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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李粽才是悠悠醒来,还未睁眼便是神思一紧。
五指空握,却没有理所当然的触感,那片桐叶是他活下去的希望,所以他丝毫不敢马虎大意。李粽强忍着疲惫撑开沉重的眼皮,火伞高张刺眼,他侧目而视,周边却是有许多身影围聚一团看着他。
李粽是个乞丐。
西北大旱,饥民遍野,朝廷拨的赈灾粮款迟迟不来。听闻有人食观音土活活撑死,更有甚者易子而食,他只能跟着爹娘随着流民队伍一路东行乞讨,因为他爹娘知道,留在原地便是死路一条。
流民队伍遮天蔽日浩浩荡荡,除去剐尸客还有各种山贼流寇作乱,路上也并不太平,一次遭遇山贼,李粽与爹娘走散,他便只能边行乞边寻找他们。
李粽早已是饥肠辘辘,行将饿死,直到他遇到了两名赶尸匠人收徒弟。
待遇便是管饭,于他而言,这便足够他上刀山下油锅了。
几经波折,他与另一位乞儿闯到了最后一关,只记得那人在背后给了自己一闷棍,然后自己依稀看到一条灰狼将那人撕的粉碎。
那时的他眼里只有坟碑上的桐叶,他拼出一股子狠劲咬死了那条灰狼,然后理所当然的拿到了那片桐叶。
没有想象中的欣喜雀跃,只有知道自己往后不用为了吃饱饭发愁的心酸无奈和对爹娘的挂念。
“喂,要不要来口酒压压惊?”
王澄看着李粽大声说道,只招来周围一阵白眼。
王澄扣了扣耳朵不好意思的讪笑起来:“我就是这么说说嘛!”
直到李粽看到那两张一丑一美的两张脸勾进他的视线,他这才喃喃开口:“墨姑娘,鬼师傅。”
墨忘川闻言轻轻揪了揪李粽的脸:“以后叫我师姐,听到了吗?”
王澄在一旁听的满眼艳羡,李粽则是艰难的点了点头,两眼却是神现异彩。墨忘川此言就代表他已经拜入师门,也代表着他再也不用经历饿肚子的日子了。
鬼师傅也是眉开眼笑:“等你伤好了,我便教你赶尸术。等咱们上了京城,你便要开始干活了,好好养伤吧。”
李粽轻声嗯了一声。
少年郎身体皮实,吃过两顿饱饭,便是肉眼可见的生龙活虎起来,还生出了与王澄打闹的气力。
王澄的手艺自是没得说,加上李粽当真是饿死鬼投胎,一人足足吃下了八个干饼。苏佑陵早上捕获的一头野猪也是被他一人吃了将近一半去,看的众人惊异连连。
弄的最后李粽也是不好意思,手中吃了一半的猪蹄拿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看的鬼师傅在一旁朗声大笑:“你们现在这个年纪正是能吃的时候,怕什么羞?想我年轻那会儿,哪顿不得吃个斗米饭,十斤肉?”
酒足饭饱,李粽也是能走路了。鬼师傅要去京城接活,苏佑陵一行也是要去京州,索性便也搭个伙。
苏佑陵当然存了私心,鬼师傅是一位伪三宝的高手,能从他身上听到只言片语的指导也是极好。
一路上苏佑陵都在旁敲侧击询问鬼师傅关于武道之事,只是无论怎么问,鬼师傅对此皆是缄口不言。
苏佑陵倒也并不气馁,不言他所遇到的伪三宝高手,仅是那真正的斩尘竭泽二境也是见过。
当初庆季与盖也一战,雷光金障直杀的昏天黑地,虽然二人都没有下死手,但那般滔天之力却也是让人心起向往。
苏佑陵明白一位真正可以向其讨教的武道大家可遇不可求,如今大好机会,苏佑陵怎么甘心白白错过?
众人又是徒步四五日,苏佑陵每日锲而不舍的发问已成例行之事,比起李粽和墨忘川倒更像是鬼师傅的学生。许是鬼师傅见到他性子坚韧,动了私心,终是在一日众人睡去之后找到了独自在一片空地上练习着崩山膛的苏佑陵。
鬼师傅拿着一根树枝与苏佑陵面对面席地而坐。
“我不是你师傅,所以不可能把绝学交给你,这些东西你听听就好了。”
苏佑陵重重点头,身心合一,听的聚精会神,唯恐听漏了一个字。
鬼师傅下笔风雷,用树枝只在泥地上写了一个“武”字,笔力强劲便如盘虬苍松。
“你以为,何为武道?”
苏佑陵皱眉沉吟半晌才开口道:“锻体魄之极,淬天人合一。”
鬼师傅闻言哈哈大笑:“你这文绉绉的说话倒是有趣,但是未免太过迂腐和自作高深了。”
鬼师傅手转树枝,一笔一划将地上武字拆开道:“武,并非是寻求人体的大限,若是想活的久些,沟通天道。那还不如去当道士,练什么武?”
