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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舌’,这样血淋淋的两个字就在脑门上凿刻着,沈南宝不免脚肚子发软,但她语气丝毫不胆怯,“圣人你割我的舌,是害怕我说什么么?”

圣人冷冷一眯眸,却很快的,她兀自自哂然起来,“你当我和沈府那些一样,你抖个机灵就能躲过一劫了?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

这话一撂,圣人眼刀子一使,便使唤着那些逻卒把沈南宝扽到了刑架。

身子骤然的离地,骇得心也高高的提拎起,但让沈南宝头皮发麻的不是这,而是那些明晃晃闪着寒光的刑具。

圣人也瞧见了她的色变,坐在一丈远的圈椅里,絮絮朝盏吹气儿,“萧二姑娘不要怕,皇城司的这些逻卒有经验得很,手起刀落就一翣眼的事,保准你跟掉头发丝儿一样,全然没甚么感受的。”

沈南宝听得栗栗然,语气却还沉稳,“圣人就不怕官家晓得这事么?”

圣人饮茶的动作一顿,天青色釉面盏边漾出来一道锐芒,却什么话都没说,只施施然使了手势,示意逻卒动手。

在那一霎那间,所有事物都变得非常明晰了。

圣人描金绣凤的裙衽,黑漆托盘上铺陈排列的锯斧刀钺,还有自己急急作跳的心。

面目模糊的逻卒从中挑出一手指般粗的银针。

银针在逼仄的刑房里,找寻着昏沉沉的光,对着光吹一吹,烛火荡漾,满屋子的影儿乱蹦,针身轻微的嗡鸣,听那声儿,很有削铁如泥的力量。

沈南宝恍惚是想起什么,她扎挣起来,甩得手上脚上镣铐‘铮铮’作响,“萧逸宸呢?他在哪儿?”

圣人饮完了茶,闲闲放了盏,盏在桌上,磕出清脆的一声响,“到底是情深意切呐,都这紧要关头了,还不忘你的郎君呐。别担心,处置了你,再处置了他,反正都一并要浸猪笼哩。”

这话的功夫,逻卒已经将银针烤得通体遍红,大拇哥按在沈南宝的下颏儿上,只听得‘喀嚓’一声。

沈南宝只觉得一股钻心的疼,呛了水似的,泪不住往眼梢蹦蹿,等回过神,下巴颏儿已经不是她的下巴颏儿,她的舌头也被人攥在了手上。

施刑的逻卒是个老手,手操着滚烫的银针稳当有力,手指更如泥鳅一般,一顷儿滑进了沈南宝嘴里,直挺挺扎在了舌根上,然后一撬,作势连根拔起!

疼!

剧烈的疼!

简直是要把她的灵魂从身体里抽离,沈南宝嗅到了和前世将死时一样的味道。

沈南宝想,她应该是要死了。

她不怕死,死过一次的人,其实更明白闭上眼的那一瞬间,所有情绪所有苦痛骤然从身体里抽离的轻快感。

所以,她怕的是,她都没好好和萧逸宸道别,也没好好和萧逸宸说过她有多欢喜他,她就这么死了。

沈南宝翣了翣眼,迷滂滂的向四下里看,可惜除了圣人那张笑貌扬辉的脸,只有昏沉沉的光,逼仄的刑房。她的眼皮子终于垂了下来,铺天盖地的黑暗淹没了她。

揣着官家热腾腾诰令的陈方彦,甫一出福宁殿,就马不停蹄地往皇城司狱赶去。

才下了雪,路上一片的冰滑,稍微快点妨不得会摔个大马趴,陈方彦好几次都险些跌了交。

卞方来扶他,“爷儿慢点,现下还早,听报信两人才被押去皇城司。”

天太冷了,呵出一口气都会在眼前交织成一片迷迷的白雾,陈方彦都不作翣眼的,提了衽就往前赶。

一壁儿赶,一壁儿回答卞方的话。

“他们才进皇城司,那圣人呢?圣人不也早就去了皇城司。皇城司又不同昭狱那些,行个罚还要记个档,只要上头一声令下,任你是谁,翣眼的功夫,就翣眼的功夫便能让你缺胳膊儿断腿儿,甚至脊梁骨都给你抽出来!圣人又存了死心,她哪里有命和那些人耗!”

越说越急,脚步更急。

脑海里不由浮现她前世死的模样,一股没由来的揪心捏紧了他的心脏。

以至于本是要半柱香才能赶到的皇城司狱,半盏茶就赶到了,有逻卒押着刀拦住了去路。

陈方彦都不带招呼的,拨草一样的推开了他们往里挤。

从光明到黑暗,总要一段时间适应,等到差不多适应了,隐隐见着前面的光亮,陈方彦脚步快得生风,几乎一滑铲的,就滑了进去。

一进去,就正正瞧见沈南宝阖了眼,那该死的逻卒正拿着银针在她嘴里捣,沈南宝的嘴边还渗出来触目惊心的一道血!

