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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仁十五年秋是个多事之秋,更是个淋漓血秋。
江湖武林诸多门派皆是遭到了朝廷的清洗,不止大内高手尽出,更有勘隐司青隼携魄镜断武脉传承,朝廷与江湖的矛盾激锐到极点。
在听取大臣意见之后,乾仁皇帝昭告天下,凡江湖武林开宗立派者皆要在当地官府备下记录,否则一律当意欲不轨的乱臣贼子集众谋反清理殆尽。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朝廷自然便有朝廷的规矩。明眼人大抵是能看出乾仁皇帝有意将江湖镇压于朝堂之下,长此以往,江湖人只是换了个说法的大幸官军。江湖人大多只管快意恩仇,自是不乐意缚于朝廷。只要有一个出声反抗,便自会引来第二个、第三个,一时间血雨腥风散不尽,刀光剑影峥峥鸣。
那年的琅州吴邺郡中有一名为唐楼的武馆在郡内颇负盛名。其见长的唐家拳法、唐家剑术流传十几代,俱是以拟作螳螂的勾切小架见长,无论拳势还是剑招都讲求绵密不绝,长短兼备。到了如今这一代,唐楼也只有唐焕这个大武师习得了一拳一剑中的全部精髓,只以九鼎的体魄放在江湖之中也是独当一面的好手,寻常贼人更是近不了身。
唐焕膝下无子,只生有一女,守着祖宗的家业好歹也算是一方侠士。胸前挂对刀,折切半弧为螳螂,这是唐家所拟形意拳剑的根基。唐焕却在多年履历中发现了另一种虫类,其捕食动作更为舒畅,攻势更加迅猛。同样胸前挂对刀,食胧在捕猎时的折切勾提却是比螳螂大出近一倍。唐焕有感而发,故此革故鼎新,创出了一套新的唐家拳和唐家剑,更是以食胧为自己女儿的名字。
只是还未来得及将之心血发扬光大,便是一夜之间唐楼尽毁。
所有的尸血尽数化作一双粗糙大手,紧紧扼住唐食胧的脖颈。
自打从那夜开始,她的一切都变了。
“做噩梦了?”
篝火边上一名女子朝着忽然睁开双眼食胧开口询问。
唐食胧呆愣片刻,只看着眼前飘曳不定的火光不知在作何想,却是女子伸出纤手为她轻拭去眼角不经意间落下的一滴清涌。
“过往无解,长陷其中无益。”
女子淡然一笑,却是将腰间匕套轻轻拍了拍。
唐食胧深呼一口气,只是不解道:“师傅,为何你要赶走师兄?”
女子闻言只用纤手撑着下巴眯眼轻思,月光狡黠的洒出一道银流,衬的女子本就绝世的面容更笼上一层素洁淡雅的莹泽。篝火燎腾氤氲漾起阵阵暖意,却终究是无法透体暖心。
“若非那小子说一年后带你走,我连你都不打算收的。”
罗颖站起身子,倒也不避讳。
“我命不久矣。”
唐食胧骤然面色惊诧,因为眼前女子无论面容还是举止都不像是旦夕将死之人。
罗颖淡漠摇了摇头:“若是有的选,我也想循循善诱,慢慢将我这一身杀人技教给他,但我没时间了。”
唐食胧眼色黯淡下来,自那日开始,她便是常常陷入恍惚之中。
罗颖瞥了一眼:“你也别想太多,你师兄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一年后,等我死了,必然也不会让你无依无靠。”
两年前,罗颖刺杀西岐使节,斩了夏龙璋足足二百来甲。却是最后那使节身旁的古怪老人死死将她拖住。一着不慎,又是那使节生死一线沐羲和炽泽踏入三宝大殿,以灼阳火毒将她竭泽性命海烧的一干二净。火毒攻心,混杂本就压抑在她体内许久的杀气彻底爆发,窍穴脉门皆是被蒸烤了个遍。若非靠着皇甫鹊调配的丹药抑止,恐怕她连三个月都活不过去。
饶是苟延残喘至今,她依旧寻不到皇甫鹊所言根除火毒的办法,唯有出神洞观延续一时性命这一种法子。只是想入洞观之境何其之难,久久浸染竭泽的罗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除却悟性和阅历,一个缥缈无踪的时机更为难寻。
罗颖是大才,因为她天生有颗修罗心。束发之年的女子大都想着嫁人之事,而她罗颖便是一朝入竭泽,纵横风云国色双志。
但也正是如此,他比常人更难出神,修罗心是她踏入竭泽难得的助力,如今却是她出神最大的阻力。
“前年出了那档子事,风云国色一直延后,也不知新的今年能不能排出来,若是今年再不排,怕是我便看不成热闹了。”
罗颖叹息道。
唐食胧见着罗颖情绪失落,便是有心绕过这个话题:“师傅,我还有一个师姐?”
