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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夫妻两个在净室里洗了鸳鸯浴。
一个多时辰才结束。
幸好天色黑透了,穿好衣裳被周临渊回卧房时,没撞见人。
虞冷月本以为这就够了,不知他发的什么疯,才躺下没多大功夫,她因嫌热,解了领口,露出肩膀,他又趁机捏上来,要了一次。
夜半三更,有人在小声骂床。
有人已经睡熟了。
虞冷月一侧头,借着微弱的灯光看见周临渊闭上的双眸,和平静的面色,十分见不惯,踹了他一脚。
把她的瞌睡折腾没了,他倒睡得好。
周临渊徐徐睁开眼,眼里还有疑惑。
虞冷月一愣,没成想把他给踹醒了,便讪讪说:“……不小心踢到了你。”
周临渊敷衍地“嗯”了一声,抱着她进自己的被子,说:“快睡。”声音含混着半寐半醒时的低哑。
虞冷月一下子被拢进他的领地,感觉到一些不同。
他身上的香气在这会儿变温和了些,少了许多侵略性和冷意,反而有种叫人依恋的感觉。
她放弃挣扎,脑袋懒懒地靠过去,闻着他脖颈长发里的淡淡味道,也昏昏欲睡。
温柔缠绵的夫妻生活,麻痹了她的心。
直到素色的尺头送进院子,还有裁缝娘子进来给她量身子的尺寸,她才想起,朝堂的波云诡谲与她息息相关。
她只不过是漂浮在水面的浮萍,看似找了岸边树大根深的依靠,也不过是浅浅地沾着人家的树皮而已。
一缕强光,一滴细雨,就能让她的人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再次随波逐流,还是彻底颠覆在海浪之中,尚未可知。
周临渊会娶她。
是因为他根本不知她的家事。
若他知道呢?
周家和宋家的陈年旧约,还作数吗?
她不知道。
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
-
顾豫回来了。
动用了周家、顾家不少力量,才成功护送他跟手底下的兄弟一起回来。
那天陈循礼过来传信的时候,已是盛夏深夜。
天气闷热,万物浸在热浪里,流动的空气像海底摇曳的草,拂过肌肤明显的缠人,留下一阵有痛感的热痕。
陈循礼衣裳汗湿了一半,站在前院的走廊下,等周临渊过来。
屋子里稍凉快些,但他实在坐不住。
站在廊下翘首以盼。
周临渊听到传话,随意地披了衣裳起身,单薄的一件宽袖,头发尚且披散着,整个人清醒又慵懒。
虞冷月亦被惊动,从薄薄的被子里坐起来,白色里衣从肩头滑落,揉着眼问:“怎么了?”
周临渊穿好衣裳,随便得束了头发,举着一盏小灯回眸一眼,淡声说:“没什么大事,你继续睡你的。”
仿佛真的没有大事。
虞冷月尚且迷糊,闻言也就继续睡了。
周临渊无意吵醒她,手里的烛光很弱,他轻手轻脚挑了帘子离开,屋子里便黑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虞冷月又睁开了眼坐起来。
若真没有要紧事,他也不会连夜出去。
皇帝的儿子殁了?
虞冷月顿时睡意全无。
点了灯,闲闲地靠在引枕上,拿着扇子自己悠悠地打。
周临渊举着灯去了前院,老远就看到陈循礼站在廊下徘徊。
他大步走过去,道:“进去说。”
陈循礼一颔首,跟着进去。
海岩关了门,替两人守着门。
陈循礼脸色凝重,言简意赅:“三爷,顾豫回来了,受了重伤,无性命之忧。金陵的事,也都查清楚了。”
周临渊眉宇有阴霾。
这天底下,有几个敢伤他周家的人?
陈循礼呈上一封薄薄的信,说:“您看一看,这是顾豫让我交给您的。还没拆封过,不过我也已经听顾豫说了两三分。”
周临渊接了新,亲自拆封。
信封已经皱了,沾过水,又臭又旧,显然是写好了很之后,一直带在身上,跟着信主人一起跋山涉水,死里逃生。
信中字迹有的地方有些模糊,大部分内容还是能够看清楚。
顾豫读书不多,略写得几个字罢了,信上内容也极为简洁,重点说得很清楚。
周临渊速速浏览了一遍,缓缓搁下信纸信封,良久,才把信纸递给陈循礼说:“陈先生也看一看。”
陈循礼好奇已久。
迫不及待接了信过来,想知道顾豫去往金陵的来龙去脉,他凝神细读,也是愕然无语,脸色巨变地道:“这、这!三太太怎么会……”
怎么会姓宋,怎么会是宋家的女儿!
周临渊又问:“顾豫现在在哪里?”