鬼师傅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再度思索半晌后才开口:“于我而言,武道,无非是止戈二字而已。我们赶尸匠摆渡阴阳,易生邪崇,所以不宜靠近生人。但独有一套巫术能震慑百鬼,旱魃僵鬼,也算是为民除害。风云志上的高手随便挑一个出来都能以一敌百甚至上千人,但是你可曾听过有谁凭恃武力滥杀无辜?到了三宝之境,或多或少都会相信命数与因果。”
鬼师傅说罢伸出手掌,只一团黑气凝聚,顷刻间一条灵动的腾蛇虚影骤然升腾在掌间。
“赶尸匠至此,阳间人回避。魂归故里,诸邪退散。我习的并非武道,不过万法归一,称之为三宝倒也没错。这是我的巫术灵腾蛇,若是与人交手,他便是我的凭仗。你可知道为何武者喜欢将习武一途的筑基称之为敲鼎?”
苏佑陵思索半晌,依旧是摇了摇头,他涉入武道一途尚浅,并不敢妄下言论。鬼师傅见苏佑陵摇头,也不卖关子,只是轻吐气机:“既然你向我问武,那便是断定我习武。而这些天我唯一表露气机的便是第一次见面时发现了你们,你也是从那时起便断定我能感知气机,我说的可对?”
见苏佑陵点头称是,鬼师傅也是微微颔首开口教说道:“鼎器,三足两耳,和五味之宝器。最早是三朝之祖帝禹所铸,三足对应精气神三宝,两耳便是指代天人,容纳五味是人体听、嗅、视、触、味五感。敲鼎,敲的便是人体沟通天象之鼎。修体身如烹小鲜,讲求砥砺二字。未敲九鼎,不足修心闻道;不入三宝&nbp;难知天高地厚。敲鼎时便如同将五感烩杂在一起,你所有对天地的感触都只是你的感官告诉你的东西。”
鬼师傅尽量述说的直白明了,苏佑陵大致上也是能听懂七八分,只是疑惑道:“那么我们看到的世界便是假的不成?”
鬼师傅笑道:“当然不是,照你这么说,天下人都只是虚幻。我所言是说敲鼎之人与普通人并无二致,都是一叶障目,观察周身世界并不全面。”
鬼师傅拿起树枝,在空中画出一个“一”字,竟是肉眼可见的在空中生出了涟漪,顷刻间却有消散而去。
“伪三宝与敲鼎的区别在于他们已经尝过了五味,开始能将五感拆分独自排列,但还是藕断丝连,并不全面。打个比方,就像是我能知道有人在人群中对我散发着杀气,但我必须要抽丝剥茧一个个的观察其神色才能将那个人找出来。”
苏佑陵恍然大悟:“那么伪三宝与真三宝的区别便是我一眼便能循着杀气的踪迹找到那人?”
鬼师傅朗声大笑,却是忽的神色凌然:“你很聪明,知道举一反三,但说的太过理所当然。真三宝境的确便已是将五感彻底拆解,但却并非是循着杀气找人,而是那人只要流露杀气便会被感知到。”
二者看似意思相近,却是截然不同。
循着气味找人是以“意”为出发点,由己身为主体;而从人身上感知气味却是以“人”为出发点,是以他身为主体。
真三宝的玄妙,便是再不以自身为中心来感知事物,而是能设身处地的代换到所感知对象来感知事物。
目不妄视,耳不妄听,口不妄言,肢不妄触,鼻不妄闻。
鬼师傅又连书精气神三个大字,口中不停:“斩尘塑精,竭泽蕴气,洞观出神。三者有形态之别,却无高低之分,乃相辅相成。至于武道的至高齐天,我不敢妄言。但可以断言我们既在天下便断无天人之理,若人间真有齐天之人,那便也是欺天之人。”
苏佑陵并非好高骛远之人,也知晓自己至多也就是三鼎水准,而且自己当时也是被庄小年击晕,醒来后便觉得自己的力气比以往增长了一大截,鬼知道他们在自己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苏佑陵的体内有两汪性命海,气海丹田之富足堪比三宝之境。奈何这种气海类似醍醐灌顶以外力强加到他体内,华而不实。并非是庄小年喂他的丹药无用,就好比一把精雕细琢、造型优美的木剑,铸器宗师虽然淬炼出了剑灵,但本身质量依然是下乘。
苏佑陵体内的磅礴气海不能为他所用,甚至他压根就感知不到那股存在他体内的气机。
但那道从他体内涌现的若有若无的气机鬼师傅却是能感受到。
这也是为何鬼师傅不愿意指导他的原因之一。
哪怕到现在,鬼师傅都能感受到那股时隐时现的波动涟漪,似雾气一般在苏佑陵周身涤荡开来,鬼师傅叹了口气道。
“你身上有造化,我知你定然不是常人,我也只是下九流的糊口之人,还请你别怨我不愿露底。是非功过任凭他人言说,人情冷暖却是自己尝品。但是武道砥砺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急不得。再者是三教九流多有自己的一套修行办法,说我习武其实并不准确,我只是会些赶尸的巫术罢了。各有各的经难念,各有各的肚皮疼啊。”
苏佑陵本就通于礼数,又知人情世故,明白鬼师傅有自己的难处。常有人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却并不能因此便说那人自私自利,大多数也实属是为求自保的无奈之举,只求能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义务与情分分的明白即可。
今日所闻,实在是对于他的武道砥砺大有裨益,苏佑陵正襟危坐向着鬼师傅几首作揖:“小子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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