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吞鲸匕 师徒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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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佑陵并不作隐藏，因为如今的他，身处这片深林之中便是当之无愧的猎人，更不用说对方仅仅十数人。若无意外，即便是不敌，他想全身而退也不是什么难事，而最为重要的是他还有许多问题想问。

所以当锦衣男子看向他时，哪怕是面对十把狰光长刀，苏佑陵依然是毫不在意。

“阁下是何人？”

锦衣男子抬手示意众人放下手中刀剑，再是向前一步朝着数上的苏佑陵开口。

“问人前先说说自己，拣重要的说，我比较关心的是郡守挑选圣女所为何事。”

苏佑陵淡漠开口。

锦衣男子瞳孔缩了缩，实在想不到荒山野岭却有人能有如此仪态。为官为吏眼界自然要有，能泰然面对官兵又是独身一人，可想而知对方并不是寻常之辈。锦衣男子也是在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开口:“在下方合，乃琅州吴邺郡护都尉，阁下可曾看到两位豆蔻女子？”

苏佑陵一屁股坐下，只将两条腿悬在树枝外:“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来回答你的问题。”

方合毕竟是官身，何曾为一个乡野之人以如此语气说过话？闻言当即是不悦道:“阁下可知近来东海有鱼妖作祟？截止前几日已有近百渔民葬身鱼腹。此次乃郡守大人亲自查视海祭，旨在为我沿海百姓免除妖灾。”

苏佑陵顿了顿，却是依旧冷声道:“这些与我无关，我且问你，圣女该如何祭海消灾？”

方合闻言只面色一沉:“我与阁下已经透露了许多，但阁下却对在下的问题还未曾吐露一字，是否有些过分了？”

言语中的试探之意更是格外清晰。

苏佑陵道:“郡之民治本便是郡守之责，我不管多少百姓因鱼妖而死，重要的是你们所挑选的人，是如何挑选？又该如何祭海。”

方合愈是含糊其辞避重就轻，苏佑陵便愈是诽腹。

“恕在下无可奉告。”

方合犹豫一二，终是淡淡开口。

苏佑陵点了点头:“那便恕我不能把她们交给你。”

方合不以为意，只举手一挥，身后官兵自是将苏佑陵团团围住。本以为是双方剑拔弩张之势，到头来却只有十数官兵面色凝重，树上的苏佑陵依旧如没事人一般，丝毫没有方合所想的那般紧张环视。

苏佑陵目视方合笑道:“你们只是奉命行事的官差，我不为难你们，也希望你们能给我个机会。”

方合摇了摇头，依旧是抱着一丝希望:“即便没有她们，我们也会挑出新的圣女祭海。”

苏佑陵闻言只是颔首笑道:“那你们去寻新的圣女便是，只要我不认识，必然不会插手。”

方合眉眼闪烁，依旧是不甘心道:“若是我拿全村人的性命作胁？”

苏佑陵依旧是泰坦自若，只一手轻展作礼道:“请便。”

两人皆是聪明，一字两句便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方合是软硬兼施，苏佑陵是软硬不吃。

方合点了点头，终是淡淡吐露一字:“撤。”

一旁侍从不解:“大人？”

方合已然转身离去。

无论是找新的圣女还是丢了头顶的官帽子，都好过丢掉自己的项上人头，这便是他方合的取舍计较。

一旁一位官兵十分不解，只是跟着方合折返时问道:“大人，卑职不解，咱们人多势众，为何不围杀那人？”

方合像是喃喃自语，又好像却是在回答那官兵的问题:“没想到这等穷乡僻壤也有此等高手，这次算咱们点背。”

为官为吏，眼界最是重要。

方合更是深谙此道的多疑谨慎之人，忘人气态，听人言语，无不是识人断性的方法。苏佑陵语气自始至终都是淡然无谓，那只目光与他对视时更是寒气凛然。对方是狐假虎威也好，是真正的高手也罢。赌对了，也并不一定能找到圣女，而赌错了，今日他的性命便要交代在这，要在此间取舍并不难。

那官兵好似也明白方合的意思，只是丧气道:“可惜许什长不在，若能凑个三十人，说什么也要将那嚣张狂妄之徒拿下。”

方合淡漠一笑，转头问那官兵:“现在是什么时辰？”

官兵回答:“应该快过丑时了。”

方合点了点头，只喃喃开口:“他们多半是回不来了。”