罗颖扫了唐食胧一眼,倒是点了点头:“你们那个师姐最是无用,当贼倒是一把好手。早知如此,便应该让庆季去教她的。”
“庆季是谁?”
“这个啊,那可说来话长了……”
……
唐食胧逃出唐楼时,唐楼已是燃起滔天大火,若非唐焕死死抵住七八青隼,拼了命让人护她出楼,凭着勘隐司的手段,她断然是难逃一死。
只是一个十岁的女孩无依无靠自此流落街头,若无意外也是一个死字。
当她一路漫无目的的来到小冶村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的唐食胧终是饿晕在了路边。醒来时,她便是已经被金二嫂和蔡瘸子带回了家中。
“往后,你就说我们是你姑姑和姑父,你就在我家好好待着,这么水灵的娃娃,一看就是城里的大小姐。”
唐食胧没敢告诉他们她流落至此的缘由,只当是自己遇到了一户好心人家,暂且也是住了下来。
只是当晚金二嫂便让她为自己的傻儿子暖床,更是再三警告她不许独自外出。
这样的日子,唐食胧过了足足两年。眼看着她已过豆蔻之年,金二嫂也是一天比一天焦急起来,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
“他爹,要不咱要凡儿把她身子早日占了去,免得夜长梦多。”
蔡瘸子闻言却只是摆手道:“你傻呀,她又逃不出去。这两年来都没啥事,咱们啊,不急那一时半会,总得先把那闺女身子骨养皮实些。要不然万一到时候寤生了,老天开眼给咱们的气运不是全都见了鬼?”
即便如此,金二嫂也开始让她的傻儿子和唐食胧每日共枕而眠。倒是唐食胧并未嫌弃蔡凡痴傻,每日依旧是像丫鬟一般细心照料,那蔡凡即便比唐食胧大过十岁,却依旧视其为姐姐。
只是随着日子天天过去,金二嫂俨然将唐食胧视作奴婢一般,先是怪她吃的太多,后来索性将大小家务活一并交给她来做,但凡有不顺心便是逃不过一顿打骂。
寒冬腊月,唐食胧只身着一件薄絮衣在小院里浣洗着金二嫂一家平日穿着的棉裘,只冻得小脸通红。娇嫩的小手只一沾入水中,更是深知冻寒刺骨是何种滋味。
唐食胧整日呆在屋中,闲暇之余便是坐在小凳上透着窗户看外边儿的太阳或是月亮发呆。金二嫂再如何因为不顺心的事情打骂她,她便像是失了魂一般不哭不喊,金二嫂打着打着便会自觉无趣,只念叨着唐食胧可千万不要同她儿子一般犯了痴症,也只在这种时候金二嫂才会想起这个女子是她未来的儿媳妇。
直到有一日金二嫂去了城里,蔡瘸子醉醺醺的从农地里回来,看着唐食胧竟是兽性大发。
也就在那一日,唐食胧第一次跑出了那个家,火光冲天的唐楼和那些杀了她亲人的青隼连着蔡瘸子狰狞淫邪的面孔一同涌入她的脑中。她寻了处小丘埋头大哭,回应她的只有聒噪的蝉鸣。
那一夜,暑气蒸腾。
她心如寒窟。
回去后自是少不了一顿毒打,但她没有说是蔡瘸子图谋不轨。
金二嫂见她生了反心,自是将蔡凡要了她身子的事提上了日程。所幸郡里挑选圣女,将她先一步找了出来。
但她也曾听闻过,按照郡城里的惯例,祭海圣女要被放在筏上漂入海中喂饲海兽。
可食胧是虫,何以入海?
那天,她被人救了出来。后山上,官兵将他们包围住,一地的官兵尸体和赤红的血迹让她再度想起了唐楼那一幕幕。
魄镜刀起落,唐楼弟子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泊中,包括她爹。
再后来……
她清醒了过来。
有个人对她说,想要夺走别人的命,先要学着如何保住自己的命。
她知道能被苏佑陵称作师傅的人该有多么厉害。她终于是从浑浑噩噩中找到了一个活着的好法子。
冤冤相报何时了。
此仇不报怎为人?
罗颖看着即便在梦中也是紧蹙眉头的唐食胧不由一笑:“或许那臭小子说的对,你有可能是最适合我的弟子,只可惜,我没多少时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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