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自古仙神多自在，难怪凡人求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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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北城，九流坊

清晨的九流坊向来也比其他地方热闹一些。

街角处的食肆早已挂起了幡旗，香气飘飘，打开笼屉，便是一阵白烟升腾。

两旁的铺子也都开门迎客，香炉牵烟，马蹄琵琶声声催。

喧闹间，赶走了一夜的清冷与寂静。

第七铁匠铺，炉已生火。

陈伯坐在一旁，抽着旱烟，微眯着的眼睛轻轻一抬，便望见了王通。

“陈伯。”王通打着招呼。

“小子，瞧你红光满面，看来最近发财了。”

“陈伯，你如果不做铁匠可以去算命。”王通咧嘴笑着。

他最近的确发了一笔小财，狐狸洞的药材，黑金大龙枪，还有那枚骨精……这些都是宝贝。

“呸呸呸……那是瞎子干的事，晦气。”

提起算命，陈伯一脸嫌弃，就跟吃了沾着芥末的苍蝇一般恶心。

“陈伯，今天来跟你做一笔生意，顺便帮我小弟选一把刀。”

“小弟！？”

陈伯眯着眼睛，目光掠过王通，落在了身后的王炬身上。

“啧啧，年轻人，好身骨。”陈伯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的黄牙。

“不过看样子，没你顶用啊……喝酒过不了三大碗。”陈伯转身，走向后院。

他跟王通的交易，从来不见人。

“小弟，你在这里等会儿。”

王炬心中虽然好奇，却也是点了点头，在铁匠铺内随意逛了起来。

“嗯？这是……血纹钢！？”

突然，王炬已经一亮，目光落在了墙上挂着的一截枪头上。

那截枪头乃是用一种血色钢材锻造而成，看着平平无奇，可是走进观瞧却能发现，枪头上布满了一道道血丝，如同人体筋络般遍布枪头。

“的确是血纹钢……”王炬吃惊不小。

他在【兵器炼制总谱】这本书里见过关于天下金属材料的相关知识，其中便有关于血纹钢的记载。

据传，这是古时候，灵修运用秘法锻造出来的一种奇异钢材，内部便如人体筋络，传道力量，层层增幅，颇有灵性，一旦炼制成兵器，俱为上品。

这种人为炼制的钢材，丝毫不必许多异种金属逊色，甚至可以用来锻造真兵。

前些年，林家倒是从金陵城买来一块血纹钢，打造了一批弩箭。

当时，林家家主还曾邀请灵鉴司的李修人前往参观。

“这……”王炬不禁动容。

原本，王通说要带他出来寻一件趁手的兵器。

王炬并没有放在心中，只是不想拂了兄长的好意，配合一番而已。

毕竟，王通不知修行，怎知兵器的玄妙。

可是王炬做梦都没有想到，这间不起眼的铁匠铺内竟然藏着血纹钢这等宝贝，而且就随随便便挂在了墙上。

要知道，望北城，几家顶尖的铁匠铺都和侯府有着生意上的往来。

就算他们，也不可能将一块血纹钢如此堂而皇之地放在外面。

这种宝贝一般都是束之高阁，唯有贵客方能一睹。

“兄长，这……”

王炬下意识地呼叫王通，当然转身，铺子里空荡荡的。

此刻，王通和陈伯来到了后院。

王通将身后的包裹取出打开，露出了黑金大龙枪的枪身。

“黑金大龙枪……”陈伯眼睛微微眯起，竟然一眼便认了出来。

王通不禁动容，他知道陈伯是一位极为出色的铁匠，断物识宝，打造兵器，堪称一绝，恐怕放眼望北城也找不出几个比他厉害的打铁高手。

所谓小隐隐于市，恐怕便是如此。

奈何，这个世界乃是强者为尊，一切只凭实力说话。

打铁再厉害也只是一门技艺，实力才是根本，否则的话，陈伯也不会被人打断腿，跑到望北城这等苦寒之地来。

“陈伯，好眼力。”

