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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北渊接到令狐幽的军令,拓拔仲卿率七万大军连夜后撤三十里,在紧临北渊的瑞丽城外暂时驻军。
此时妖族派出的使臣尚未赶到魔界。
夜幕降临,营帐之外朔风呼啸,卷起漫天飞沙,数十里内不见草木,昏黄一片。不知道的,还以为此处是八百里黄泉。
拓拔仲卿揣着手炉围裘坐在营帐里,他气态沉稳,不动如钟,只是面色有些虚乏,时不时会咳嗽几声。
北渊这一片地势险恶、气候苦寒,拓拔仲卿虽说老当益壮,但到底上了年纪,不如淳于东乡这类年轻人能熬。数月的风吹沙埋,加之接到军令突然撤兵,退到瑞丽城后便体力不支了,但为使军心稳固,加上他自己不服老,旧疾复发也只是悄悄让军医浅看一下,不以为然。
旁人不知,他身边的副帅慕容深却看的清清楚楚,这个年轻的将军跟随拓拔仲卿多年,练就了年少老成的本领,看什么都很通透。
“丞相,水。”水一烧滚,便立刻为他倒了一碗。拓拔仲卿接过,双手捂在碗面上暖着,低语道“我真的老了,搁从前,战争连年的时候,我在边关一待就是好几年,那时候身子骨硬朗,一点事都没有。如今才离开妖都几个月,老毛病就烦了。”
他一面感慨过去,一面又咳了几声,仿佛为了证明他的确老了似的。
慕容深为他顺气,劝慰道“丞相举平生之力为妖族效命,也该歇歇了。”
“歇歇?恐怕还早着呢!”拓拔仲卿翘起骄傲的小胡子,往外喷着气,“北有天帝和祝融,南有魔族太子和霍氏兄弟,他们个个都是人精,心眼子加起来比瑞丽城外的沙粒还多!天庭和魔界青年才干辈出,唯有妖族还在指望百里彦丰和我这种老东西,也不看看如今何年何月了——哦,还有现在北渊的淳于东乡,别看她是个女子,也挺会算计着呐!”
这些话像是在他胸中憋了许久,而今终于借此机会发泄出来,顿感舒爽,脸色也不黄了,反而因为激动散发出阵阵红晕来。
“丞相,此话不可乱讲。”慕容深沉声道。
“我明白,只是此间只有你我二人,天高皇帝远,还不能容我说说心里话么?”他抱怨着,重重吐出几口气,“陛下一意孤行,若当初听我的劝说留下那些能人志士,而今也不至落得个无人可用的地步。”
慕容深叹息“这种话丞相也说过许多遍了,可惜天下没有卖后悔药的,您再抱怨也无用啊。”
“唉——”他重重哀怨,猛饮一口热茶,泄气道,“撤兵便撤罢,我与无力打了,妖族的未来都是你等年轻人的,与我这老木头无关了。”
拓拔仲卿仿佛一夜老了许多,果然人上了年纪是经不起病的,昨夜他苦涩良久,睡着了还自言自语说着怨怼的梦话。慕容深一有打理军务的间隙便去看顾他,拓拔仲卿一生坚毅,不会被小小的咳疾打到,他只是暂时萎靡了一阵,毕竟谁都不会总是保持振奋,人总是要休息的。
拓拔仲卿对令狐幽的任何旨意都无条件照办——这是他在魔族自保的方法。他并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产生任何情绪,反观对立面的淳于东乡,则完全是两种态度。
从开战那日至今,淳于东乡从头到尾都没有从对面捞到一点好处,发现妖族开始撤兵后,她倒没有气急败坏,而是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她终于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一味冒进,只会事与愿违。她复仇心切,积年仇恨蒙蔽了她的心智,导致满腹聪明才智被冲动掩盖。
霍长风与她同信,安慰说不是她的错,是拓拔仲卿太过狡诈,淳于不信,还是责怪自己,一时也有些萎靡不振。
第七日傍晚,妖族使臣进入魔族境内,魔帝派遣官员专门接待,礼遇有加。
“妖族使臣什么时候能到达魔都?”白隐问。
她倚在窗前卧榻的老地方随意翻看着书,奕青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
“后日。”汐照立在二人之间,汇报道。
白隐将面前那几页书翻看了数遍,有备无患地指挥说“派人在暗中保护好他们,以防不测。”
奕青颔首表示赞同,汐照便领命去办了。
白隐垂着头,盯着那几页内容不动,奕青兴致勃勃地地走过来从她手中拿过书,好奇地问“看的什么,这么入迷?”
