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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华之夜温凉适宜,柔风习习吹拂如女子娇手敷面。崇王府那往日架在大小博湖上的枭桥早已分成十二座矩阵亭台交缠错落,不时便会移挪位置激荡起一阵水花。能使这一方湖桥成就博局非是神机术不可为,而身入六博棋局中者要食鱼得筹,升散为枭,最是考验对弈双方的随机应变和料敌先机。
面对独孤苇茗这等对手,拖和显然是最为稳健妥当的办法,但苏佑陵偏不。
因为六博棋中博者贵枭,而胜者必杀枭。
苏佑陵一开始便没有打算吃鱼拖和,无论烂柯还是六博,他自打在殷子修手中撑过三合后便再没有求过和局。
“若是文辅来,他必然会求和。”
独孤苇茗声色一如既往的浑厚,若是只闻其声,倒像是一位正值壮年的矫健儿郎。静谧无波的夜湖回荡着老者所言,清晰的传至于隔岸人耳中。
“那是他,不是我。”
苏佑陵简言说完,不假思索的再度转动台基,而后将自己最后的一个散棋送上了绕山阁中。随着亭阁在湖上挪动,场中局面俨然到了最为焦灼的收官局中。
独孤苇茗看着场中棋局抚膝笑道:“我曾有耳闻你的烂柯技艺比之六博要厉害许多,可惜老朽平生最喜六博厮杀生克,倒是占了你一手。”
苏佑陵默默听完,却是开口回道:“先前先生有至少七手能吃下小子的枭,这般算下来,是小子占了您至少六手才对。”
场中枭散再度变换,苏佑陵已无心计较得失。随着那最后一方散亭被困入死牢之中,苏佑陵唯剩一枭。
独孤苇茗转动台基将枭亭再度移挪至水阁,只心念所动,一手抚在台基之上。霎时独孤苇茗的那方枭亭之下顿生有数条铁链浮波而起,牢牢牵扯住隔岸苏佑陵所处的那方枭亭,两方亭楼为中间铁索连环相引不断靠近。
“嘭”
不多时两方亭阁游掠过周遭散亭相近,二者一遭碰撞便是激起浩大的声势。虽说铁链牵扯的力度在最后关头有所松缓,二者毕竟是结结实实撞在了一起,扰得大小博湖水花飞溅。苏佑陵脚下的枭亭随即一沉,水花恰好漫过苏佑陵足履。
“既然一切本就是你的算计,便是老朽都要佩服殿下的谋略。虽许多东西也在老朽的计划之中,只是敢问殿下当初是如何逃出来的?”
独孤苇茗的身形现于枭亭边沿居高临下看着苏佑陵,那一身阔敞黑衫在夜间更显阴翳诡谲。
“老朽想不通你如何能活,正如现在殿下一定想不通老朽为何想让你死。”
苏佑陵身处的枭亭再度一沉,湖水已然淹没过了苏佑陵的小腿。直到此时,苏佑陵才是心底生出一丝慌乱。
“我死,崇王永远拿不到那块墨玉。”
苏佑陵抬眼看着独孤苇茗漠然开口,也只有在这种生死关头,任何以往的玩世不恭和轻佻伪装才能在其身上消散的一干而尽。苏佑陵面色阴鸷,但依旧是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他不敢对眼前老者出手,因为他知道只要眼前老者掉了任何一根毫毛,他今日必然是命丧崇王府,他只能赌这依旧是独孤苇茗的试探。
六博棋局还没结束!
岸边的齐濂见状也是心生疑惑,这和先前独孤苇茗与他说好的可是大不一样。
湖水已然没过苏佑陵的膝盖,而独孤苇茗则是面色如常,丝毫没有被苏佑陵的话语所威胁到。
“无论是你找到那方虎形砚台入世子殿下的法眼还是对付张斌留下的那些公文簿子,甚至亲近齐濂与姬姑娘都是看似无意,实则有意之举。九殿下,当年文辅若有你一半城府则大事可期。你料想过我迟早会发觉你的身份,但也同样料定我必不敢杀你,乃至崇王也不会杀你。但愈是如此,才更知你心计深不可测,更该杀你。年少多谋而近妖,一旦踏入风云,才是真正的大祸事。”
苏佑陵闻言早是哑然失笑的抬眼端详着眼前老者,因为独孤苇茗所言,可谓是样样击中他的要害。
他从未有过如今这般被人看破所有手段的时候。
他闭关小冶村足不出户便可搅动局势,因为他有那只金鹰。
除此之外他还有黑丞会!
庄小年一直都在外边帮他做事,所以他虽然固封山野,却对外界一举一动始终了如指掌,包括勘隐司清剿江湖势力。无数个深夜他都在荒山野岭中与豺狼虎豹相伴,而后投以书信联络庄小年。而之所以庄小年会倾尽全力去帮他,与彭涛的交情是小,更为关键的无非是他知晓苏佑陵的真身。
借助崇王府积蓄力量是他出山所要做的第一步。他让人探查崇王府相关事宜,再是摸出了些许蛛丝马迹,包括周卜胥有仿古的癖好乃至他来到吴邺郡的消息都是早为苏佑陵所知。
他只是没想到自己会被独孤苇茗盯上,更没想过自己天衣无缝的连环计会被这个半百老人一概揭穿。但即便如此他依然要在百胡与大幸交战之前完成自己所列好的一切。
湖水已然没过苏佑陵的腰际,也就在苏佑陵刚准备动身的一刻,独孤苇茗的身后站出两位持刀侍卫。同时静谧湖中水波轻起涟漪,无数黑衣探出身形,显然独孤苇茗早已为了他设下天罗地网。
“据闻殿下在高人手中习得不错的武艺,今日且让老朽见见?”
苏佑陵环视四周,再度是失去了最后殊死一搏的想法,眼前独孤苇茗早已拿捏住他的命脉,这等规模,任凭他如何挣扎也只是激起一小望水花。
……
青天白日之下,一处酒楼雅间,周卜胥摇头晃脑不断劝酒,却是苏佑陵苦笑看着其身旁的侍卫:“你们主子一向如此?”
那两个侍卫哪里敢说自己主子的坏话,只是默然不语。
有人默然不语,自然有人胡言乱语。
那周卜胥一把揽过苏佑陵的肩膀喜笑道:“兴亡皆是百姓苦,有人一顿脍炙三百银钱,有人一顿只以麸糠果腹,如此这般到哪里去说理去?”
周卜胥逐渐是口出狂言:“说于明君尚且也只能是一封罪己诏下一餐减去一半的菜品更不谈那何不食肉糜的昏君,你说说,这有何道理可言?”
苏佑陵无奈接话道:“是没道理。”
周卜胥开口:“但是没道理呀,总得活着,生而无所用,死葬碑无名。孤亲泪已尽,黄泉未有知,这天下,也忒是无情了些。所以我们是不是得稍微有点情义?”
苏佑陵浅浅一笑:“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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