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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可以多快忘记一件事情?

俗话常说“不长记性”,那人如何才能长记性,才能真真正正地刻骨铭心?

第三天子时后,男子营中依旧不设巡逻,允许自由活动。

我和公羊师道依旧有点担心,到琴苏子的棚屋里守着。

我们太不相信人性,无法相信他人的“人性”。

果然,到了四更天时,外头响起尖利凄惨的女子哭声。

“出事了,出事了!”公羊师道惊道,琴苏子也惊吓得抓住了小刀。

“我出去看看。”我突然担心起陆载的妹妹,便走出棚屋。

走到另一间女子棚屋时,我发现有人正在屋里吵闹着。女子尖叫声和哭喊声就是这屋子发出来的。

听着淫声起伏,我便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了。

还真的出事了——昨晚陆载的移情都白费了吗?他们作为琴苏子的经历,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不知哪来的勇气,我忿忿地走到门前。他们居然门都没关,就在里面干这些灭绝人性之事——五个男人围奸着一个姑娘。他们回头看到我时,我正捡起地上的小刀,狠狠地插在一个汉子后脑勺上,溅了我一脸的血。其余四人半惊半怒,一边急忙忙地提裤子,一边叨叨地骂着我。我拔下小刀,还欲再杀,却被一个大汉一脚踹出了屋子。

“操你娘的!”四个人都走了出来,“想快活就一起快活,你还杀人?”

“你们都是什么人?”我怒道,“竟这么欺负一个姑娘家?昨晚巫覡大人施的法术都白施了么!”

“哼,我说呢,昨晚那个梦怎么那么奇怪,自己活生生变成一个娘们,醒来还觉得自己的老二恶心,想阉了自己!”大汉将手伸进裤裆,猥琐地摸了摸下体,露出狰狞的笑容,“但是,今天又想想,我们男人再怎么恶心,这也是我们男人的天下,不是吗?管那些娘们怎么想!”

我咬牙切齿道,“正因为有你们这些人,这世间之真理才无法得到匡正!”

“喂喂喂,你们听到没有!这里有个伪君子,在跟我们讲大道理呢!”大汉冷笑道,“把他杀了,我们去玩下一个妞!”

面对四人的摩拳擦掌,咄咄逼人,我当时什么也没想,只逞着满腔怒火,拿着小刀冲了上去。他们两人绕到我的身后,一下子架住了我,另两人狠狠地揍我一顿。那大汉还夺过小刀,正要给我来一刀,忽然他整个身体往后一倾,趔趄倒在地上。

四个人都惊呆了。我定睛一看,只见寺主大人站在面前。

寺主大人先是瞄了我一眼,后威严地呵斥道,“放开他!都不准动!我看看你们干了什么好事!”

待寺主大人走进棚屋,有三个人想溜,那大汉却喊住了他们。

“你们怕什么!”

“是,是寺主大人!”

“你没看到他手上的镣铐吗?他现在跟我们一样!还是一个臭老头!”

“哼,”我冷笑道,“你们死定了。”

这时,寺主大人忿忿走了出来。他还没开口,那大汉便扑了上去,一刀猛地插下。寺主大人灵活一躲,闪到大汉身后,用石链子勒住大汉的脖,并击落刀子。另外三个人马上冲上去,欲围攻寺主大人。寺主大人用大汉挡在前面,步步后退。我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刀子,对着一个人的脑袋又是一插。另外两个人见人数不占优势,顿时怯了,撒腿就跑。谁知他们又撞上了赶来的高锟。高锟一手把一个人撂倒后,马上双手攀着另一个人的双肩,铁链赶紧勒住那人的脖子,又整个身子顺势往后一倒,压住了地上那个人。

“那个姓沙的!还不快过来,把这个人杀了!”

我忙急急地走过去,给两人都插上一刀。

死了,都死了,太好了。我感到如释重负。

“沙兄,你第一次杀人吗?”高锟握住我不断颤抖的手,“手抖什么!”

