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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黄飞虎带着敌人首级、拖着疲惫而沉重的身躯赶回海沙营中时,风雨已经停了,东边的天色也开始泛起鱼肚白,海沙营中的战斗已经结束。
古川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大口喘息,整个海沙营的原来足有五百锐士,如今只剩下地上躺着的几十个浑身是伤的士卒。
战场满地残肢断臂与血污,铺满了碎裂的兵器。
而对面是八百具夷人和为首的四个修道者的尸体。
东夷人在得知大商即将施行新的盐政,开始大举东进准备扫荡东海之时,极为果敢而出乎意料地选择了主动出击。
族内精锐尽出,又修道者带路,还带上了研制多年的特殊法器,在暴风雨天气,以独门法门穿越愤怒的海洋来到海岸,想要打东伯侯姜桓楚的镇东军一个措手不及。
调虎离山与引蛇出洞在这风雨一夜、在这条漫长的海岸线不时上演,而针对精锐的大商海沙营的袭击是布置最为稳妥缜密,攻势也最猛烈的。
共九百夷人精兵,在十名修道强者的率领下,以无所不用其极的方式对海沙营实施了偷袭。
四个元婴期到化神期不等修道者先借着风雨的掩护袭营,袭杀军士二十几人。
以此为引,希冀诱炼虚境旅帅古川出而杀之,即便四人尽死,还有炼虚境刀客以龟息法埋伏在数十丈高的悬崖绝壁底部来确认古川的死亡,如果古川伤而不死,就由他来补最后一刀。
如果古川不中计,则五人等待未果后一同回到海沙营营地配合大军前后夹击。
率领正面军队的是五个元婴期与化神期修士率领的九百夷人精卒。
不得不说安排这次袭营的人用心之险恶,下手之狠毒,连读惯了兵书,受了父亲黄衮熏陶许多年的黄飞虎都觉得有些后怕。
如果不是自己已经到了炼虚境巅峰、半步大乘的境界,如果不是师父赐下自己一卷竹简,一把仙剑。
今晚的海沙营必是一个军覆没的下场。
然而即便定计之人手腕高明,行棋如天马行空,也想不到一个海沙营里有两个炼虚境的高手。
毕竟在大商军队里,到了炼虚境的已经有资格去做手握实权的将军了。
就算是当年手握十万虎贲禁军的姚皋,也只是炼虚巅峰而已。
或许那人本以为针对一个因性格暴烈而没当上将军的古川,用这些手段布下杀局怎么样都万无一失。
谁能想到海沙营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刚入营几个月的二等步卒,居然是个炼虚境巅峰的高人?
谁能想到海沙营中士卒,在旅帅古川的带领下如此血性、如此坚毅,真正是背水一战,死战而不退?
旅帅古川,在五个修道者的围攻下以身受重伤的代价毙敌四人,杀退一人。
营中四百七十二人,死四百零六,换敌军八百!
东夷军在五个为首的修道者被杀退时士气已经开始涣散,而见到海沙营中士卒死战如此,早就被吓破了胆。
终于在剩下最后一百人时,再也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而转身逃窜。
海沙营不愧大商镇东军中头等营号!
人人皆死战!
这场精密的布局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般直接压向海沙营的头顶,如果输了,不但军覆没,更是会对镇东军的军心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连军中最精锐的将士都打不过东夷人派出的士卒,这场仗还怎么打?
而黄飞虎这位阐教三代弟子中的唯一一位人族、广成子唯一的徒弟、玉清圣人唯一的徒孙也将就此死去。
他不鸣则已二十年,也再不会有一鸣惊人的机会。
幸好海沙营在这次小规模战役中死战不退,用手中军刀硬生生刺破了东夷人的所有阴谋诡计,也为这场剿杀东夷人的战争杀出了一个开门红。
海沙营将士的死战不退、军心士气始终不曾动摇是一点。
古川始终身先士卒力抗五人,杀散敌方修道者是一点。
黄飞虎出其不意,以一把刀、一卷竹、一柄剑破了东夷人的杀局是一点。
这三件事构成了一个三角,缺了任意一点,后果都不堪设想。
而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
即便那是一座压顶而来的大山,三角形也可以抗住压力,甚至以自己的尖锐的角把那座大山给毁去。
黄飞虎解开腰间系着的刀客首级,扔到了一片,然后一屁股在古川身旁坐下,看着旅帅那张胡子拉碴又沾满了血污的脸,
古川死战一夜,精神与体力都疲倦到了极点,本来准备就此睡去,但是看到了这个自称是黄翼的二等步卒平安归来,他原本浑浊的眼中泛起了一丝光采。
