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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比干云梦府正门口。
五千禁卫虎贲军枪明甲亮,整齐列队,为首一个大将身披玄铁铠甲不动如山,他头上一缕白缨随风飘扬。他左边粗浓的眉毛中央处有一道刀疤,将横眉截断,他一张国字脸上饱含沧桑,看得出已近不惑年岁。他坐在一匹产自西北最肥沃的“丹山马场”的高头大马上皱着眉头道:
“沈管家,城门处朱凰阵未能拦下的那道红光,放任它直刺云梦山巅,想来你也看在眼中。陛下与亚相此时身处险境,何故不让我等上山?”将军的声音仿佛长久被塞外风沙磨砺,虽粗糙却沉稳无比,极有压迫力。
云梦府大管家名沈甫,是一个精明的中年男子,此时他的面色十分为难。沈甫是先王帝乙亲自送到比干身边的老人了,他和比干自小一起长大,两人情同手足,也无比得主子信任。只是大半年前的那场雪夜谋逆案,他带人去收尸时见到的二管家那具无头尸体,事后听说是英明神武的陛下亲手拔去二管家的头颅。
虽说沈甫事先毫不知情,更是十分痛恨此人的谋逆行径,但由于府中仆役挑选最终都是通过他的审核,而且那人在府中十多年他都没发现端倪,他觉得主人不杀他已是天大的恩赐。后来陛下亲自下旨,府中自他以下的仆人几乎都换了一批,在先帝余荫遮蔽下,这件事并没有影响到他。
可是二管家的雪夜谋逆案终究在他心里留下一道浓重阴影,这些日子午夜梦回,无数次梦到二管家的凄惨死相,这件事更是已经成为他的梦魇,在心里一遍遍警告自己一步也不能行差踏错,不留任何把柄给别人,更是要尽心尽力服侍好每日为国事操劳至深夜的主子。
何况事先有比干亲自吩咐,他知道陛下将在云梦山巅破境进入陆地神仙境,因此哪怕是云梦山上有些异象,也不得不让外人入府。只是那道黑红光芒自天外飞来砸入云梦泽,是他亲眼所见,他也感受到了那股不知从何而起的燥意。一方面不放心陛下与主子的安危,一方面身前这人是京畿十万禁卫军大统领姚皋,把持朝歌城周边一应防务,就算是身为亚相的比干也不会去主动开罪。
虽说宰相门房七品官,但姚皋是握有实打实军权的虎贲将军,他哪敢在此人面前摆谱。
但万一姚皋是大神祝一系的残党,趁此机会上山领兵谋逆,他沈甫放行姚皋,又该是个什么罪过?再退一步说,要是真让这五千兵马马踏中门,消息传出去后,云梦府也是颜面扫地了。
在朝歌为官,除了比拼官帽子大小、与陛下的亲疏程度之外,还不就是个彼此间的面子问题嘛。
想到此处,圆滑精明的沈甫拿定主意,笑着凑到姚皋身前悄声说道:“姚帅有所不知,那位……巫先生此时也在云梦山上陪同陛下修炼。”
身为大商王朝为数不多的知道巫之祁存在的高层,姚皋自然十分清楚这位穿一身灰衣的“巫先生”是多么一个高深莫测的人物。光是他的前任陶北,一个炼虚境巅峰武夫率领三千铁甲,都被他一人轻松屠戮干净。姚皋初次去检查尸体时,见到那些甲士的伤口千篇一律是一击毙命,而且异常整齐到竟然有一种诡异的美感,仿佛不是人力所为,而是上天降下神罚来惩罚那些谋逆的罪人。
就连他一个信奉手中长戈,从来不相信鬼神的沙场武将都有些动摇,是不是这世上真有无所不能的鬼神存在?
后来当他见到陶北破碎面甲下死不瞑目的模样,与他眉心插入半截后长久都不曾融化的雪羽时,听到下属报传,在王朝一向以高深莫测示人的大神祝被一个灰衣人杀死在逃亡路上,姚皋更是坚定了自己的看法。若这个世上真有鬼神,也只有当今帝辛陛下的武道师父巫先生一人而已了。
最可贵的是此人无插手朝政军权的想法,当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做派,直如一尊守护大商皇室的神祇,令姚皋无比敬服。
在朝歌城为官的大员们,谁不想要一个十一年间就要调教出一位陆地神仙,还不去分流群臣手中权势的大神来坐镇朝中呢?
听到巫之祁的名号,虎贲将军一直紧绷的身躯与焦急的情绪明显放松了许多,姚皋也不是当年刚入军伍时那个莽撞冲动的愣头青了,他沉吟一瞬后道:“本帅职责在身,理当护卫陛下左右。只是既然巫先生在陛下身侧,那本帅就不带兵马,只一人上山即可,沈管家,你以为如何?”
本来可能引发的一场冲突消弭于无形,沈管家自然心情大好,他也感慨于姚皋能凭一介白身做到如今高位不是没有理由的。沈甫赶忙笑呵呵地躬身让路,亲自扶他下马,请姚皋进入府中。
姚皋站在云梦府台阶之上,面对身后众军士沉声低喝:“候!”