我想起了什么,忙扔下刀子,向棚屋跑去。

“别进去看了!”寺主大人也扔下被勒死的大汉,对我喊道,“那姑娘已经咽气了。”

咽,咽气了?

我还是走了进去,看见炉火点点,有赤身的女子奄奄地躺在地上,两腿之间还染上一大滩血。我不忍直视,拿起毯子,盖在女子身上。我离开棚屋,关上门。

我看着满手鲜血,内心一阵愁闷。

“你不用自责。这些人,早已经成了魔。”寺主大人道。

我知道。我不后悔自己杀了人。

“最可怜的,是这个姑娘。”寺主大人叹气道,“十个棚屋,相隔太远。我和陆载小子,与这位高锟兄弟和蒙轲兄弟只能守住其中四个。”

“我,我能守一个。”我说道,“公羊兄守住苏子姑娘,我可以去守住一个。”

“你守不了。”高锟说道,“你连杀人都杀不了。陆二善可以不用别人守,她可是跟着我学了一段时间武功。还剩下三个棚屋,我方才从那里跑过来,还没出什么事。寺主大人,看来那陆大人的移情不太管用啊。”

“陆载小子的移情不管用的话,今晚我们要对付的,就不是五个人,而是五百个人,五千个人。”

“可还有八天。时间越往后,不受移情束缚的人就会越来越来多。”

“所以我决定明晚再进行一次移情。”

我凛然一惊,身后传来陆载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只见陆载和蒙轲走了过来。

“再来一次移情?”我惊诧道,“你的身子受得了吗?”

“受不了也得受着!”陆载苦笑道,“这是我除咒师的责任。”

“可就算熬过了明天,”高锟道,“我算上第五天吧,那第六天第七天呢?最后六天,谁能保证这些男人不会犯恶?难道陆大人你还要进行第三次、第四次移情吗?”

“不,明晚是最后一次除咒。我和窭子大人的巫力,都只能再进行一次移情。”

“那然后呢?你能保证,第二次移情后,所有人都变得崇高正气吗?”

“我不能保证。”

“既然不能保证,你还不如过几天再移情。这样让不受移情影响的人控制在一定数量之内,看看能不能安然熬过这十天。”

高锟的话不无道理。寺主大人与蒙轲也点了点头。

“不,明晚必须移情,不能等。”

“为什么?你身子又没有恢复过来,不要到时候欲速则不达。”

陆载并没有马上回答。他走到五个人的尸体旁观察了一下,若有所思。

“你们可还记得,在苏子姑娘经历里,梳陇初夜,你们手上都出现了什么?”

陆载一提起,我瞬间想起那恶心的一幕。

“匕首。我手中拿着一把匕首。”我说道。

“我也是。”蒙轲也说道,“哎哟,陆大人您一提起,我又恶心起来了。”

高锟和寺主大人都回答是匕首。

“那你们用匕首杀了嫖客吗?”

“杀了,当然杀了。”高锟说道。

“老子也杀了。”寺主大人道。

“我没杀。”蒙轲苦笑道,“我想杀呀,但我没下手。”

“我也没杀。”我不禁生疑,“陆大人,怎么每个人会不一样的?这不是苏子姑娘的经历吗?”

“虽然是苏子姑娘的经历,但经历的人是你们,所有每个人选择会不一样,但也一定会存在无独有偶的情况。”陆载皱眉思索道,“杀嫖客的人很少,可能只有三百多人左右。但手里有匕首,即起意杀嫖客的,却有四万多人。剩下的人,都是手里没有匕首的,即从没起意杀嫖客的。”

“这说明了什么?”高锟皱眉道,“我怎么听糊涂了。”

“这里五个人,这个头最高大的大汉,是杀了嫖客的。其余四个人,是起意杀嫖客,但最终没有下手的。他们今晚出现在这里,应该都是这大汉教唆和领导的。”

蒙轲点了点头道,“也即是说,这三百多人都是行动比较果敢的,他们会对这些姑娘动手,甚至会教唆鼓动那四万多人。”