“《杂史怪谈》,人间的书。”
奕青粗略浏览了几眼,打趣道“我以为以你的心思会读《孙子兵法》呢。”
“那倒不至于,我总得歇歇脑子吧。”她笑答,一把把书夺过来。
奕青被她逗乐,索性暂时放下公务凑近她,随意束在脑后的头发此刻掉到前面几缕,不经意间打到白隐侧脸上,留下淡淡的气息。
他挨着白隐坐下,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冲她挤眉弄眼“这几页你老看,写的什么?讲与为夫听听。”
他兴致正高,谁料此话一出白隐反而不笑了,她露出疑惑的表情,不解道“书上讲一少女偶得一妆奁,妆奁古朴精美,少女对其爱不释手。但自从她得到此妆奁后,便怪事层出,少女也越来越虚弱,少女欲将妆奁丢弃,却永远丢不掉。她时常在夜间看到妆奁镜中突然飘出红衣女子的身影……但最后她发现这红衣女子竟是自己。”
奕青感到诧异。听白隐的讲述,他以为是篇恐怖志怪,可最后她倏地转折,结局让人猝不及防。
“然后呢?还有吗?”他问。
“没了,”白隐抖抖纸张,懵懵地说,“往后就是下一个故事了。”
“……那么你是为何愁苦呢?”这下换奕青不解了。
“因为我不知道这少女的结局啊。”白隐眨着灵动的眼睛,疑惑道,“她既是妆奁中的女子,那么她在现实中算什么?她得知自己是红衣女子后,该作何感想呢?这些我都不知道,好奇地紧。”
奕青揉揉她的肩膀,提议道“我觉得作者或许是欲留给读者想象空间才故意在此止笔的。没有结尾也意味着可以有很多结尾,你可以发挥想象,随意创作了。”
“我看不像,”白隐自顾自摇摇头,指着书脚处的页码道,“最后一页的页码与下一章的页码对不上,我看是被人撕掉了结尾,这是本残书。”
“………”
奕青无语,原来是自己自作聪明了,尴尬地与白隐对视片刻,两人同时笑了起来。白隐发觉了他的自作聪明,忍不住嘲笑道“原来还有太子殿下想错的时候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而她下一刻就后悔了,因为奕青伸出两根手指放在她的两侧脸颊上往中间一挤,半秒前还很放肆的笑容此刻变成了滑稽的嘟嘟嘴。
“去你的!”白隐拍开他的手,轻斥道。
她绾的整整齐齐的头发在方才的打闹中散开了几缕,轻飘飘贴在两鬓,为她原本便温柔可亲的脸庞增添了一丝娇俏。
“夫人妩媚倾城,真是让为夫爱不释手。”奕青轻拂她的侧颜,肌肤摩擦之间生出一丝暧昧的气息。
“也不嫌油腻!”白隐又拍掉他的手,但心里却被他撩得蠢蠢欲动。
……
事情似乎又开始向好的方向发展了起来,战争即将平息,奕青夫妇恩爱如旧,蜀禾也因令狐幽的让步而对他柔和许多。
然而在他们的一生中,没有长久的安乐,只有长久的痛苦。
妖族使臣到达魔都的前一日,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魔族在北渊囤积粮草的荒仓突然着火,就在众人集中救火的当口,西侧六营又遭乱箭突袭,来自北方火箭在北风的裹挟下乱箭齐发。风助火势,箭雨如同璀璨的流星一样划过天空降落到地上,顷刻间便燃起熊熊烈焰,淳于东乡毫无防备,西侧六营被烧毁四营,士兵死伤无数,大军乱作一团。
火是子夜之后起的,黎明时分被扑灭,烧毁的物资很快清点完毕,但死伤的士兵却迟迟统计不出来。
“右……右相,昨夜的突袭太过突然,将士们毫无准备,好多人在睡梦中命丧大火……还有,还有在救火中不幸被烧死的,还有慌乱中被踩踏致死的……”那副将脸上的灰烬还没擦掉,他越说越虚,干脆一下子跪在地上,声音发抖,“实在难以短时间统计出来。”
淳于东乡背对着他,目光涣散,无目的地看着眼前那张地形图,声音轻飘飘“滚吧。”
她气急败坏时就是这样的情形,跪在地上的副将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出去了。
百里之上,一红衣男子站在云端默默俯视着北渊的一片焦土,片刻后满意地点点头,往北去了。
这件事首先传到了拓拔仲卿耳中,他听到之后直接从榻上坐起来,惊得病都好了,急忙派人前去与淳于东乡交涉,却被淳于以箭射退,只能堪堪返回。
其次知道的是魔都,淳于第一时间将此事汇报了上去,通信兵快马加鞭一刻不停地把消息传到了魔都。而此刻,妖族原本派去求和的使臣正好也到达了魔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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