陈方彦魂飞魄散。

那一如前世绝望、窒息的感受又临上了他的心头。

陈方彦只觉得心像撕裂了一般,管也不管的,急奔上去,冲着那逻卒的天灵盖就是一掌劈下,当场把人劈得七窍流血。

圣人被这陡然的变故吓得登时从位上拔起,满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凸着两眼,死不瞑目的逻卒。

陈方彦却小心翼翼地靠近刑架,一瞬不瞬地盯着沈南宝苍白的脸孔。

“沈南宝……”

“别,别怕,我来了……”

陈方彦颤颤巍巍地喊着,他甚至不敢去摸她颈间的动脉。

还是随后赶来的卞方竖着两指往沈南宝颈子一贴,立马道:“还有气儿,不算微弱,想来是被方才的酷刑疼晕了过去。”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陈方彦茫茫点头,连口气都舍不得松的,去鼓捣那缠在她腕上的铁链。

被人忽视的圣人赫赫一拍案,“陈都护,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阻挡我行刑。”

一壁儿的黄提举这下终于舍得露面了,笑眯缝的眼睛,活像一只玉面狐狸,“陈都护,您这样贸贸然闯进来,也太折我皇城司的面了罢,你叫我以后怎么在京畿里抬头做人呐?”

陈方彦哂然,“黄提举想要抬头做人,先想想怎么和官家解释罢。”

黄提举一怔愣,眯着眼睁了开,含出一线冷沉沉的芒。

陈方彦看见了也作没看见般,转过头,便冲着一壁儿站干岸的逻卒喝道:“还不快给我解锁了!不然官家怪罪下来,你们有几颗脑袋供你们割的!”

那些逻卒你看我我看你,纷纷看向了黄提举。

“陈方彦!”

圣人虽被陈方彦那句‘官家’,吓得一颗心沸水顶锅盖似的直跳,面色却仍是威严的,难看的,“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无视圣人!”

回应她这话的是陈方彦猛地一踅身,绣繁复金纹的袍角甩出细碎的锐芒,直直戳进圣人的眼眶。

圣人还没反应过来,那随着陈方彦踅身甩出来的度牒,狠狠插.进了她手边的桌案上。

那明晃晃的‘李’字,看得圣人眼睛骤然一缩,脸色全变。

“圣人还是省点力气给官家解释罢!官家不过是睡那么一会儿觉,你怎么就把皇城司的行使权挪了过来?”

黄提举眼眯了眯,仿佛是在咀嚼陈方彦的那句话,不过咀嚼归咀嚼,有官家的度牒在,他没有不从的,遂抬起手招了招,示意逻卒们动作。

那些逻卒因而一窝蜂的涌上沈南宝的刑架,七手八脚的拿了钥解开了铁链。

就是这么个空当,黄提举还不忘说:“陈大人别为难我,我也就是奉命行事。”

皇城司惯是会耍这些花腔,但现在不是和他掰扯这个的时候,遂陈方彦都不搭他的碴儿,将沈南宝紧紧搂在怀里,也不去管圣人怎样拉长的驴脸,铁青的脸色,就往外走。

外面狭长的通道仍旧是黑黢黢,只是这时不同刚才,陈方彦满心满当的安稳,他不由拿嘴唇碰了碰沈南宝额头,“我带你走。”

卞方紧跟其后,对于陈方彦这样的举动似乎见惯不怪般,遂只是垂着眼低声问:“爷儿,那个萧逸宸怎么办?”

提起那个人,陈方彦就恨不得搓牙花儿,他本来盘算得好好的,只要沈南宝嫁给她,必不会再像前世那般受圣人的钳制。

没曾想,临了萧逸宸插进来一脚,非得逼急了圣人,把沈南宝置于险地。

当真为了情,连沈南宝的命都不顾了么!

这样的喜欢是不是太自私了!

乌浓的眸子里化不开的阴鸷,陈方彦眉眼一横,语气凋凋地道:“不管,擎等他待那儿,他那日不是信誓旦旦自己有把握么!那就让他自个儿有把握去罢,也叫受一受那比死还难受的煎熬。”

何况,他还得任萧逸宸去牵制了圣人,也得要萧逸宸去当那个活靶子!

陈方彦眯了眯眸,抱着沈南宝出了皇城司狱。

几乎是前脚刚一走,后脚杵臼、坤鸿领着赫赫一干殿前司的班直,跟蝗虫过境一般,横冲直撞地扫了进来。

杵臼首先找到了萧逸宸。

彼时的萧逸宸踹了那门已经不晓得踹了多少次。

也不晓得是拿什么做的,怎么踹都纹丝不动,看到杵臼来,萧逸宸眼睛才亮了些,“先去找她。”

话音刚一匝地,坤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主子,没找到二姑娘。”

啧然的一声,从一壁儿幽幽的传了过来,萧逸宸不用听就知道是那个积年黄提举。

萧逸宸沉下眼,“她人呢?”

黄提举慢悠悠地走近,轻浅的笑声里隐隐掺着怒,“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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