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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
洞顶的水滴落在了言梳的脸上, 顺着她的脸颊滑至下巴,就像是她落泪了一样。
“你在做什么?”宋阙的声音有些冷。
言梳抬起袖子擦去脸上的雨水才发现掌心流了不少血,伤口里夹着几粒小石子, 疼得人直冒冷汗。
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皱了皱鼻子道:“我……我闻到你身上的香味了。”
言梳说完这话愣了一瞬, 她没想到自己的声音会有如此颤抖,再抬眸朝宋阙看去时, 他的眼里没有平日的笑意, 心思莫测地只淡淡地看向她, 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不该这样的。”
言梳抿嘴, 她想问宋阙, 那她应该如何,可到了嘴边的话却变成些许自责地问:“是因为我吃了你一口仙气,所以你才生气的吗?”
宋阙愣怔,心道, 他生气了吗?
方才对言梳说话好似的确冷了些。
往日古灯寺前许愿树上的飘带不知为何忽而闪过宋阙的眼前,两根纠缠在一起的许愿红绸上写下了言梳的愿望, 她说她不贪心,这一生仅此两愿而已。
其中一个,宋阙乐见其成, 另一个愿望, 被他亲手抹去了。
终是不可能,不可为。
言梳的确没有想要轻薄宋阙的意思, 她方悟出了点儿修炼之道,能闻见周围蕴含的灵气,宋阙说这些灵气有助于她修炼,所以才会带她一同留在奇峰山。因那一滴从他鬓角擦过的水中含有忍冬香, 言梳才会凑上前去闻他的。
一口仙气正如宋阙当初吹开她身上的封印一般,带着沁人的清香,也只一口,她就被推开了。
“师父说我不该这样,是……不该去偷你身上的仙气吗?”言梳有些委屈地看向自己的手心,低声道:“我没想过要偷,只是好奇,以后不会了。”
宋阙说过,修的是自己的道,可借不可偷,若方才宋阙是醒着的,她闻的那一口算借,但宋阙已然生气,她必然是偷了。
“这口仙气,能还吗?”言梳又问。
宋阙眉心轻皱,心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酸胀,良久,他叹了口气,起身朝言梳走去,单膝弯曲蹲在她的跟前慢慢抬起她的手,仔细看着上面的伤痕,问她:“痛吗?”
言梳这人记吃不记打,被宋阙柔声一问便更觉委屈,抿嘴软着声音说了句:“疼。”
宋阙拉着她的手走到小池边,从怀中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帮她将伤口上的石子洗去,而后以掌心盖在上面。言梳只觉得伤口处传来了微微灼痛,几个眨眼的功夫,宋阙挪开手后那些细小的伤口就愈合了,一丝痕迹都没有。
宋阙后知后觉也反应过来了,他方才被言梳吸去了一口仙气,她能从他身上夺去这一口,便说明她学有所成,世间万物都有灵气,皆可成为她修仙之路上的补给。
“日后不可再这样了。”将言梳手上的水擦干净后,宋阙才道。
“知道了。”言梳缩回自己的手,另一手的指尖轻轻摩擦着掌心,上头还有残留的余温。
天际轰隆一声,雷鸣闪过,一道强光照入山洞之中,刹那灭去。
这一道雷太响,吓得言梳缩了缩肩膀,她朝洞外看去,因山洞不深,凡从山洞前路过的她都能看清,疯狂摇曳的树影之下,乌压压的人群正在艰难前行。
又是一道雷霆闪光,将那些人照得清晰,他们的腰上都绑着刀剑,寒光略过,其中一人侧过脸朝山洞这边看来,就像是直勾勾地盯着言梳一般。
不过眨眼,那人便收回了视线,继续跟队前行,他显然没看见言梳,也未见到这山洞里有人。
浩荡队伍整齐有序,从山洞前路过的至少有上千人,他们训练有素,排列整齐地一个拉着一个,直至最后一队人消失了,原先山洞前的杂草也被人践踏凌乱地扎在地里。
那些人身上都穿着铠甲,言梳都不敢大声呼吸,直至屋外的骤雨渐渐消停了些,她才似是自言自语问道:“这是来救温公子的吗?”
