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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抱住了我,我又从她身上感受到那种云云霭霭的温暖。
女儿啊,我可怜的女儿啊!你爹不要你了,从此咱两母子只能相依为命了!
“娘,您怎么也哭了?”
“娘没哭,娘没哭。你的头发怎么绑成这样子?”
“刚才小翎姐姐帮我绑头发时,还没绑好也哭了。”
“哦,是这样,是这样。”我心头更是酸溜溜的,泪流不止。
“娘,爹呢?我们什么时候回家看爹啊。”
我听到“爹”这个字,浑身一抖。我看着平安那一脸无知的脸,不由得冷冷道,“你爹,不要我们了。”
“爹不要我们了?爹不要平安了?”
“对,你爹不要平安了!最好死在床上!”
平安一听这话,竟马上哭喊起来。
“哭什么!你哭什么!”
“爹不要我了,不要平安了!”
“你没有爹,不是还有娘吗?你还有娘呀!”
我语气越是强硬,平安哭得越大声。
“从此以后,你不叫平安,叫兼女,知道吗?”
平安边哭边摇摇头。她那哭声响亮且尖利,哭得我心头生烦。
“平安,别哭了!不,你叫兼女!你是兼女!来,念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平······安······”
“你不叫平安,你叫兼女!兼女!记住了没有?你叫兼女!来,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说呀!”
“平安······”
我更生气了,一掌拍在她脑袋上,吃力地哽咽道,“你不叫平安!你叫兼女!兼女!听到没有!兼女!兼女!”
平安,不,兼女边大声哭着,边点点头喊道,“兼女······兼女······”
哭声引来了小翎和莫辨。小翎手上还捧着一碗粥。她一见兼女哭得厉害,赶紧放下粥,抱住了兼女。
“平安怎么了平安······”
“她不叫平安!她叫兼女!”
“兼女······唉,夫人,这······”
“你也别叫我夫人了。”我落寞地叹了一下,“你就叫我姐姐吧。”
“好,姐姐。”小翎也有扼腕叹息之感,“来,兼女,别哭了,小翎姐姐带你去吃东西,帮你把头发绑好。姐姐,这里有一碗粥,您喝下吧。”
待小翎离开后,我正欲拿起那碗粥,莫辨却拿了起来。
“莫辨大人,您想干什么?”
“喂你呀。”莫辨笑道,“兼女兼女,呵呵,还真有点意思。”
“不劳大人。”我奉上双手,“给我吧,我自己来喝。”
莫辨笑了笑,把粥递给了我。
碗有点烫手,却烫得有点舒服。我喝了一口,吞了下去,一股暖意从喉头直至肚子,感觉整个人都回神了。
“这是什么粥?怎么感觉有点苦味?”
“这是莲子粥,是我叫小翎不要把莲子心去掉的,苦味正是来自莲子心。”
“大人是嫌我吃的苦还不够多么?”
“我是觉得莲子心能安神罢了。”
“不,我吃的苦的确还不够多。”
我若有所思,又喝了几口。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莫辨问道。
“我要回去蜀山城。”
“怎么,对无心还不死心?”
“换着是大人,死心塌地爱上一个人,会在一夜之间死心塌地地放弃吗?”
莫辨沉吟了一下,摇摇头,“不会。但你贸贸然回去,无心不会见你的。”
“我不会冒冒失失地去见他。”
“哦?”
“刚才您说起无心时,用了一个词——鬼迷心窍。”
“所以呢?”
“所以我想知道,他被什么鬼迷住了,他的心哪里烂成窍了。”
“你是不相信,他会无缘无故抛弃你?”
“我和他不是生活了一年两年,我们已经是十几年的夫妻!我们共过患难,历过生死,也一同享过富贵。换做是大人,大人会相信吗?”
“也对,我也不会相信。”莫辨双手一摊,“只能说,你太聪明。”
“我何止聪明,我还懂人情。天下沦落的女子多了去了,大人绝不会无缘无故救我,对吗?”
