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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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现在的太平盛世不同，六百年前的人间是一片地狱般的生灵涂炭。

天妖狱驼带领妖族侵略人界，人与妖的战争爆发，并旷日持久。到处都是战死、饿死的尸体，粮食也十分紧缺。

青妃才五岁……那会儿她不叫这个名字，认识她的人叫她阿翡，因为她有双翡翠绿的眼睛。

阿翡没有见过自己的爹妈，从有记忆开始，就是个乞丐老头带着她坑蒙拐骗，才侥幸没有饿死。

阿翡知道，乞丐老头对她并没有什么感情，只是看中她一个稚嫩孩童容易打动旁人的心，坑蒙拐骗抑或上门乞讨都会容易许多，这才带着她。

但阿翡依旧将老头视为最亲的人，因为除了他，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即使这份在乎只是为了利用。

那天半夜，阿翡想要去城里富户家偷点肉骨头，乞丐老头马上就要过六十岁生辰，她想让乞丐吃点好的。

阿翡动作熟练的翻墙进了富户家的后院，偷偷摸摸去厨房顺了根猪骨，猪骨上还有一层瘦肉，简直诱人极了。她很开心，抱着肉骨头就要跑。

但富户家养了狗，阿翡身上肉骨头的气味将那恶狗引了来。

她生得十分瘦小，面黄肌瘦，风一吹就能吹跑的样子。但想着老头的生辰，便是使出吃奶的劲儿逃跑。

翻出墙时，她还是不幸被跃起的恶犬的一口牙咬到。只是她腿上一丝肉也没有，那狗牙也只能扯她一层皮罢了。

阿翡从墙头掉落到街上，看看腿上的伤口，又看看怀里带着层肉的猪骨，心里挺开心，一层皮换一根带着肉的骨头，值了。

她熟练得将破烂的裤脚扯下一段，将伤口包好，然后忍着伤口的疼，一瘸一拐赶回城郊的破庙——平时她和乞丐老头就住在破庙里。

夜里庙里应当是没有光的，毕竟他们可买不起蜡烛灯油之类的东西，可这晚，庙里却亮着烛火。

阿翡奇怪，还没进门就问“老头，我给你偷了肉骨头来炖汤喝，你哪来的蜡烛……”

还未说完，就见庙里有一高大男子，虽长得和人相似，但表情狰狞邪恶。

妖族肆虐人间许久，阿翡从前碰见过妖，认得出妖与人外形的细微区别，于是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是妖！有妖！”

老头见她回来，眼睛一亮，掰着掐在他脖子上的那只手，挣扎着道“我一个老头没什么精气，那个小孩还稚嫩，精气最为美味！你放了我，你去吃她！”

阿翡愣住，不觉哆嗦了一下，怀里的肉骨头就掉在了地上。

那只妖却没有理老头的话，径直咬住老头的脖子，吸干了老头的精气。阿翡就呆呆看着老头的躯体如气球般瘪了下去，最后只剩层皱巴巴的皮裹着佝偻的骨架。

老头就这么轻易地死了……阿翡发出一声惨叫。她忘了害怕，跑上去用毫无力道的拳头打那只妖“你怎么可以杀了他！你怎么可以杀了他！”

那是她唯一有的了！

妖低头看了眼这个还没到自己膝盖高的小孩，疑惑“你不怕我？”一顿，更疑惑，“那人想拿你的命换他的命，你还怪我杀了他？”

阿翡压根没听这妖说的话，只一味哭闹。

妖摸摸脑袋，疑惑不解，这大概就是族群代沟吧？人类的脑回路他理解不了。

他不再多想，拎着小孩的后衣领就将她提了起来。

一个老头的精气根本不够吃，这小孩看着面黄肌瘦，但年纪小，想来精气是要比那老头多些。

妖舔了舔嘴巴，一口獠牙向阿翡脖子咬去。

阿翡木愣愣看着眼前越放越大的血盆大口，终于意识到害怕，她奋力挣扎“救命！谁来救救我！”

