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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佑陵的豆腐摊子压根就不正经,雕的再好看总归是要进肚子的,又不能比普通豆腐块更抗饿,普通百姓自然不会花这冤枉钱买这华而不实的豆腐块。
而喜欢这些奇技淫巧图个新鲜的的富人又极少会来到城里偏僻的瓦子巷,所以生意只道是冷清的不行。
连出了三天摊子,驻足观赏的人自是不少,不乏赞叹豆腐雕形精妙之人,但愣是没有开张过。
苏佑陵照常守在摊前晒着太阳打着瞌睡,一道影子却是挡住阳光映射在面上,苏佑陵极不情愿的睁开眼睛瞄了瞄,脱口而出:“好看的豆腐雕,瞧一瞧看一看咯。”
“这豆腐雕的不错,怎么做的?”
见着豆腐雕引出了人家的兴致,苏佑陵这才从恍惚中醒神,打量起眼前的男子。
那人正半蹲着身子端详着摊子上的豆腐雕,五官如刀刻,眉目皆如画,身着绢布,英武飒然。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霜发的侍从,只是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不置一词。
察觉到苏佑陵的目光,那男子也是微微抬起头,四目相对,二人俱是面露惊异,沉默良久。
周边的天地像是忽的更添锃亮了几分,蝉鸣的聒噪也稍稍缓和,那方小小的豆腐摊上升腾起一阵焦灼沉闷的炎浪。
这是二人第一次对视,哒赞铎从未见过这般姿仪卖豆腐的人。哪怕是粗布短衫,也断难压抑住苏佑陵身上的气态。哒赞铎也不是常人,甚至用天之骄子四字来形容也不为过,他惊异的自然并非是苏佑陵的相貌,而是苏佑陵身上的气机和仪态。
苏佑陵从短暂的惊愕中恢复过来,他也感受到了眼前人的不凡,随即又是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尖利商人嘴脸:“这位公子,这些雕人的只需二两银子,剩下小器件俱是一两七钱。”
哒赞铎点了点头,客气道:“没想到这种陋巷还有阁下这等高妙的手艺人。”
苏佑陵闻言依旧笑意:“客人过奖了,都是吃饭的家伙事,若是公子喜欢,送你一个也无妨的。”
说着便把手旁的一个关圣豆腐雕装进木匣抬手递给哒赞铎。这都是些商人伎俩,他送归送,一个公子又不好面子上真的不出钱,难道还能占他平头老百姓的便宜不成?
只是等那木匣到了哒赞铎的手上,对方却是泰然自若的收下,而后对着苏佑陵抱拳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苏佑陵闻言却是一愣。
我就是意思意思,你还真就不客气?
但哒赞铎丝毫没有要和他客气的意思,收起小木匣便准备抬腿。
苏佑陵只得哭笑不得的看着那一主一仆的背影缓缓朝着瓦子巷口走去。
此时的哒赞铎怀揣着那个装着豆腐雕的小木匣却是满脸得意,他并非爱贪小便宜之人,但却不知为何,占了那摊主的便宜却很是让他心情舒畅。
等到主仆二人走出巷子,哒赞铎才是开口。
“麟淄城不亏是卧虎藏龙之地,豆腐质地软弹,刀章全在水中,竟是能被那人雕的如此活灵活现。”
他揭开小木匣看着那栩栩如生的关圣像不禁赞叹。
“那人用的不像是凿子和菜刀,应该是短匕或者绣刀一类,观人观目,雕像也是如此。你观那关圣眼神的英武义气便可知那摊主心思缜密,的确并非常人。”
仆从老者在旁轻言。
哒赞铎转头问道:“虞老,你曾说大幸有句老话,说的是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我方才与那摊主对视,隐隐动用了金乌,可那摊主不避不让,却是眼神有流光闪动,可是什么内功法子?”
仆从老者笑了笑:“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更别说麟淄城了。方才那摊主的体内气机磅礴广浩时隐时现,却是神莹内敛,不过并没有恶意。九先生若有心,倒是可以多去与他交流。”
哒赞铎点头称是,二人闲庭信步,不知不觉却是走到了幽兰坊。却见着坊口堆着一大堆楠木和铁杵,不时有汗流浃背的杂役往来,将之抱进坊内。
哒赞铎心生疑惑,拉起一个杂役便想问话。那杂役长得五大三粗,腰膀浑圆。许是天气灼燥,又是在干着苦力活,那杂役断然没有好脸色,转头说话的声音也是带着火气:“有屁快放。”
虽说哒赞铎也是公子面相,但身上的服饰让杂役一眼便看出他并非幸人。正所谓前朝的剑不斩本朝的官,别国的公子如何能欺负到他大幸百姓的头上?更遑论现在他脚下踩的也是幸土,自然不会对他有多么恭敬。
京畿之地的人大都豪爽热情,但也同样骨子里有着独属于他们的傲气。
哒赞铎闻言面色自然稍显不悦,却是一旁的虞老上前,向那杂役递出一两银子:“我家公子看着阁下大热天的辛苦,便想着给些银子请阁下吃碗酒,再是问问这如此多的桑楠铁杵是做什么?”
