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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央行大楼的一间办公室里,一位四十多岁的干部正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领导看他刚呈上的材料。
“艺术品洗钱的手法主要有黑钱洗白、贪污式洗钱、关联式洗钱。这些洗钱方式都是洗钱者用自己手中的黑钱,大量购买艺术品或者是建立艺术馆,通过拍卖公司将手中的艺术品拍出天价,然后再安排人联手做局……”
“利用艺术品洗钱的原因包括移民、牟利、作假、行贿等几方面,由于艺术品的价格与价值判断缺少权威的评估体系,让艺术品成为资产转移的一个不错选择。更有甚者,与海外诸如日本、欧洲的一些拍卖行勾结,形成统一的战略运作模式,即使是一件不好的艺术品也能从低价运营成高价。”
看到这里,头发花白的领导不禁抬头起:“有点意思,还举了一个例。”
丁兴礼忍不住问:“曹行长,您是说材料里提到的海外文物回流?”
“大开眼界啊!”
曹副行长放下材料,面无表情地说:“一幅画,哪怕在收录进拍卖行时有可能被认为假画,但如果运作得当,如果有海外机构配合,完全可以将幅画从欧洲到新加坡再香港开拍,就像是一瓶葡萄酒一样编造一个故事。
例如鸦片战争时期某个八国联军的将军把幅画拿到欧洲,然后某私人藏家用五百万进行收藏,这个故事就这么一直流传出来,而最终的目的是我们中国,最终可能是原价的几十甚至上百倍的价格成交。一幅假画就这样完成了它的‘化蝶’过程,既能将资产转移至海外,还能博得个‘海外文物回流’的美名。”
“问题严重,形势严峻,所以国-务-院才要求我们采取必要措施。”
“嗯,是不能再拖了,这份材料有点意思,能看出整理这份材料同志对洗钱,尤其艺术品洗钱有一定研究,具体工作你牵头负责的,可以把他抽调过来么。”
“曹行长,他不是我们系统的人。”
“不是,那你怎么会有这份材料的?”曹副行长倍感意外。
丁兴礼坐直身体,微笑着解释道:“这个韩博是公安,当年的东华税案就是他查出来的,后来调到公大任教,再后来又调到基层工作。五年前跟我们合作过,捣毁了几个地下钱庄。之后被公安部派驻到南非干了四年警务联络官,现在深正市公安局挂职,担任深正市公安局刑侦局副局长。
前段时间他破获一起命案,两个穷凶极恶的嫌犯为牟取暴利,残忍杀害了一个画家,试图以此炒作画家的作品。在破案过程中发现艺术品洗钱问题严重,他把他知道的,以及从香港联合财富情报组前主管那里了解到的一些情况整理成材料发给了我。
他不知道国-务-院已经关注到艺术品市场极不正常,更不知道中央已责令相关部门研究措施,只是想给我提个醒,毕竟我们之前合作过,知道我是分管什么的。”
接下来不只是要打击艺术品洗钱,而且要遏制艺术品市场的乱象。
这涉及到文化主管部门,涉及到文化艺术界,涉及到整个拍卖行业,涉及到实实在在的利益,尽管人行是反洗钱的主管部门,但这项工作一样不是人行一家的事。
关于反洗钱,在国家层面有公安部、外交部、最高法、最高检、银监会、证监会、保监会等23个部门参与的反洗钱工作部际联系会议。全国各省、自治区、直辖市和深正等几个计划单列市也建立了相应的联系会议制度。
曹副行长权衡了一番,再次拿起材料说:“接下来的工作离不开公安协助,不是我们系统的人一样可以抽调。”