“黑金大龙枪这等大路货色，瞎子才看不出来。”陈伯淡淡道。

真兵，既有品阶之分，也有规格之分。

像黑金大龙枪就属于那种大路货色，不少师傅都有炼制这种真兵的图纸和炼制之法。

再往上，便是秘传真兵，图纸和炼制之法都是一脉相承，独一无二，也是一间铺子的招牌，别人想要仿制也仿制不来。

再珍贵一些的便是订制真兵，根据归真境强者的修为，实力，修炼武学，使用兵器的习惯等等专门设计打造。

一般到了这种层次的师傅，已经极为罕见了。

这种真功夫不光是经验就能堆积出来的。

“黑金大龙枪乃是旋锁结构，可以一拆为三，最珍贵的自然是枪头，用的是【黑鳞金】……”陈伯扫了一眼。

“你将枪头留下了。”

“那可是黑鳞金，难得的异种金属。”王通倒也没有隐瞒。

他想要打造【龙王怒】，百种奇异金属，还差两种。

“你想要将这枪身卖了？”

王通点了点头，轻唔了一声。

“能卖多少钱？”

“一万两！”陈伯报价。

“一万！？”

王通的眉头皱起起来，据他所知，黑金大龙枪的枪身价值也极为不菲，至少用了九种特殊钢材，甚至还加入了不少赤金。

单单材料就不止一万两。

这枪身若是在外面卖，少说也有两万两。

“小子，赃物可不能按市场价来算。”

陈伯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口的黄牙。

此言一出，王通眉心大跳，眸子里本能地闪过一抹煞气。

“哈哈哈，好反应……”

陈伯见状，不由大笑起来，声音朗朗，好似炉火灼灼，透着。

王通沉默了，年老成精，陈伯活到现在，真是浑身都是心眼。

这杆黑金大龙枪的确是从江浪潮身边那位归真境高手，董平川手里夺来的。

“陈伯，你可不要乱说……”王通嘴上当然不能承认。

“嘿嘿，小子，我泡过的妞比你喝过的奶还多，什么人没有见过？”陈伯冷笑。

真兵何等珍贵？对于高手而言，这便是自己的命根子。

你见过有谁将自己命根子拆开拿来卖？

“这……”王通一声语塞。

“就一万两，卖不卖？”陈伯也懒得废话。

“卖。”王通一咬牙，反正也是白来的，能卖一万是一万。

此时，若是董平川知道自己心爱的黑金大龙枪只卖了一万两，他肯定吐血。

当初，仅仅这杆枪身，他便攒了三万两银子买材料，还搭进去不少人情。

“等着，我给你去拿银子。”陈伯收下了货，转身便要去内堂取钱。

“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陈伯问道。

“钱就算了，我想用这笔钱为我弟弟换一把趁手的兵器……”

“哦！？”陈伯笑了，好似见到了肥羊。

“一万两银子换把兵器，你对你这弟弟还真不错。”

一万两银子，足够普通五口之家过上一辈子了。

哪怕是灵修，凡兵之中，就算最顶级的也就三五千两而已。

这种级别的兵器足够筑息境使用了。

“我这弟弟太蠢了，没有把趁手的兵器怕是练不出什么玩意。”王通撇了撇嘴，给自己找补着。

“好说，既然你开口了，我自然会好好关照。”

陈伯笑着，带着王通走了出去。

此时，王炬还站在铺子里，正盯着角落处一片废弃的刀剑，他眼睛都直了。

“千炼钢！？”王炬咽了口吐沫。

这堆废弃刀剑之中，最次的也是【千炼钢】锻造而成。

这种钢材需要经过一千次的叠打，熔炼合一。

王炬所用的【秋水刀】便是用千炼钢锻造而成，那已经是难得的凡兵，市值两千八百两银子。

可是在这里，却被随意丢弃，等同废品。

“这……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王炬咽了口吐沫。

“小子，你是用刀的？“

就在此时，陈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将王炬的思绪拉了回来。

王炬转身，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此刻，他的眼神都变了，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随意，陈伯在他眼中，似乎也不只是一个打铁的瘸子。

