轻踢了白华一下。
白华无奈,瞄了一眼,“的确是京菜,叫富贵鸡。”
赫拉笑道,“我们西域很少吃鸡。”
“看来这厨子真的下了一番功夫。白华姑娘正是从昊京来的,怎么不尝尝这个富贵鸡做得怎么样?”
“好。”
白华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伸进嘴里,慢慢咀嚼。
“如何?”赫拉期待道。
“味道不错。只是这鸡肉不太嫩,应该是饲养出了问题。”
陆载又踢了白华一下,“欸,这里又有羊肉嘢,做法好像和西域的不太一样。”
白华咽下鸡肉后,又夹起一块羊肉,夹到赫拉碗里头。
“嗯?”
“这叫红焖羊肉,也是我们大晟北方的名菜。娘······母亲也可尝尝,看看与西域的羊肉有何不同。”
“好,好。”赫拉含着泪,连连点头。
白华也夹了一块到陆载的碗里,“陆大人也吃一块吧,看你这腿抖得厉害,应该是发寒了,吃点羊肉暖一下身子吧。”
“呵,没想到白华姑娘也会开玩笑了。”
“我并没有在开玩笑。”白华姑娘一本正经道,桌下也踢了陆载一脚。
她也夹了一块给自己,慢慢咀嚼道。
“不行,这羊肉太膻了。为何不放点姜丝肉桂呢?”
“是吗?那需不需要送回去,让厨子放一点下去?”赫拉忙说道。
“不用了,现在放便晚了。”
陆载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陆载,你笑什么?”白华问道。
“你活脱脱跟阆鸣一个样子!”
“什么意思?”赫拉和白华异口同声问道。
“他在我家吃饭时,阆鸣也经常板着面孔说,”陆载装模作样,“这吃饭什么的都是俗事,吃什么都不重要,反正吃饱就行,我没关系的,没那么讲究。结果吃了几道菜,每道菜都嫌这嫌那,害得二善,啊,就是我妹妹,每次都没有什么好脸色给他看。你看,你这不也是一样吗?”
“我有吗?我师父有吗?”
“有!有!阆鸣绝对有,你俩一模一样!”
陆载大笑起来,赫拉想了想,也噗嗤一笑。
“娘?”
“还真是,阆鸣他,还真是······”赫拉无限感慨道,“看来你跟着他,不但跟他一样做了巫觋,还学了这些脾气,真让人难侍候。”
白华一愣,看着赫拉的笑容,心里顿觉暖烘烘的,也会心一笑。
“来来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陆载为两人斟满了酒樽,“趁此相聚,我陆载勉为其难,就当日行一善,陪你们母女俩喝一杯!”
“哎,陆载!”白华啐道,“我这带病之身,你就不懂得一点怜香惜玉,现在还竟然让我喝酒吗?”
“你不是说这几天在西乞村睡得不好吗?今晚陪你娘喝点酒,自然睡得好。”
白华和赫拉对视一眼,赫拉柔然点了点头。
一时酒席上欢快了不少,杯觥交错,笑声朗朗。
聚到亥时,白华不胜酒力,便在赫拉的床榻上沉沉睡去。
赫拉轻轻为白华盖好被子,看着女儿安宁的睡容,心头不禁酸溜溜的。
她有了一个多么美丽多么高贵的女儿啊。
她梦里那些女孩子,那些她创造的幻想,都不及眼前这真实的可人儿。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着白华的脸颊。只是白华身子那抹冰冷,一下子惊着了她。
“赫拉大人,”陆载致礼道,“小巫先告辞了。”
“慢着!”赫拉回头,目光闪烁道,“你,你随我来。”
陆载便随着赫拉,离开房间,来到一处院子。和陆载在迦都住的院子一样,中央有花岗石制的水池,棕榈树环缀院内,疏朗有致。
赫拉在水池边坐了下来,背对着陆载。
“赫拉大人?”
陆载正说话,就看见了赫拉大人那微微弓着的身子,正嘤嘤地哭泣着。
他便不再开声,静静在一旁站立着。
良久,赫拉才上气不接下气,凄惶说道,“陆载!一定要救我的女儿!一定要救我的女儿!”
“小巫定当勉力而行······死而后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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