那杂役见状,这才面色稍缓,也是不客气的将那银子拿了过来,这才开口道:“眼瞅着就是夏至了,听闻有梨园那边的角儿要来咱幽兰坊唱戏,皇上和皇后娘娘说不准都会来哩。”
大幸多有在闹市搭台唱戏的戏子,却不仅仅只是卖艺这么简单。同为下九流,女戏子明里抛头露面,若是容颜矫好,暗中多有凭人苟且之事。男旦涂脂抹粉,甚者还要伺候同性。梨园是麟淄城独有的戏班子搭台的地方,却是与青楼有异曲同工之处。戏子与青楼女子皆是要在俗世冷暖中学会八面玲珑,曲意逢迎。无德之辈视如玩物,有德之辈却鄙夷不齿,理所当然并不遭人待见。
麟淄的梨园与幽兰坊皆是达官显贵把酒言欢寻乐之地,但是提起乾仁皇帝要带着皇后来此地散心便显得不同寻常。
虞老开口追问:“近来可是有什么佳节吉日?怎么就惊动了皇上?”
那杂役闻言却是笑着开口:“你们这些外地人当然不知道。今年诸多皇子成人,都是要就藩了,一来也是乘着这为数不多的团聚光景再看看麟淄城的趣事,二来传闻陛下要立太子了,今年夏天可是比往些年还要灼人些。”
虞老这才恍然大悟。
乾仁皇帝共有十四子,其中长子四子早夭,二子有心要当闲散王爷,早早便封了蜀王,却是一直留在京城没去就藩。
至于那在诏狱中饮下鸩酒的三皇子周献傅,任谁都知道是个禁忌。
五子周献宸倒是听说仁厚贤良,但因为体弱多病,也只是封了藩号,却是一直在宫里静养。
六子周献叔是天生的将才,也是唯一一个没有留在京城,而是往北境戍边的皇子。
七子周献骁封福王,八子周献施封汉王,本来也是就藩年岁,却是因为太子之位空悬而一直没了下文。
至于与周献傅同母的九子周献凌,也是在铜雀案中死去,这事坊间大都有各种各样的传闻。
如今十皇子到十二皇子也是先后束发,乾仁皇帝终是再起立东宫储君之心。
那杂役又是被主管叫去干杂活,置歉了一声便走开了,哒赞铎却还是对于刚才那杂役的语气微微愠恼:“虞老,你不该给那种人银子的,无礼蛮子与胡人何异?”
虞老却是笑叹道:“九先生何必置气于市井百姓?天下熙熙攘攘,皆是利来利往,用银子开路打探消息自是理所应当。人家在干活,九先生突然上前打扰自是九先生的不对,他们无非也是混个一日三顿饱罢了。”
哒赞铎闻言却还是不服气:“无知庶民,若是能答的好,我自然是有赏的。”
虞老闻言朗声一笑:“九先生啊,你总不能让世上所有人都去揣摩你的心思,为君者要有悲悯之心和容人之心。”
哒赞铎这才气色缓和,再看那不远处的紫幸城楼,却是沉思半晌开口。
“虞老,你说这立东宫之事咱们之前也有所耳闻,却未曾想过会这么快。不如咱们到时候直接去与乾仁皇帝表明身份?”
虞老却是佝偻倾腰:“此事全凭九先生定夺。”
……
今天一如往常没有开张,还倒贴了一块豆腐。苏佑陵气的牙痒痒,却是无可奈何的收了摊子,闲来无事又是在房内雕些小巧玩意。
鱼弱棠这几日也是深居简出,只在房中刺绣和浣洗衣物。一来怕被人认出来,二来是提防苏佑陵乘着自己不在又将那樽“镇海吼”悄悄当了去。
才缝好一套短衫,鱼弱棠伸了伸懒腰走出房门准备让苏佑陵做饭。却是看着苏佑陵借着夕阳余晖倚在小凳上闭目睡去,跛狗也是静伏在苏佑陵脚边小憩,厅里那方石桌上还端放有数块雕好的豆腐。
鱼弱棠扫了一眼却是掩嘴轻笑。
那些豆腐刻像除了一条跛狗其他雕的俱是人形,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
有一位破布拉胯的乞丐模样少年正抬手挖着耳朵,面容颇为无赖,鱼弱棠看着自然而然便觉着王澄跃然向她走来。
一位样貌极丑的老者脸上有三颗肉痣,呈盘膝授课状,身旁一男一女,女子短发齐肩,男子面容英武。
有她鱼弱棠手执软剑翩舞,罗裙转如莲花旋,自是活灵活现。
有一男子紧攥钢叉,呈恶虎扑食状;有一女子眼角下有颗泪痣,手执朴刀颇像个女匪;有一人如九尺巨兽,模样凶恶;有一壮士怀抱破布,破布隐隐呈剑形,潇洒凌然……
一眼扫去,众多刻像形容不一,神态各异。却俱是玲珑精致,巧夺天工。
鱼弱棠还看到一位身着长衫的老翁正抱着酒坛子痛饮,有一系着头巾的泼辣妇人伸手指向眼前,唇齿大开,便像是能听到一阵河东狮吼。
最后是一位容貌只堪绝色的高挑妇人头戴凤冠,披凤霞,却是怀抱着一位男婴,神态和柔慈蔼。旁边还站着一位身着蟒袍的如玉公子意气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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