叫喊声像是丛林中被捕食的小野兽，凄惨却毫无威慑力。

就在妖的獠牙即将碰到阿翡的脖子时，一道白色剑光飞来，一刹那间，妖的身体就被斜砍成了两截。

那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已经命丧黄泉。

阿翡跌到地上，整张脸眼泪鼻涕糊成一团，呆呆抬头看向剑光飞来的方向。

破庙屋顶有一个巨大的洞，从洞中看出去，能见到一轮弯弯的月亮。月光像薄纱般自洞口倾泻而下。而一位白衣仙人就在这月光中，缓缓从天而降。

仙人外形看着不过十九岁上下，身姿修长，一头黑发绑成高马尾，手持一柄剑背在身后。面容是阿翡从未见过的好看。眉骨英挺、眉形如剑，眼眸偏狭、眼尾却风流上挑，鼻梁高而挺拔，唇薄且淡，是偏清冷薄情的长相。

仙人落地，走到阿翡面前，半蹲下，眯着眼打量眼前这个趴在地上、显得极为可怜的小女孩——似乎是在确认着什么般。

许久，仙人开口“姓名和年龄？”声音如清泉滴落般悦耳。

阿翡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有些手足无措，讷讷道“阿……阿翡，五岁。”

“我名曲白，为灵衍宗端玉真人座下大弟子，师尊占测到此地将出现他的有缘人，便命我前来。你可愿拜入师尊门下？”

阿翡的知识储备不足以让她理解曲白的话，一脸茫然。

曲白见小孩听不懂，也懒得解释，只道“你既未拒绝，那我便当你同意了。从今日起，你拜入灵衍宗门下，为曲字辈，赐名，曲翡。”

阿翡“……？？？”

虽然没听明白灵衍宗是个什么，端玉真人是个什么，但这一切是不是太随意了一点？

曲白没给阿翡反应的时间，拎着小孩后脖领站起来，直接御剑飞回了灵衍宗。

后来阿翡才搞明白，灵衍宗是八大仙门之一，曲白所说的端玉真人，是灵衍宗目前修为最高的仙人。有无数达官贵族想要把孩子送到灵衍宗拜入端玉真人门下，但都被直接拒绝了。

阿翡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这样高高在上的一位仙人看中的——一个达官贵族的孩子们都拜不了的师父，就这么轻而易举让她拜入了？

不过，虽然心里疑惑，但她是极乐意的。

如今这世道，妖族肆虐，唯有仙门和有仙门庇护的城镇还能让居住其中的人们活得体面些。

没有人不想活得好一些，她也不例外。

于是她欣然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曲翡。成为了端玉真人座下的第三名关门弟子。

曲翡有一师兄名曲白，便是那日在破庙救了她的人。还有一师姐名曲虹，如今在人间各处支援其他仙门抵抗妖族。

拜入师门的最初三年，曲翡还未达到能开始修炼仙门术法的最小年龄八岁，所以曲翡并未能见到端玉。她的一切饮食起居由驻守灵衍宗的曲白负责。

——说是这么说，但实际上除了每日吃饭，她极少能见到曲白。

曲白就像个冰雕的假人，很少说话，面上总是一副生人勿进的神色。除了送饭，完全不搭理曲翡。

如若不是曲白亲手将她捡回来的，曲翡都要以为曲白对她有意见了。

曲翡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住在端玉真人所属的七云峰，虽然每日都能吃得饱，穿得暖，但感觉很孤单。

她年纪小，活泼好动，没人说话都要闷死了，最后只得每日在曲白来送饭时，想尽办法吸引他的注意，让他愿意同自己说几句话。

一日中午，曲白拎着午膳食盒走入曲翡所住的屋中。这小孩却不在屋子里。

曲白鼻尖闻到血的味道，立刻放下食盒出去找，最后在后院的湖边找到了趴在地上的曲翡。

曲翡见他找来了，握着流血的手腕，哭丧着说“师兄师兄，我受伤了，流了好多血，我是不是要死了？”

曲白瞥了一眼曲翡手腕上的伤口，立刻看出这是她自己拿刀划的。

但大约是曲翡哭得太凄惨，他一贯冰冷的神色依旧显现出些许犹豫。

最终，曲白还是弯腰把小孩抱了起来。

小孩见他没对她“见死不救”，立刻得寸进尺，往他怀里缩了缩“师兄师兄，你身上怎么总是这样香，这香味好冷，是雪的气味吗？”

“……”

“七云峰会下雪吗？我从前一直在南边流浪，还没见过雪呢！”

“……”