四万多人!我们都突感事情比想象中严重许多。

“但我和寺主大人也杀了嫖客。但我们不会对姑娘们有歹意。”高锟道,“这位沙兄弟和蒙轲也起了杀意,但他们也不会对姑娘们动手。所以,这三百人不见得全是对姑娘们有企图的,这四万人也不见得全是听人教唆的。”

“对,不错。”陆载点了点头,“所以我们掌握的情况,都是不尽然的。”

“然而,不尽然的情况,应是最严重的了。”我说道。

“对,沙公子明白我意思了。正因为不尽然,所以我们不能猜测,更不能想当然。我们不能自以为是,觉得大家什么时候不受移情束缚了,什么时候就再用一次移情。”陆载斩钉截铁道,“所以,我明晚就得再使用一次移情。”

“那移情之后呢?第五天晚上还是不尽然?”

“鉴于今晚的事情,第五天晚上,我会说服端木赐,让剩下的姑娘都住在同一间棚屋里。”

“对啊!”寺主大人一拍大腿,“陆载小子,你怎么不早说?这样子我们几个人一起守,不就可以守住了?”

“不,寺主大人,这也不是万全之策。”蒙轲道,“方才我和陆大人商量了,此举是可以让我们不用东奔西跑,能集中力量守住一处。但也将姑娘们的安危与我们的安危绑在了一块。万一我们守不住呢?”

“哎,我们这几个人,怎么会守不住?”

“万一来者有数十人?一百人?一千人?我们可是把他们的猎物都放在了一处啊。”

寺主大人一怔,看了看手中的石链,不由得仰面跌足。

所以,关键还是看陆载第二次移情的效果。

但,我看着陆载苍白的脸色,不禁担忧起来。

“还是那位琴苏子姑娘?恐怕那公羊家的儿子会跟你拼命。”高锟道。

“不。所以当务之急,是我要找到新的宿主。”陆载无奈道,“虽然很对不住她,但这回的宿主,其经历一定是比琴苏子更能令人感受深刻。”

“其实,”蒙轲叹了一口气,“这其中有一个姑娘,很适合当宿主。”

“谁?”

“你的妹妹,陆二善。”

······

我不知如何描述,当陆载听到“二善”时,脸上呈现出的,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甚至也没有问蒙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我摸了摸我脸上的面具,多多少少能体会到他的心情。

在灾祸或罪恶降临自身时,激起的情绪或许不是愤懑,而是无奈。

我自问我和陆载都不是活得庸庸碌碌之人,面对任何事情都习惯有一番斟酌和反思;在这种习惯之下,痛苦之于我们,宛如是世人的嘲弄,命运的报应。

当然,我不是陆载,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至少我是。

我只知道,陆载行礼告辞后,忙不迭向陆二善棚屋跑去。跑远了还被脚铐绊了一下,我们皆以为他会跌倒,但他没有,趔趄一下,继续跑着,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夜中。

我也回到了琴苏子的棚屋。公羊师道和琴苏子没有问我发生了什么。也许我一脸的鲜血,便已经告诉他们一切。我累极了,躺在冰冷的地上,沉沉地入眠。我睡得晕晕沌沌,偶尔被惊醒,眼前出现那五个人的死相。我不害怕他们,每次闭上眼睛,都能用睡意拂去他们。

次日,即第三天,军兵点名时,有一个姑娘缺席了。我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另有两位姑娘当场崩溃了。她们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声音就像指甲划在铁梆子上一样难听。不少难友也叫骂起来。军兵无奈,只得让姑娘们先行回棚屋。

点名是极为冗长的,极其折磨人的时间。若它按照号数顺序来点名,那我应是最幸运的。我是第一个,我首先回应那我的精神便可以松弛下来了。但它不是。它是按照棚屋的顺序来点名。如此一来,我必须时刻保持警觉,以便念到一号时我能马上回应。不回应有什么后果?规矩是,不回应的号数,无法领取今日的饼子和工具。但军兵很难记得住,也嫌麻烦而不会去翻查(正因如此,我才有冒充别人号数去领饼子的机会)。所以,一般情况下,其他号数不回应倒没什么事。但偏偏我是一号,军兵们铁定会记得住的一号。而且我还戴着面具,这就更让人难以忘记了。