五千禁卫站直身子,人人腰杆笔挺,青铜长戈反射天上阳光,动作整齐划一,静立如一尊尊雕像。
姚皋面色沉肃,转身走入府中向云梦山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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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山巅。
巫之祁抱着尚未醒来的子受重新飞回竹林之中,见到姜颐一双妙目紧盯着师父怀中重伤的夫君早已蕴满泪水,比干也满脸的紧张与不安。巫之祁苦笑说道:“子受并未伤及根本,接下来一段时日静养就好。这把银白长戟是上古巫族共工祖巫所有,刚才是祖巫祝融前来寻戟,不过与我是旧识,所以退走了。”
巫之祁挠了挠头说:“子受这些时日估计是难以处理朝政了,还得亚相多费神。”
比干与姜颐这才松了口气,比干躬身行了一礼:“这是比干分内之事,不敢劳烦巫先生挂心。”
此时一个身材高大的武将身着轻甲登上山顶,他的身后仿佛都带起了一阵烟尘,跪至子受前方,执戈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末将姚皋护驾来迟,罪该万死!山下五千禁卫已集结完毕,请陛下下令追敌。”
子受这时刚好悠悠醒来,比干见侄儿已醒,心知应无大碍,终于与姜颐都放下心。
子受摆了摆手,有些虚弱地道:“姚帅,敌人已为我师退去,你且遣散禁卫军,各自回营。”
姚皋站起身,他饱经风霜的面容挂着一丝担忧地看了子受一眼。
子受自嘲:“不过是吐几口血罢了,姚帅是从铁血沙场回归朝歌的猛将,难道还要担心孤这点小伤?”
姚皋洒然一笑:“是末将多心了。”
随后他眼中闪烁着狂热崇拜的光彩中又夹杂了一丝敬畏,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巫之祁一眼,又似是怕惊扰到这位高人,连忙低头看地。
红衣少年示意师父将他放到地面上,看到登基时第一次摆件自己都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姚皋难得露出紧张神情,就笑骂道:“你一个军伍之中五大三粗的汉子,莫学少女扭捏作态,有屁就放。”
姚皋苦笑着躬身行礼:“谢陛下,末将愚钝,身在炼虚境许久不能突破,只是冒昧想让……巫先生指点一下修行。”
子受看向师父,巫之祁睁开一直微闭的双眼,双目吞吐一寸神光,细细扫了扫紧张不安的姚皋,然后缓缓开口道:
“炼虚境虽名为炼虚,却是修道过程中为数不多锤炼体魄的绝佳阶段。我听子受提过姚帅过往战功,姚帅征伐蛮夷多年,是以铁血杀气入道,走的是外家锤炼体魄的路子,因此进入炼虚境不难,只是随着年龄渐长,身体魄气血都不如年轻人,因此进入要求身内外浑然一体,外家横练与内家气机都攀至人身巅峰的大乘境就格外艰难。”
“这样吧,我传你一段口诀,每日朝阳初升时,配合口诀呼吸吐纳,再于月亮初现时引天地入体,如此半年,当可入大乘境。以你的资质,半年时间算是长的了,不过既然你以前没有仔细梳理过体内的气机,耗时较长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入了大乘期以后,姚帅体内法力就可以迅速增长,破境入陆地神仙也指日可待。”
姚皋双手死死抱拳,一身甲胄甲叶竟都有些微微颤抖,他头盔顶上白缨更是在风中被吹拂飘动:“末将姚皋,谢巫先生传功!”
巫之祁有些感怀道:“你既然以杀入道,我就传你这段口诀。”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万物生乎身。天性,人也;人心,机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
“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化定基……”
“这是你人族圣皇公孙轩辕观大巫蚩尤作战时,浑身杀伐气机凝练一体,杀气之勃发,挡者无不辟易。公孙轩辕与蚩尤本是幼时一同长大的好友,只是迫于两族之争,不得不走上对立的道路。在大巫蚩尤英勇战死之后,公孙轩辕心伤于与蚩尤由好友变为宿敌,两人之间不死不休的结局。他将这一篇《黄帝阴符经》尽数焚毁,用以祭奠蚩尤的不屈英魂。如今我代轩辕将《黄帝阴符经》还于你人族,也是了却了他的一桩心愿。”
“军旅中多是以杀入道的高手,你若是信得过,不分出身皆可以传授。若是军伍以外有信得过,有底子的年轻人,也一样可以传授。只要你注意传授时品行第一,不要所托非人即可。”
“若是你以后修行将至陆地神仙境,可来寻我护法破境。”
“我若不在,就让子受亲自为你护法。”
“我虽然是兽族,但也累受人族大恩。只愿你族中修道人,人人可成地仙,人人可寿八百。”
姚皋在战时曾被刀剑加身都不曾有分毫动摇,却在此时心悦诚服地跪在地上,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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