“呃算是吧。我救你的确是有意为之,但也不能尽说对你有利可图。我是从某种途径,得知你的身份和身世,从而对你产生了兴趣。你也说得没错,无心确实是被一只鬼缠住了。”
“是什么鬼?”我忙问道。
“这只鬼,叫祸斗。”
“祸斗?”
“祸斗是上古神兽之一。和上古四大家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一样,祸斗也可以潜入人的体内,以之为宿身,并赐授给宿主强大的巫力。若是祥瑞之兽以宿,巫力强身,特能加持,自然是好事。然而若是凶恶之兽以宿,那就有可能反噬身体,对宿主造成极大的伤害。而祸斗,恰恰是凶兽之首,灾祸之主。你应该还记得,前几年西蜀天灾频繁吧?”
“当然记得。”
“就是这个祸斗搞的事。”
“所以这个祸斗,还留在我相公,无心的体内吗?”
“当然。神兽一旦缠住宿主,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除非宿主死了,神兽才会跑出来,再觅新的宿主。而且根据古籍记述,这个祸斗也是一个难伺候的主。它宿身的对象,只会是强者,绝不会是弱者。”
“只会是强者?”
“对。而且是强者中的最强者。就好比如说······”
“无心。”我沉吟了一下,“那无心性情大变,抛妻弃子,都是因为这个祸斗吗?”
“不,那倒不一定。”莫辨说道,“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祸斗窥强者以宿,而强者自然也不甘人下。所以,祸斗与宿主只见,往往是互相争斗乃至互相厮杀的,不见得祸斗一定能控制住宿主的心智。若宿主巫力强大,意志坚定,自然也能控制祸斗,让宿身反成为祸斗的囚牢,引其巫力为己用。”
我瞥了莫辨一眼,“大人的意思是,无心并没有被祸斗控制,他抛妻弃子也是他自愿自发的?”
“我并没有这样子说。只不过,”莫辨耸了耸肩,“我觉得无心并没有被祸斗控制,反而是他在控制祸斗。”
“大人为什么会这样觉得?”我苦笑道,“就非要说无心一心想抛弃我吗?”
“祸斗降临的时间,应该是前几年天灾频发之时。一个月后,灾祸平息了。这难道不是无心控制住祸斗了吗?”
我想起了无心在马厩癫狂的一幕,想起了他对夜空吼出的那些话。
他真的控制住祸斗了?他真的忍得下心,抛弃我和女儿?
一念至此,我不由得冷笑道,“那大人是什么意思呢?先抛出祸斗宿主这一说,让我以为无心休妻弃子并不是有意为之;后又说无心控制住了祸斗,所作所为皆是其自发自愿。那对于我而言,不管无心他有没有被祸斗俯身,我的结局不都是一样吗?”
“这只是我的看法。我没有被神兽俯身过,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受。”莫辨沉吟了一下,“如果无心真的是一心想抛妻弃子呢?你怎么做?”
“我,我就杀了他!他是个骗子!他骗了我十几年!”
“如果不是呢?如果无心真的被祸斗控制了心智,或者别有苦衷呢?”
“那我就要问他为什么!我要查明真相!”
“这也是我救你的原因之一。你要查明真相,就必须要接近无心,直面无心。然而这绝非易事。若没有锲而不舍,义无反顾的心思,恐怕连连黑铁之城第一道门都过不了。”
“大人为何想我接近无心?”
“这里头又涉及另外一件事。有人想利用无心与祸斗,谋划一场大阴谋。”
“大阴谋?什么阴谋?”
“呵呵,我不知道。”
“大人也是局外人吗?”
“不,我恰恰是局中人,盘中子。我是长生教的胡门门主,而长生教和那位阴谋家又达成了合作的关系。我自然也要出一份力了。”
“那大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不要说我不知道了,连教主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只知道这场阴谋有个名字,叫成魔诞。”
成魔诞?奇怪的名字。
“凡是阴谋,或为一己私欲,或谋权牟利。那人阴谋谋什么,想利用无心做什么,这大人总该知道吧?”