“那里有把刀，你拿着试试。”

陈伯随意一指，架子上放着一柄赤色大刀，刀背极为厚重，刀身黑如沉渊，上面的印痕恍若一头妖龙。

王炬只看了一眼，目光便如同生根了一般，再也挪不开了。

这柄刀的卖相比秋水刀要好太多了，乍一看，仿佛一头黑龙盘踞，锋芒内敛，却有凶威毕露。

王炬好歹也是筑息境的修为，望北侯府的二公子，见过的兵刃不少，却很少能见到这等品相的。

“我试试……”

王炬咽了口吐沫，好似道德高深的教书先生第一次逛窑子一般，既期待又忐忑。

走到那柄刀前，王炬越发感受到刀身上隐隐散发出的寒光，他探出手来，猛地握住刀身，只觉得沉重无比，仿佛托着一头巨兽的尾巴。

“好了，这柄刀不适合你。”

突然，陈伯突然打断了王炬。

“什么？”王炬一怔，他还没拿起来就说不适合？

“看你拿刀的姿势就知道了，这柄刀与你无缘。”陈伯淡淡说了一句，也不解释。

“那边还有一把，你去试试。”

说着话，王炬顺着陈伯指引的方向，墙角处，孤零零地放着一柄大刀，足足有半人多高，可是刀身却极薄，好似一片弧光，烁烁生芒。

王炬扫了一眼，便如同冬日下的一抹阳光，静静地躺在那里，让人无法忽视。

他忍不住走了过去，右手探出，猛地握住刀柄。

霎时间，他便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刀身上侵袭而至。

王炬面色骤变，身子一缩，本能反应，体内骨骼轻颤，似有虎啸而起，阳血生息，抵御寒气。

“虎神息。”王通目光微凝。

不得不说，他这弟弟的天赋非同小可，自从那日被江浪潮戏耍之后，半个月还不到，竟然又有了不小的进步。

“放下吧，它也不适合你。”陈伯抬手示意。

“可是我觉得这柄刀不错……”王炬有些不舍。

他握着这柄刀，便能够感觉到源源不绝的力量，体内的阳血都被激发了。

这是从来未有的感觉。

“你这是刀驾驭人，不是人驾驭刀，并非好事。”

陈伯摇了摇头。

王炬闻言，却是露出古怪之色，一时间竟没有听懂。

刀怎么能驾驭人？

“多少钱？我买。”王炬毕竟年纪小，终于忍不住要发动金钱攻势。

“你买？”陈伯却是冷笑“你以为有钱就能买老子的刀？”

“如果不是看在你兄长的面子，你这种小屁孩能在我这里挑刀？”

王炬被怼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哄一阵白。

从小到大，他哪里受过这样的驳斥？

王炬下意识地扫了一眼王通，有些不解，这些年，兄长深居简出，府里的人都不怎么见，如何认识这样一个怪人？口气比脚气还大。

“陈伯，你别吓着他。”

就在此时，王通走了过来，打着圆场。

“小朋友，不懂事，你这里的好东西实在太多了。”

王通笑着，突然，抬手一指“我看那柄刀就不错。”

众人循着他指引的方向望了过去。

角落处的桌案上，放着一柄黑色的刀刃，看样子只是刀胚，还未真正成型。

“兄长，这……”王炬神色变得古怪起来。

这也能叫刀？送给他也不能要。

“小子，你眼睛还真是毒，偏偏看上这把刀。”

陈伯走了过去，拿起旁边的帆布，将其盖上。

“这柄刀不卖。”

“为什么？”王通忍不住问道。

“这是一柄妖刀。”

“妖刀！？”王通面色微凝“怎么说？”