漫长的点名完毕后,我们的精神都会变得麻木而茫然。方才两名姑娘哭闹一事,我们纷纷抛之于脑后。我们拿起铲子,挑起胆子,在军兵的喝斥和鞭打下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但陆载仍记着两位姑娘。何止是记着,简直是心心念念。

“我要设法回旧城一趟。”他叹气道,“我担心那两位姑娘。要知道,恐惧也是一种可怕的咒念。”

说罢,他便跟军兵说了一声,逐放下铲子,带着所有人欣羡的目光离开了。

“凭什么?”有人叫嚷起来,“凭什么那人还能白着脸,还能自由走动?”

“这是端木大人特许的!别那么多废话,赶紧干活,信不信我打死你?!”

“怎么到哪都有这种关系户!”

“你还说!”

军兵的鞭子啪啪裂响,大家马上噤声。

午休时,陆载回来了。

他正向我走过来,忽被好些难友团团围住。

“六六六六,听说你是巫覡大人?”

“是。”陆载道。

“哟,叫你一声大人你还真敢应?我看你这个巫覡也是靠关系当上的吧?”

众人哂笑。

“几位到底有何贵干?”

“你上午走掉去逍遥快活,现在领饼子了就跑回来,这生活也过得太悠闲了吧?说!你上午回旧城干什么?”

“我去看那两位,点名时哭闹的姑娘。”

众人一听,皆是大惊。为首的大汉更是怒道,“可恶,你还敢自称巫覡,竟然干出这种勾当!大家打死他!”

一人喝起,众人纷纷凭意气响应,围着陆载拳打脚踢。我冲过去时,正好蒙轲和寺主大人也及时赶到。蒙轲鞭子一甩,怒斥道,“干什么呢!都住手!赶紧住手!吵了俺睡午觉,一个个都不想活了?”

众人住了手。我和寺主大人扶着陆载走出来。

“寺主大人!这个恶巫······”大汉正欲说,寺主大人猛喝斥一声,“三五一六!”

“大人?”

“他不是去伤害姑娘家!他是担心她们!”寺主大人没好气道。

“担心她们?寺主大人,您可别被这个小白脸骗了,我看他专门就是干胡混蒙骗的!”

“放你们的狗屁!”寺主大人怒道,“保护那些姑娘,就是他!你们前晚,是不是都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以为自己都变成了一个妓女?”

“是······”众人异口同声。

“就是这位陆大人施的法术!你们这么正义凛然,怎么昨晚不见人出来保护姑娘们?昨晚死的那个姑娘,就是被几个人致死的!”

众人哗声一片,面面相觑。

那“三五一六”大汉更是难以置信地盯着陆载,逐一脸愧疚。

正当大家唏嘘而散,忽然有一个硬疙瘩猛地砸在陆载的后脑上,哐当而落。

那是盛水的木碗子。我们忙回头看,只看到林林丛丛的目光,却找不到那人。

“原来他娘的是你这个混蛋!”骂声在人群中蓦地响起,“搞得我们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有把儿的竟然不敢动没把儿的,这不是操蛋吗?!”

寺主大人一听勃然大怒,“是谁!给老子出来!”

声音湮没在纷扰之中,仍无法找到那人。

“窭子伯,”陆载说道,“别管他了,有事情发生了。”

“什么事情?”

“方才有一个女子难友自杀死了。”

“什么?!”我们都大为吃惊。

“我赶到时,她就死了。另一个姑娘也想寻死,被二善她们拦住了。我对她用了窥观,又安抚了一下她,她现在情绪好了一点。”

“这,唉!”寺主大人猛拍大腿。

“今晚一定要进行移情。”陆载看着地上的木碗子,沉声道,“不然恐惧就会把人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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