“还真不知道。听那人说,他不为私欲,不为权利,成魔诞只为苍生。”莫辨的笑容顿时兴味盎然,“这就有意思了,不是吗?”
“那成魔诞与无心有何关系?”
“他想在西蜀搞这个成魔诞,怎能不控制住无心与祸斗?”
“大人是希望我通过无心,阻止成魔诞?”
“不,我既然是局中人,又觉得成魔诞有趣,怎么会阻止呢?再者,据那个人所说,成魔诞是阻止不了的。无心和祸斗必定为我们所利用,成魔诞必将会顺利进行。我要你接近无心,是为了给西蜀百姓留一条后路。当成魔诞酿成巨大的灾祸时,你要么杀掉无心,要么唤醒无心,结束成魔诞。”
我狐疑地看着莫辨,“大人到底是正还是邪?是善还是恶?”
莫辨笑了,“就不能亦正亦邪,或善或恶吗?”后又说道,“既然成魔诞无法阻止,我又不知道它具体如何,那何不静候观之?然又不能对其放之任之,总得留一个后手。”
“大人就将这个后手留给了我?我这个弱女子?”
“你绝不是弱女子。况且,我这一着也是借了风势。不管有没有你,风始终都会起来。”
“风势?”
“成魔诞啊,非圣诞,非人诞,而是魔诞。光是听这个名字就已经很吓人了。这必定是一场大浩劫,大灾祸。有主必有客,有压迫必有反抗,有灾祸必有英雄。成魔诞一旦顺利进行,必定有正义之人欲破坏之,以惩救西蜀百姓。这就是风势。而你,只能借助这股风势才能起飞,才能飞过西蜀都护府的九重门,飞到无心面前,或快意恩仇,或问个明白。”
“可我怎么知道风口在哪里?”
莫辨微微一笑,“你可知道靖楚党?”
靖楚党?呵呵,太知道了。我随着无心,在越湘二州与靖楚党打了好几年的交道。我还曾因靖楚党而身陷险境,差点命丧沙场。无心的性情发生变化,也是因为恩师穆绍武叛变转投靖楚党。我与靖楚党太有瓜葛了。我甚至对靖楚党有种莫名其妙的憎恶。
“知道,怎么了?”我淡淡道,“难道风口就在靖楚党?”
“不错。准确点来说,是西蜀靖楚党。”
“西蜀靖楚党?和越州靖楚党有什么区别?”
“没什么不一样。只不过西蜀靖楚党是越州靖楚党的分支,听越州的指挥。而越州靖楚党,也是这个成魔诞的主谋之一。”
“什么?!”我吃了一惊,“越州靖楚党也想发动成魔诞?他们要妄顾生灵涂炭?”
“呵呵,这世间并非只有我莫辨才是亦正亦邪,或善或恶。靖楚党想夺天下,必须得夺民心。而民心往往不在于自取,而在于他失。成魔诞,是让朝廷死去西蜀民心的良机。更何况,这又无需他们出面,就无疑是借刀杀人。隔岸观火即可兴风作浪,这何乐而不为?”
“可您刚才又说,西蜀靖楚党是反抗成魔诞的风口。这不自相矛盾了吗?”
“哪里矛盾了?越州靖楚党发动之,西蜀靖楚党结束之,始与终都控制在自己手上,此乃高明之举啊。越州靖楚党利用西蜀靖楚党一事,恰恰证明了成魔诞那个始作俑者,他与我有一样的想法······”
“······给成魔诞留一条后路。”
“不错。呵呵,越想越有意思,我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这成魔诞到底是怎样子的浩劫。”
我明白莫辨的意思了。说白了,有我没我,这浪潮还是会涌上来,这大风还是会刮起来。若要浪潮退去,大风止息,就必须找到一个终结的象征,如同文章的结尾。这个象征,只能落在西蜀的主人——无心身上。他们极有可能要置无心于死地。
所以,现在要我救无心吗?救这个刚刚休弃我的男人?!