“回来了?”疲倦而干渴的嗓音响起,粗砺地如同海岸边的那些砂砾。
“嗯。”黄飞虎缓缓转头,看到了许多张熟悉的面容,也看到了很多体型很熟悉,但已经没法看清脸的同袍。
“没死就行。”古川本想拍拍黄飞虎的背,却连手指都已经动弹不得,于是放松身体,准备闭目。
黄飞虎看着周遭死伤的袍泽,眼中有泪光泛起,肩膀有些颤抖。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袍泽死去,但却是最残酷、也最让他难以承受的一次。
有个刚满十八岁,面容黝黑却有一张可爱圆脸的小卒子,因为名字里有个“贵”字,所以平时被他们戏称为“小龟”的男孩,临死时那双眼睛还是那么的干净而纯澈,仿佛如一滩浅水般一眼能看到底。
还有赵五哥、韩老三……
他伸出被海水泡了许久而浮肿发白的手,颤抖着替李贵合上了眼。
“好好活着,替小龟、赵五他们活下去。”古川缓缓闭上双眼。“多杀几个夷人,就当是替他们杀的了。”
黄飞虎没能忍住眸中的泪光,抽了抽鼻子,幸好暴脾气的旅帅已经开始休息,不然又要骂这些新入营的卒子就是娇气,怎么跟个小娘皮似的。
而那个在他第一天入营、第一次杀人、第一次见到同袍死去后,比他年幼但是一直以老大哥身份自居,反过来安慰他的小李贵已经不在了。
很多人都不在了。
他的神思一经松懈,这一夜间损耗太多法力的疲倦,流了太多血的空虚,终于让黄飞虎支撑不住。
临晕死过去前,他朦胧中听到了一阵整齐的马蹄声。
想来是援军到了。
甲胄凌乱沾血,显然是经历了一番苦战,但是营旗飘扬,马蹄声也十分整齐的几队士卒策马前来。
见到满地尸骸与身受重伤的剩余士卒,为首的将领一挥马鞭,立马有随军的大夫上前救治。
他面容沉肃,翻身下马,身后除了被抬在担架上不能动弹的士卒之外的所有人,哪怕是缺了一臂伤口还在洇血的伤员,他们都随着长官的动作一同整齐下马。
然后摘下头盔放到胸前,海风吹起了盔顶被鲜血染红的白缨,喝一声:“祭!”
将士们站得笔直的身躯缓缓躬下,面朝死去的袍泽,面朝大海、面朝朝阳。
东伯侯姜桓楚大营中,他看着手中从东海各营中传来的战报,看到一份,便抬手放出一道火光烧去一份。
一向养气极好的他一只手轻轻捋着被朝野上下称道的三尺长髯,背起一只手看向那副挂在面前的东海布防图。
昨夜东夷人的偷袭让军中损失惨重,最精锐的营部除了海沙营以外,从旅帅到小卒,近乎军覆没。
虽然将士们勇猛作战,东夷人付出了两倍甚至三倍的代价,但这依然是老成持重的姜桓楚无法接受的结果。
然而这场战役本身就疑点重重,最关键的问题不在于狂风暴雨下敌人是怎么穿透重重怒涛来到海岸线上,自己就是大乘境武夫,女儿更是随陛下拜入神秘的“巫先生”座下的姜桓楚自然知道花费极大的代价之后,东夷的修道者是勉强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虽然中途会死去很多东夷士卒,但终究能到达海岸。
最关键的点在于,东夷人怎么能精确地知道自己麾下各个营部的位置的?
如果不是有万的把握,他们再大胆,又怎么敢在如此恶劣的天气向镇东军发起偷袭?
他们就不怕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之后扑了个空,整件事成了一个笑话?
要知道建立在海边的军营本就与陆地不同,经常会随着海洋的潮起潮落而改变位置。
而这些营部的位置调换,是由他直接作出部署,然后交到各营旅帅手中,是军中最高层级的机密。
姜桓楚长眸眯了眯,缓缓开口,看着布防图的视线没有转动,因为他知道自己说出的话一定会被那个习惯性地站在营帐角落阴影处的人听到,因为他已经做了很多年自己的贴身亲卫。
“我捡到你的时候你刚六岁,你跟在我身边三十年,我教你读书习字,教你排兵布阵,甚至教你修行,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姜桓楚的声音一如往常那样威严而极有压迫力,却带了一丝怎么也掩饰不去的倦意。
那个站在阴影中的男子声音有些悲伤。
“不曾。”
“那么理由?”
“那时虽然很小,但已经知道了来处。”
姜桓楚心中的猜想得到验证,挺拔如松的背影似乎瞬间苍老了很多,变得有些佝偻。
“姜帅,抱歉。”
一道雪亮的刀光从姜桓楚背后亮起,血如泉涌。
那个站在姜桓楚身后阴影中三十年的男人就此死去。
神情满是解脱。
一如姜桓楚三十年前还是镇东军军帅时,在风雪里捡到刚满六岁的他,他冻得发紫的小脸上有双解脱而放松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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