“下了雪，师兄能不能陪我打雪仗？”

即使从未对曲翡展现过任何关怀，曲翡却好似还是很亲近他。曲白眼中神色晦暗，不觉低叹了一声。

他想到了很多很多年前……大约是三百年前了，那时候他还没有拜入灵衍宗，可能就跟现在的曲翡差不多的年纪。有一天他救了一只受伤的小猫，那小猫便对他十分依赖，即使他母亲因为不喜动物，又打又骂地要赶它出去，它也赖着他不放。

是不是所有生来就注定被抛弃的生灵，都那么容易对他人倾注感情，即使……只能换来一丁点可怜的温暖？

曲白没有回应曲翡的喋喋不休，径直抱着她回了卧房。

将曲翡放在床上后，曲白捏了个愈合术，于是小孩手上那道深深的划痕就这么消失了。

曲翡瞪着完全好了的手腕还处于震惊中，曲白已经站起了身“若下次再自伤，就……"他想了想，最后威胁道，"就将你逐出灵衍宗。”

曲翡一愣，怯怯地问“你……你看出来了？”

曲白仍旧是寻常的冷漠表情，没有回答什么，转身径直离开了。

而曲翡却扎扎实实被“逐出灵衍宗”吓到，再也不敢做什么逾矩的事。

后来有一天，她发了高烧，整个人迷迷糊糊，却也不敢与来送饭的曲白说。

她怕曲白真的将她当成一个麻烦精，然后将她赶走。

到了晚上，她实在烧得厉害，便自己拿着冷水壶贴在额头上，想要将温度降下来。可惜这法子并未起到什么作用，她越烧越厉害，最后浑浑噩噩地就陷入了昏迷。

她做了许多噩梦，在每个噩梦里，她都被人无情抛弃，再怎么哭喊都没有用。

噩梦深处，曲翡几乎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可不知为何，第二天醒来时，她却已经大好了，烧退了，身体也很舒畅，甚至比往日还轻盈一些。

真是奇怪。

更奇怪的是，昨晚昏过去前，她似乎是在桌边的，醒来却是在床上。

大约是她烧迷糊忘了什么时候回的床上吧。

就在这样的寂寞中，曲翡度过了她在灵衍宗的头三年。

终于，她八岁了。

八岁生辰时，曲翡听说一直在外杀妖的端玉真人回来了。

曲翡还没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师父，于是郑重其事地换上最好看的一套衣服，跑到七云峰山门前去候着。

曲翡永远不会忘记端玉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

那天阳光极好，春日枝头抽出新芽，她就在树下百无聊赖地数着蚂蚁。

突然一阵暖风吹过，曲翡心有所感般，忽的抬起头，就见不远处的山道上站着个白衣仙人。

那仙人外形看着和曲白差不多的年纪，面容如美玉般无瑕，更令人心醉的，是他温柔至极的神情。

那神情是对着她的。

曲翡愣愣看着仙人走向自己。

仙人见她看着自己，对她笑了，那瞬间阳光更亮了，空气里有精灵在舞蹈，曲翡心头的一朵小花也绽放了。

“你便是曲翡吧。”仙人问道。

曲翡被仙人那暖融融的笑容晃了眼，一时间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

“我便是你的师尊，道号端玉。抱歉，如今时局动乱，我已多年不曾回过门派，你在这七云峰等了我许久吧。”

曲翡终于反应过来，立刻扑通一声跪下，极郑重磕了个响头“见过师尊！”

还要磕第二个，人却被端玉真人扶了起来“不必行此大礼。”

“可……可书上说，见师父要磕三个响头。”曲翡讷讷说道。

端玉的脸上笑容更盛“什么带坏小孩的书，该烧了。”

曲翡呆呆看着端玉笑得那么欢，从没人用这么温暖的态度对待过她。这样好的一个人，便是她的师父？

端玉端详着曲翡“唔，好多年没有带过这样小的徒弟了。”

曲翡一听这话，就有些慌“我不小，我什么都懂，什么都能做……”

端玉安抚似的摸了摸曲翡的脑袋，曲翡一愣，便见端玉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串糖葫芦“我从山下带了些小玩意儿，店家说孩子都喜欢，也不知，阿翡你爱不爱吃？”

曲翡愣愣接过糖葫芦，好久没说话。最后不知怎么的，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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