又或者我带领着这股风势,给这个男人最后致命的一击?
“看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莫辨笑道,“当然,要不要参与进来,看你自己的选择。我不会逼你。你大可以离开这里,去一个小山村过上安稳幸福的日子,从此无心将彻底从你的生命中消失,消失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呵呵,这莫辨挺贼的。他这番话是激将法。
他明明知道,无心绝不可能从我的生命中消失的。
其实,我并不知道我会怎么对待无心。我要的,只是一个真相,一个原委。
“我当然要参与进来。我想看看无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我应该怎么接近西蜀靖楚党呢?”
“呵呵,还早着呢。你必须先到达山顶,才能静候风来。而现在,我恰恰有一个让你一步登顶的机会。”
“什么机会?”
“蜀山风月街,祸水轩。”
……
万万没想到,莫辨竟要我当一个倌人头子——老鸨。
这听起来并不光荣的名字,我就只想了一会儿,便接受了。
没有什么欣然乐意,也没有什么委屈勉强;踏入风月场,我总感觉这就是我的命。
至于妇道礼教?呵呵,无心能当嫖客,我为何不能当妓女?
既然决定做乱世之佳人,那洁身自好已是虚妄,礼义廉耻过眼云烟。
更何况,这老鸨,这倌人,要的就是场面活。这恰恰是我擅长的。细细想来,我也做不来其他事情。呵呵,还真是讽刺。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小翎竟然也要随我到祸水轩。
“小翎,这可不是开玩笑。”我劝道,“当倌人,就是做妓女,妓女呀!”
“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当然知道倌人就是妓女。”小翎苦笑道,“但我就是想和姐姐一同去,和姐姐共进退。”
“你这是何苦呢?你去找个好人家,相夫教子,不好吗?”
“姐姐,我跟着您经历了这么多,我还如何相夫教子?我的姐夫是无心,你教我如何看得上其他凡夫俗子?我也老大不小了,既然找不到好的归宿,何不如落入风尘?”
“你想得太轻巧了,这倌人可不是随便一个姑娘都可以做得来的。”
小翎低下了头,摸了摸自己的双臂,“姐姐是嫌我没有身段么?”
“不是,当然不是。身段还算是其次,最重要的,我觉得应是手段。”
“不就是伺候男人么?我事事都替客人着想,不就行了么?”
“那你的节操呢?你知道房事是怎么一回事吗?你能过得了心里那关吗?”
小翎脸一红,又低下了头,手指胡乱地互捏着。
良久,她才慢慢道,“习惯就好。哪有新鞋子不被弄脏的,还不是照样得穿。”
听着这话,我哭笑不得,她怎么会想到这个比方,还挺贴切。
小翎继续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我懂事之后,爹娘便不要我了,把我卖给了霍家。我这辈子只能是丫头的命、我也侍候姐姐十多年了,若姐姐真的不要我了,或者让我另谋活计,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能去哪里······”
“唉,你误会我意思了,我并不是要赶你走······”
“我知道,姐姐是为我好,也没有一个姑娘家愿意当倌人。可为了姐姐,我愿意!我不知道房事是如何,要怎样伺候男人,也不知道我未来是否会后悔,我只知道,我现在需要作出一个选择,而这个选择就是,我要随姐姐到祸水轩,去当一名倌人。”
我看着小翎斩钉截铁的表情,只得说道,“好吧,你就随我来吧。其实你来娼寮,并不是必须得当倌人,还可以继续当······”
“丫头”二字正欲说出,然我却不自觉地止住了。我看着小翎的模样,忽然发觉她差不多二十岁了,早已过了及笄之年。
她的青春,全都浪掷在我身上了。难道我真忍心叫她做一辈子的丫头吗?
“那好吧,”我话锋一转,笑道,“你就随我来吧。不过,在去之前,你可得想好一个名字,一个专门在风月场上用的名字。”
“姐姐叫什么名字?”
“祸娘。”
“那我便叫翎君好了。卿为祸娘,我为翎君。”小翎破涕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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