陈伯晃晃悠悠，坐了下来，取出腰间的旱烟，狠狠地抽了一口。

“很多年前……这天下出了乱子，妖鬼丛生，灵神宫的影响力也大不如前，神明似乎也再也听不到苍生的疾苦，难以回应……”

“有一年，某个村落遭了大灾，瘟疫横生，死了不少人，无论他们如何乞求神明的帮助，都没有任何回应……”

“就在这时候，有位灵修路过，他依靠自己的学识，帮助村民渡过了难关，击退了瘟疫……”

“那灵修有大志向，他觉得，鬼神虚无，难以依靠，唯有自身，才是立命的根本……于是，他在村子住了下来，引导村名，开山铺路，修桥开荒……”

“渐渐，人们的生活变得富足起来，对于神明的供奉也渐渐少了许多……”

“直到有一天，山中有妖鬼肆虐，伤了不少人……灵修见识到了生命的脆弱……他孤身一人，入山寻求庇护之法，冥冥之中，竟然在一座古洞内寻到了一卷古法……”

“那上面记载了一种妖刀的炼制之法，只要练成，以刀葬山中，便可以辟易诸邪，降魔群魔，天下莫有能及者……”

“于是，那灵修便带着村民齐心合力，打造这柄妖刀……”

说到这里，陈伯叹了口气。

“那柄刀惊神泣鬼，犯了大忌，怎么可能轻易练成，他耗费了三年，也只是打造出了雏形而已……身边的村民越来越少，他们弃离了那名灵修，转而又开始供奉神明……”

“神明似乎听到了村民的诉求，赐下福祉，那一年风调雨顺，妖鬼也退避山中……”

“村民对于神明的信仰越发狂热……”

听到这里，王通轻声一叹。

自古仙神多自在，难怪凡人求苍天。

无论那名灵修有多大的志向，多宏的心愿，在神明的恩赐面前，他曾经的积善功德显得微不足道。

彼时，那些村民还有谁记得他？

“就在此时，有人接受到了神明的旨意……”

陈伯话语一顿，眸子里涌起一抹冷色。

“供奉神明，需得诚心……那名灵修便是最好的祭祀……”

“这……”王炬闻言，面皮不禁颤动了一下。

“他们不会……”

“那一夜……灵修遭了暗算，那是山中秘药，修为再高也无法抵御，他着了道，被送上了神坛，要当做活祭……”

“那些人全然忘了自己是如何活到了今日，在他们眼中，唯有对神明的供奉和信仰。”

“人心如妖魔！”王通冷然。

“那一夜，灵修惊吼，仿佛入魔，他发下大誓，若是要死，此身祭刀，也绝不供鬼神。”

天雷浩荡，血雨纷纷。

那天夜里，一记刀光冲天，动乱苍穹。

一夜过后，那座村落化为焦土，从此消失。

无尽废墟之中，唯有这柄黑刃横插大地。

“从那以后，这柄【黑刃】世代相传，凡是拥有它的主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陈伯眸光冰冷，瞥了王通一眼。

“这柄妖刀，天下无不可斩之物……”

“杀人，亦斩妖！”

说着话，陈伯轻声一叹“这世上，怕是再难有人可以获得它的认可了。”

“陈伯，你是在讲故事吗？”王通忍不住问道。

“你就当故事听吧。”

陈伯起身，走到了王炬身前，瞥了一眼。

“小鬼，你的刀得重新打，从明天开始，你过来帮忙。”

“啊！？”王通一怔。

“好。”

谁曾想，王炬竟是一口答应。

王通见状，深深看了陈伯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

“好了，你明天再来吧，我要做生意了。”陈伯下了逐客令。

王通带着王炬离开了。

第七铁匠铺重新归于平静，唯有锅里的炉火在灼灼燃烧。

嗡……

突然，桌案上，帆布轻扬，那柄黑刃动了一下，发出一阵若有似无的轻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