接下来要对混乱的艺术品市场“大开杀戒”,丁兴礼当然想要一把“好刀”。
可是换作一个普通的副局级干部当然没问题,可以直接与东广省公安厅、与深正市公安局协调,但韩博不是一个普通的副局级干部,他苦笑着说:“曹行长,韩博同志在深正是挂职,工作关系在公安部刑侦局。不仅刚去深正挂职不久,而且承担打黑任务,抽调他这样的副局级干部,恐怕我分量不够。”
“懂行的公安太少了,我跟公安部协调。”
“谢谢曹行长。”
……
正忙得焦头烂额的韩博浑然不知道一个善意的提醒,竟让自己进入央行领导的视线。
1月7日下午3点,正准备去啰湖分局部署一个抓捕行动,市局办公室打来一个电话,让把手头上的事暂时交给别人,立即去市局开会。
赶到市局,几个会议室空空荡荡的,毫无开会迹象。
正莫名其妙,陈秘书跑了出来,把他请进局长办公室。
“关局……丁处长也在,您怎么在关局这儿?”看到老朋友正跟关局谈笑风生,韩博一下子愣住了。
“顺路,顺路。”丁兴礼微微一笑,起身相迎。
对待自己的部下,关局可没那么热情。
更重要的是,从北-京来的这位不速之客是挖墙脚的,打黑工作正在顺利推进,怎么能在这个关键时候换将,但人家来头太大,省领导和市领导都打过招呼,只能硬着头皮接待。
“小韩,称呼错了,不是丁处长,是丁司长。”
“哎哟,真不知道,丁司长,恭喜恭喜。”
“老朋友了,别这么客气,是不是也想让我恭喜恭喜你。”
市公安局一把手日理万机,丁兴礼不想耽误关局太多时间,坐回原来位置,饶有兴致地问:“韩博,其实今天不只是顺路,也想借这个机会,借关局长的宝地,跟你请教请教近年艺术品洗钱乃至整个艺术品市场存在的问题。那份材料只有十几页,我是意犹未尽,想多了解一些,不许藏私。”
为这个来的,对艺术品洗钱重视是好事,只是怎么以这种方式,选择这个场合。
关局很严肃,看样子这是工作,接下来不是闲聊,而是汇报。
韩博不明所以,飞快整理了下思路,侃侃而谈。
“报告关局,报告丁司长,在侦办20111025案过程中,由于侦查需要,我咨询过不少专家和业内人士,对艺术品投资收藏乃至艺术品拍卖进行过一番了解,发现了一些很巧合的因素。
2004年,我们中国成立打击洗钱的部门,到2006年出台《反洗钱法》,刚好在这个时间区间内艺术品的价格涨了。可以说正是因为大量洗钱行为的存在,把艺术品的价格给拉高了,也给艺术品市场带来非常致命且危险的泡沫。”
“韩博同志,他们是如何通过艺术品洗钱的?”
“大致有三种,第一种是把黑钱洗白,如果你是一个企业高管,有灰色收入,那么做艺术品洗钱的人就可以帮你运作,花两三百万,去买一些画,买完之后,他们会把这些艺术品的价格炒高几十倍到几百倍。这两三年内,通过拍卖公司出手,十几万就可以变成上千万,有些可以到几千万,虽然买画的钱还是你自己的,但是通过这样的运作,你的钱就洗白了。”
“左手卖,右手买?”
“差不多。”
韩博微微点了下头,接着道:“第二种是贪污型的洗钱,譬如说还是个企业的高管,他可以在集团下面成立一个艺术品投资机构,通过专门负责洗钱的人,在市面上放一些画,本来只值十万块,把它几百万买进去,动用的是国有资金,买一两百张画,原来的市值是三千万的话,你就可以用十个亿买进去,中间的差价其实就落入了个人的腰包。”
原来案值如此之大,关局眼前一亮,突然发现既然墙角被挖无可避免,但完全可以承办或协助央行侦办一两起涉及艺术品洗钱的大案,忍不住追问道:“第三种呢?”
