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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房先生说,唐家的情况虽很少发生,但也不算稀奇,其实郢国之前也出过一个古董商人因为贿赂朝廷的事被抄家。行商贿赂者大有,只是树大招风,生意做得越大便越容易被人盯上。
李师傅低声道:“说句不好听的,谁知道是不是朝廷国库亏空,每隔一段时间都得找些商人充库。”
他这话说的没有根据,客栈里的人也只当个笑话了。
账房先生道:“不过之前那个古董商人一家倒是过得还算不错,因为他们在朝廷里有些关系,虽说在京都的家产悉数充公,但他们用祖宅抵押,私下给了押解他们流放的官兵,那官兵半路把人放了,只说是病死了,此事便不了了之。”
那古董商人后来便回了老家,那处距离京都十万八千里,他祖上还有一些田产,改名换姓白手起家,在当地做了小买卖,吃喝不愁。
言梳听了这些话,心里只想若唐九也能有那样的机缘就好了。
她没有那般硬的朝廷关系,虽然有心帮忙,却也投路无门。
与几人结束话题后,言梳便扭捏地走到了宋阙的房中,她自然盘腿坐在软塌边上,拿起桌上放着的糕点就吃,嘴里含糊不清地将方才听到的话又说给宋阙听。
其实言梳的心里并没指望宋阙能有什么办法,毕竟宋阙也不在朝为官,即便他是当官的,也未必能有欺上瞒下的本事。
谁知道言梳才说完,宋阙便道:“银子倒是不用担心,只是不知押解的官兵是否愿意通融了。”
言梳眼眸一亮,怔怔地看着宋阙,问:“师父想要救唐九?”
“既然你想,那便试试看?”宋阙没说自己想救。
言梳连忙点头道:“我自然是想救他的!小二说他被流放之处极为艰苦,可能还没走到地方半路就伤了病了死了,他是个从小娇惯的人,估计受不了那些苦。”
宋阙轻轻嗯了一声,双眸回到了书上,言梳看不见他的双眼,也猜不透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但言梳大约猜得出来,如果她不提,宋阙多半是懒得出手帮忙。神仙的眼界与凡人不同,凡人在意的是至亲至爱,眼界高的在意的是家国情仇,但这些在神仙眼里很微小。
宋阙光是走成仙之路便花去了近万年的时间,更别说他成了懈阳仙君后在山海所待的时长了,山海的时间与凡间不同,一天可抵凡间的一年。
人这一生几十年,在宋阙的眼里也就几十天,他看唐九,看严瑾成,正如唐九与严瑾成看夏出的蝴蝶,才一季便没了。
也许在宋阙的眼里,帮唐九一把,就如凡人看见蝴蝶掉进了花丛中,捏着它的翅膀将它放在花儿上那么简单,可这么简单的事,其实于这漫漫岁月的长河里,可做可不做。
吃了中饭,宋阙盯着言梳喝完药后便带她一同出门了。
宋阙撑着伞,言梳拉着他的袖子围在他的身边左看右看,问他:“师父的银子带够了吗?我怎么没看见你的荷包?”
宋阙见她有些不安分,于是按着言梳的手腕,隔着衣服抓紧道:“若真是能将人赎出,那银子的数量又岂是能挂在腰间的分量。”
言梳哦了声,心道也是,至于能不能将唐九救出来,他们还得去打听打听。
押解的官兵已经定好,时间也在两日后,此番流放的人不止唐家,还有一些犯了其他错事的官员,其中也有户部的人。
去刑部,会路过严家门前。
大雪接连下了好几日,街道上都没有人了,道路两旁的雪堆得很厚,化了又落,落了又化,柔软的雪堆变得坚硬如冰,有些堆高的后面甚至可以藏人。
言梳远远就看见严家门前进出的官兵,那阵势一瞬让她想到了几日前在唐家门口看见的画面,只是这些人的手上没拿火把,其中还有一个看上去似乎地位颇高的人坐在太师椅上,高高的毛领几乎遮住了下半张脸,手中握着汤婆子,面色冷淡地看着一切。
言梳瞥了他一眼,觉得眼熟,走了十几步,差点儿从严家门前走过去她才猛然想起这人是谁。
许是言梳的目光过于直白,那人也朝她看过来,他的眼神只在言梳身上转了一圈,待看清言梳身旁站着的人后猛地起身,脸上似乎有些笑意,又急匆匆地跑过来。
徐有为站定在言梳与宋阙跟前时,言梳还是懵的。
他的腿不太利索,跑来时身子跟着微微歪晃,徐有为也不在意这些,只惊喜又恭敬地对宋阙拱了拱手,低声喊了句:“恩公。”
言梳听见这两个字,诧异地看向宋阙,小手偷偷抓着宋阙的袖子钻了进去,食指抠着他的手背,无声询问。
严家门前有官兵看来,徐有为眉心轻皱,瞪眼过去,待那些人不再看来他才道:“能见到恩公实在难得,实际上今日上午我去过书斋碰碰运气,等了半日没等到恩公,索性还是见到恩公一面了。”
宋阙轻轻眨了眨眼,徐有为继续道:“那日若非恩公赐我良药,我一身伤病也不至于大好,如今就剩下这条腿不太利索,其他伤都愈合了。”
宋阙嗯了一声。
袖子里言梳几乎将他的手背抠痛,宋阙无奈,失声一笑后反抓住她的手,侧头低声道:“一会儿与你说清。”
如此,言梳才安分下来。
徐有为看了看宋阙,又看了看言梳,连忙道:“未向恩公夫人打招呼,是我的不该。”
言梳脸上一红,想摆手说你误会了,只是手被宋阙抓着,她轻轻一动又舍不得挣脱,于是只抿嘴,看他接着说。
“如今我也算有些钱财势力,恩公救了我一条命,只要是你开口,我能做到的一定竭尽全力去做,以报恩公的大恩大德。”徐有为原先脸上还算红润,在说完这话后又一顿,想起如今自己的身份,脸色难看了起来。
言梳见他方才在那些官兵中还有些地位,便想问他能不能找到门路,将唐九救出来,还未开口,那边便有人道:“徐公公,严府的库房里藏了个小孩儿,如何处置?”