陈循礼说:“先安置在了我家,不过他回了京才仔细用过药,又长久没有好好休息过,此刻还在昏睡中,三爷要见他不如等早晨。”
周临渊“嗯”了一声,靠坐在椅子上深思。
书房里放了冰块,融得很快,一点点化成水,漫在缸里,悄无声息的。
-
顾豫本来还在睡。
可能是这段逃亡日子养成了机警的习惯,即便回到京城,也没敢放松,听到一点点丫鬟走动的动静,一下子就惊醒了,差点就要摸武|器动起手来,却摸了空。
他脸上有疤,一身的腱子肉,眉目又冷,活像个刽子手,手掌起势也凶狠,把进来换冰块的丫鬟吓了一大跳,冰块都砸碎了一地。
这一醒,就再也睡不着了。
顾豫跟惊魂未定的丫鬟说:“叫你家主人过来。”
丫鬟脸色煞白,盆都顾不得捡,磕磕巴巴地应“是”。
扭头就跑了,都不敢多看顾豫一眼,尤其是脸上的那道疤痕,生怕招惹了他。
顾豫一嗤,胆子真小。
他是个粗人,没那么多讲究。
既不想住陈循礼家,又急着亲自去见周临渊,就想自己站起来。但是身上新伤加旧伤,扯动筋骨,纵是铁汉也受不住这份疼,眉头紧拧,硬撑着起来穿衣裳。
陈循礼跟周临渊一起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顾豫一副跟着衣服较劲儿,不屈不挠的模样。
陈循礼笑了:“顾豫兄弟真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顾豫笑笑,又看到了周临渊,连忙道:“三爷。”
周临渊颔首说:“伤势要紧,别的不急。”
顾豫缓步走出去,“嘶”了一声,哑声说:“伤都没什么要紧,回家养一段日子就好了,三爷,我这就跟你回周家。”
这也太急了。
陈循礼心说,才刚死里逃生,待哪儿休息有那么重要?
周临渊心里明白,就许了顾豫一起回周家去说事情。
他让海岩给顾豫安排了一间客房,又让人去顾豫家里打招声,告诉顾家的人,说顾豫回来了,让他们提前准备上。
三人在周临渊书房密谈。
顾豫只信上只说了些要紧信息,去金陵的过程,他却没写,这会儿在周临渊跟前详述了一遍。
刚到金陵,一沾上虞家的事情,他就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起初,他也没当回事。
虽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可在大业朝,敢动周家的地头蛇,的确还是少数。
后来,他查到了一些不该有的异常——虞家可能和宋家有关系。
这才警惕了起来。
宋家后代曾经逃到金陵,虽说踪迹难觅,到底还是留下了痕迹,有不少人听说过宋家人留下了血脉。但是真真假假的消息掺和在一起,时日久远,如今也很难查证到底谁才是宋家的血脉。
正巧,虞家就是那些消息之中指向的一条。
虞家有两个同龄的孩子,一个是虞冷月,一个是雪书。
顾豫很担心,便一直追查了下去,发现虞冷月养母其实得过病,那病影响生育,她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是虞冷月的生母?
算算年纪,宋家之后,极可能是虞冷月。
雪书的确是被买回去做丫头的。
然而追查这件事的,却不止他一个,终于,他跟那些人碰了面。
“我们在扬州交过手,看他们的身形身段,是北镇抚司的人。”
这是看出身份的,还有没看出身份的之一:“声音怪得很,不像个正常爷们儿。出手狠毒,招招毙命,还折了两个兄弟。”说到此,顾豫心里也是难过的。
周临渊默然片刻,吩咐陈循礼道:“厚待他们家人。”
陈循礼点头。
然而留给他们的沉重,远不止眼前这点。
北镇抚司隶属锦衣卫,是皇帝爪牙。
另一波,能把手伸那么长的太监,也是这紫禁城里的千岁。
还有别的没露身份的,也不知是何方神圣。
顾豫咳嗽了两声,说:“我本来没有暴露身份,不过三爷动了顾家、周家的人手,有可能留下了痕迹。”
周临渊抬手道:“这都无妨。”
顾豫又交代了些后续,周临渊见他唇色发白,仍不觉得疲倦,便主动道:“你先去休息,余下的事,等你身体修养好了再说。”
顾豫心里还惦记别的事,便点到即止,与陈循礼一同出去了。
周临渊烧了顾豫带回来的信,在书房里掩门独自静坐了许久。
她竟瞒了这样大的事。
周临渊闭眸,揉了揉眉骨,全然没想到这样的结果。
……难怪。
难怪祖父特地为他定下这门亲事,原来是为了护着他那位挚友的血脉。
这才是两家当初结亲的真正缘故。
但他祖父已经故去了,现在家中是他父亲做主。
人死债消。
他父亲不会认的。
金陵那边的人还没罢手,只是因为还没查到真正“宋家后人”的下落,但这事瞒不住,韩家夫妻俩一路追到京城,必然也会有别的人探到这条线索,迟早能摸清楚伶娘的身份。
周临渊想起了她给他的那支钗。
他从多宝阁上找到钗,在窗牖下细细查看,终于发现了端倪。
这不是一支普通的钗。
周临渊见了里头的东西,手腕抖了抖。
没错。
她是宋家之后,她就是宋冷月。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亡命天涯,随时危在旦夕。
所以,她才选择嫁给“周临渊”。
不过为了活命而已。
而隐藏身份的他,一直在“戏弄”她,不顾她的死活跟忧虑。
——至少在她眼里看来,应当是如此。
她那段日子是何等的无助与绝望。
成婚之后又是怎么能逼着自己对他笑脸相迎?
周临渊闭了闭眼,握紧了那钗,一点点收紧了力道,钗头缓缓扎入掌心,却恍然不觉疼。
他真是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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