……

苏佑陵轻叹了一口气，倒也没想到此番能用三言两语便化尽干戈，再是凝了凝神便是准备转身去寻找崔茂三人。至于那些官兵会不会拿其他人泄愤，于苏佑陵而言自是无所谓之事。

却是一道寒风瑟瑟卷撩而过，苏佑陵双目骤然一凛。一名优秀的猎手对于危险有极其敏锐的直觉，即便远没有三宝的纵念之能。

苏佑陵当即抽握匕首，头还未转，匕已先行。

然而觉察到是一回事，反应过来又是另一回事。

苏佑陵的那只手僵在半空，只看着下颚那抹寒芒自是喉结微动，不用转头便知道对方是何人。算起来，他这么被女子用利器架在脖子上已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是刀，第二次是剑，这一次则是匕。

“我说师傅，你总不至于要亲手了结了徒弟的性命吧。”

罗颖瞧着苏佑陵那只埋于腰侧悬停的短匕，不禁也是略微惊诧。

“笨徒儿，不错嘛。可惜还是慢了些。”

苏佑陵哑然失笑:“您若是拿三宝大境的玄妙来刺杀我，便是十个苏佑陵也没有还手之力。”

罗颖缓缓收回匕首冷笑道:“江湖厮杀，庙堂毒谋。谁管你羽翼未丰？”

苏佑陵得空喘了口气，再度嬉皮笑脸转头看向眼前带着面皮的罗颖:“师傅，啥风把你给出来了？”

罗颖神色玩味，却是声色渐冷:“我且问你，你还真拿自己当行侠仗义的侠士了？我教过你该如何为人处世，也教过你怎么自保，你可记得我如何说杀人。”

苏佑陵将了然于胸的答案全盘托出:“杀一也是杀，杀百也是杀，要么一个不杀，要么不留活口。”

罗颖微微颔首，再是开口:“那你为何没有第一时间杀了蔡瘸子二人？还留给他们报官的机会？”

苏佑陵目色恍惚一阵，却是不知该如何作答。死在他手下的人并非没有，只是苏佑陵对于杀人之事依旧排斥。

罗颖不知其所想，对此倒是毫不在意，只是再度开口:“我且问你，我如何说自保一事？”

苏佑陵叹了口气答道:“伏于冢中化枯骨，行于寂夜作流影，藏于深山绕云雾，隐于市井归庶民。不该问的别问，不该做的别做，不该管的别管，若是不知道该不该……”

罗颖面色玩味:“嗯？”

苏佑陵撇了撇嘴，终是在拨开云雾见月明之时淡然开口:“那便一律当做不该。”

罗颖点了点头:“道理你都明白，但崔茂与你一无沾亲带故，二无人情所欠，三无因果是非。你为何要帮？”

苏佑陵不语。

罗颖今日对他所言比起平日数月都要多，师徒二人平日本就极少交流，罗颖只冷声最后说了一句话:“我本以为让你入深山熬打，以你悟性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到头来你却只打磨了体魄和招法，心性依旧是一塌糊涂。你和她一样，都不能承袭我的衣钵。罢了，至此你我再无师徒名分，明日事了，你便离开此地。”

苏佑陵沉默良久，他知道自己还有个师姐在辽州，却是两年来都是没有见过一次。只是他不明白罗颖为何只因今日之事便生了要与她断绝师徒情分的念头。饶是不解，苏佑陵也不是那种煽情多话之人。

不过当初既无正式奉茶拜师，此刻便也无需多礼。

“师……罗姑娘，苏佑陵在此谢过姑娘这两年的照顾。”

苏佑陵不去回头看她，不知是出于心中愧疚还是不想去看。只是回想起罗颖极少夸赞他，唯一说过的好话也是讲他做饭的手艺不错。

只是久久无人回应，苏佑陵再度转身时罗颖已是消失不见，只有树梢上一本泛黄的簿子十分扎眼。

簿子上只此两字。

吞鲸。

苏佑陵拾起簿子，只随意翻阅数页，开篇所述:匕乃百兵之险，意在行诡。若欲执匕为器，必要向死求活。

寥寥看去，苏佑陵当即便是心中了然。这是一本关于匕法的古籍，他未曾听闻过名为吞鲸的匕法。但既然是罗颖留给他的，想来定不是寻常的粗浅路数。

罗颖极少透露自己的招法传授给苏佑陵，只在一次说起过自己擅用短匕，苏佑陵曾问过缘由，罗颖过后许久才是作答。

“因为只有短匕能置于枕边，更方便随时搏命。”

苏佑陵小心将古籍置入怀中，只轻描淡写离去。

当他离开之后，一道红衣悠然突现而来，只倾城面容堪称绝色。女子眯了眯眼，只是看着苏佑陵离去的方向半晌才是咬了咬牙，再是决然离开。

在苏佑陵未曾翻阅到的吞鲸匕法最后一页上赫然写着一句话。

吞鲸生罗刹，行匕多孤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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