徐有为啊了一声,道句:“就来!”
他将腰间的腰牌解下递给宋阙道:“恩公若需要我,便拿这腰牌到皇宫西侧丁门给看门的侍卫,我必去书斋找您。”
说完这话,他便昂首挺胸,但又一瘸一拐地朝严家走去。
言梳看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低声问:“师父,公公……就是太监吧?”
宋阙嗯了一声,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腰牌,与言梳走过这条街后才随手丢入了一旁的雪堆里,银质腰牌在雪上砸出深深的一个坑。
言梳又问:“师父怎么会与他认识?”
“我原在书斋看书,他从窗前走过,浑身是伤,将死之状。说到底,那日我见严瑾成骑马拖着他,未开口劝说,未出手阻止,这才招来了后面种种事端,便给了他一瓶三粒药。”宋阙开口。
言梳问:“何时给的?”
“你送我银杏叶的那日。”宋阙道。
言梳啊了声,想起来了,那日她在街上碰见了唐九,唐九抱着严家的小公子逛街,严小公子在巷子里用一本书换了一个木蟾蜍,言梳当时看见了巷子里的人,只觉得他的背影与徐有为很像,却没想到那就是徐有为。
宋阙给徐有为的药,自然不是一般的药,徐有为短短几日内被严瑾成拖行几十里,被南府狱卒练刑具,又被北府狱卒殴打致半身不遂,换做旁人恐怕得一生都躺在床榻不能起了,他只瘸了一条腿,算是大幸。
“那师父为什么要丢掉他的腰牌?”言梳道:“他想报恩,我们正好与他提唐九的事。”
宋阙道:“一来,他未必会帮唐九,二来,我也无需他还恩。”
那药宋阙送给了徐有为,如何处置便是徐有为的事,是不是恩也未可知。
言梳这才想起来,严瑾成拖行徐有为那日,唐九就在旁边看着,从未下马,也未开口阻止,甚至后来唐九都忘了徐有为这个人,她提唐九,徐有为当真未必会帮。
到了刑部,宋阙让她在外面等着,言梳隔着厚厚的墙,一所宽宽的院子都能闻到狱中飘来的血腥味,叫她当真走进去,她也有些不敢。
赎人一事,言梳不知流程,她只撑着伞低头踩着雪玩儿,心里沉沉的,等宋阙出来时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伞上积着厚厚的雪。
刑部里的人似乎没拿准宋阙的身份,疑惑地将人迎进去,笑着把人送出来。
有人来送银子,他们自然高兴,赎人之事要想欺上瞒下,所见之人都要打点,这些其实宋阙也不太懂,只是看的书多了,人情世故比言梳通透些,处处面面俱到,便都好说。
言梳见宋阙出来,连忙撑伞走过去问:“怎么样了?”
宋阙道:“两日后流放,出京都一百里便无人再管,届时会有人找机会放了唐公子的。”
“那就好。”言梳点了点头,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便有心情笑起来,抓着宋阙的手道:“我想吃杏仁糖。”
“那就买些回去。”宋阙也笑着,低眸看了一眼言梳抓着自己的手,她的手心冰凉,恐怕是在外冻了太久。他笑容渐收,想要反手握住她暖一会儿,才动了手指便察觉指尖些许刺痛。
宋阙顿了顿,言梳已经松开他把伞递到了他的手里,轻快地朝前小跑,道:“快点儿回去吧,好冷!”
宋阙点头,跟在言梳身后慢慢走,又抬手看了一眼方才刺痛的指尖,指腹摩擦,什么也没有。
就像那如冰针扎入的触感只是一时错觉。
过了两日,言梳特地出门想要去找唐九,她在城门前等了半晌没等到人,直至过了时辰后才回去客栈,后来才知道押送流放的犯人不会从京都的主城门走,一般在城墙边开启的小门出去,避免人多时混乱了犯人。
言梳没见到唐九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惜的,想着大约两三日他们走过百里路,唐九也就自由了。
唐家出了京都,言梳就很难再打听到消息了,近来客栈里那群人嘴里聊的也都换了对象,说是贵妃生了个皇子,皇帝高兴大赦天下,前些日子犯事的唐家与严家都在无罪释放的名单之中。
只是可惜,唐九的爹娘与户部尚书没能赶上这次大赦天下,户部尚书与唐九的爹一般,因为年纪大了受不了牢狱之苦,生生冻死在狱中。
索性严家还有人活着被放了出来,只是他们没脸留在京都,匆匆离去。
唐家人被流放至半路也都解了锁链由他们自生自灭了。
言梳的风寒持续了很多天,晚间喝药时带着点儿咳嗽地问宋阙:“师父救唐九花了多少钱?这钱算是白花了。”
“也不算白花,押解过程中,他的待遇会稍好一些。”宋阙没说具体的银两是多少。
言梳心里只想,世事无常,如白云苍狗,祸福实在难料。
言梳以为唐九随唐家人一同走了,就像严家人一样,或是像账房先生所说的古董商人一样,换个地方,改名换姓重新生活。
她却没想到,会在京都再遇唐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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