“第三种是关联洗钱,类似股市的老鼠仓。譬如说我们两个手中有很多齐白石的画,你买我一幅,我买你一幅,把价炒高之后,我们手中的画就全部都增值了,达到一种天价效应。”
难得有机会向主管反洗钱的央行领导反映情况,韩博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
“我把艺术品市场归纳为四个市场,有洗钱市场、礼品市场、收藏市场和消费市场,消费市场应该是唯一没有泡沫的,但是国内的消费市场并没有真正培养起来。对于目前的大多数人来说,消费不起艺术品。
艺术体系在欧美是个社会公共利益体系,它不是我们中国这种资本洗钱的体系,也就是说,西方是把它作为赞助艺术,赞助艺术家的概念,而不是成为另一种资本市场,不是赌的概念。”
韩博长叹口气,忧心忡忡地说:“刚开始,我担心艺术品资本化、金融化。随着了解深入,发现已经资金化、金融化了。已经由最初的收藏家、境外拍卖行,延伸至艺术品经纪人、当代艺术推手、国内拍卖行,甚至有了艺术基金、艺术信托等艺术金融资本。包括银行在内的一些金融机构,都在跟着炒作。”
“小韩,你是说现在很火的艺术品市场,存在巨大泡沫,存在金融风险?”关局低声问。
“关局,2009年,英国的《泰晤士报》通过140万份的问卷,调查20世纪全球的艺术大师,在评选出的200位艺术大师中,我们中国没有一个人入选,日本有4位,中国的艺术家基本没有知名度,出了国门几乎没人知道。
但是中国的一些艺术家的身价,却比那些世界认可的艺术大师还高,甚至高出十几倍。达利的作品才几千万元人民币一幅,而且还是他比较重要的作品的价格,而中国的艺术家却动不动就是上亿,不合理。这好比说中国的一个歌手,没有什么知名度,身价却比迈克尔-杰克逊还高,这不可能啊!”
行家一开口,便知有没有。
他既了解内幕,既精通法律,办案又经验,有他加入,接下来的工作无疑能好开展得多。
这一趟没白跑,丁兴礼心情无比愉快,笑看着关局说:“关局长,我没说错吧,找韩博是找对了。”
什么意思,韩博被搞得一头雾水。
关局点上支烟,看看韩博,再看看不速之客,似笑非笑地说:“丁司长,虽然我对这方面没韩博同志了解,也知道艺术品市场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放眼全国不就是集中在北-京、东海和我们深正吗?对了,还有香港!”
“确实如此。”
“既然上级有指示,我们市局肯定协助,就算上级没指示我们一样要协助。不过韩博同志现在真抽不开身,他既是负责全市打黑工作的专案组长,也是市‘三打办’副主任,他要是一走,打黑工作谁能在短时间内接手,只能兼顾,在深正兼顾。”
“关局长,我们曹行长跟公安部协调过。”
“我知道,部刑侦局领导亲自给我打过电话,不过基层有基层的难处,打黑工作又具有一定特殊性。不怕丁司长笑话,光我们公安系统就有五六个处级干部因涉嫌给黑恶势力充当保护伞而落马,案件侦办到什么程度,需要严格保密,许多情况我都不清楚。”
韩博终于意识到老朋友的真正来意,顿时被搞的哭笑不得。
关局长打定主意,拍拍他胳膊:“丁司长,不信你可以问小韩!我们局党委态度明确,只能兼顾。考虑到反洗钱工作比较艰巨,我们市局不仅可以让韩博同志兼顾,让韩博同志协助你们,还可以责令经侦支队全力协助。”
没有公安或检察机关协助,反洗钱工作光靠人行根本开展不了。
丁兴礼长期负责反洗钱,没少跟公安打交道,岂能猜不出关局打得什么算盘,也很乐意送这个顺水人情,但依然苦笑道:“关局长,实不相瞒,我们要韩博同志协助调查的不是个案,布置这项任务的也不是我们人行领导,而是更高层。您所说的兼顾,我一个小小的司长做不了主,不过您可以跟你们公安部争取。”
更高层!
比人行更高的不就是党-中-央、国-务-院么,这个露大脸的机会更不能错过,关局长乐了,热情无比地紧握着他手:“谢谢丁司长提醒,我们会尽力争取,不过您也要帮我们说说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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