温家长子在外打仗,与郢国的赵氏王朝对抗,手下也有不少精兵良将,如今温二公子被奇峰寨的人抓住,又被迫写信给家里拿一万两赎银,说不定是温家铤而走险来救人了。
奇峰寨分布于奇峰山的十六岭中,各处皆有,每一队人大约有百来号,之间相距十几里或者二十几里。
长角峰因地势偏低,占领的人数最少,仅有两千余人左右,此处的山匪多半不会跟随奇峰寨的其他山匪去打家劫舍或拦路抢劫,而是锻造兵器或者放牧养牛养马。
还未入夜,长角峰上的众人就已经睡熟了,子时之后淅沥沥的大雨与时不时落下的雷声直叫人更好入眠,但也同时掩盖了许多声音。
身穿铠甲的人从进入第一间屋子时,便直接把通铺十几个人全都杀了,大雨冲刷了深夜的血腥味,连着的六间大屋、不能牵走的牲口一同死在了刀剑之下。
一夜之间,长角峰上笼着血色,血水混着雨水流入溪流之中,几乎将这一片的水流都给染红。横尸满山,许多人甚至都来不及哀嚎,一千人的队伍上山,几乎没有任何折损,于深夜之中取人首级,割耳装入腰间袋中算功勋。
次日大雨还在下,天明许久,谢大当家昨夜饮了酒,上午还在熟睡,便被一阵凌乱的敲门声吵醒。
她揉眼起身,随意披上衣服,还没来得及朝外问发生了何事,便听见门外夏达的声音带着颤抖传来:“大当家!长角峰十三队人一夜之间全都被杀了!胡铁张汉二人的尸身被挂在房梁上,身首异处,牛、马、家禽全都没了!大当家!出事了,奇峰寨遇大事了!”
这一句话将谢大当家的瞌睡全都吵飞,她只觉得脑中一片嗡响,眼前白了之后又逐渐清明。
谢大当家疾步走到门前,打开房门后看见屋外已经围满了人,还有不少正在抹泪的。
奇峰寨早已驻扎在奇峰山上百年,这三万两千人并不是每个都孔武有力,有自保的能力,亦有老弱妇孺,都靠奇峰寨的众人一并养着的。
长角峰地势偏低,里面都是一些受了伤或者手无缚鸡之力的山匪,长角峰位于十六岭的后方,若从正面来攻,尚且有谢大当家带头拦着,不会被人杀到后方去。
可听到夏达所说,便是昨夜有人趁着雨夜绕山而行,居然在他们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去绞杀长角峰!
长角峰两千一百多人,一千五百多牲畜,便是挥刀斩杀,斩杀者的手臂也能挥断。
一夜之间不惊动其他峰岭,将长角峰的人一应杀尽,还能不留痕迹离开,至少得是千人以上。
谢大当家一句话也没说,领着人便去了长角峰。
长角峰离巨石峰有些距离,谢大当家去了又回花了大半日的时间,雨水冲去了那些行凶者的脚印,不过长角峰被杀的人右耳全都被割,可见那些耳朵是被他们带回去邀功的。
回来时正见夏达提着温秉初的领子要把他杀了,他手上拿着大刀,若不是旁边有人拦着,恐怕温秉初的脑袋早就搬家了。
见到谢大当家回来,便有人道:“大当家你快拦着夏达,他要杀人了。”
“夏达!”谢大当家头痛欲裂,奇峰寨自落在她手上开始就没出现过这样的事,见夏达急吼吼地要温秉初血债血偿,她便觉得心痛。
“大当家!都是因为他!必是他在我们奇峰寨的消息传了出去,温家派兵绞杀我们奇峰寨!长角峰里都是些老弱妇孺,毫无还手之力!温家人卑鄙阴险,我要剁碎他去喂狗!”夏达双眼猩红,大刀高高举起。
谢大当家道:“不是温家的人,是赵氏的人!”
夏达不信:“我们奇峰寨不与赵氏为敌,他为何要派兵杀我们的人?”
谢大当家抿嘴,最终摇了摇头,她也不知,但她知道,温家人若要杀奇峰寨是私仇,不会割去人的耳朵邀功。
不管夏达信不信,谢大当家都让人把夏达带下去好好看着,他前几日才受了伤,别又将肋骨上的伤口给绷开了。
夏达被带下去后,谢大当家才让寨子里的人好好处理长角峰上的尸体,把他们埋在一处,至于那些被杀了的牲口,若是能吃的就尽快吃了,不能吃的也就地掩埋。
一整日大雨不断,谢大当家十六岭来回奔波,便是要将这个消息告知其他寨中成员,好让他们夜里警惕一些。
他们处于乱世,本想着两边都不帮,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可见有人不想让她如愿。
等到谢大当家处理好长角峰的事后,已经入了深夜,她一日滴水未进,粒米没吃,竟也不觉得肚饿。
疲惫地回到巨石峰后,巨石峰里绝大部分的人都已经睡着了,小院内只留下五个看守值夜的,见谢大当家回来,身上湿漉漉的全是雨水,连忙上前去迎。
“大当家,我这就给你烧热水好洗洗。”其中一人道。
谢大当家摇头:“不用了,天热,一会儿就干了。”
即便天再热,她淋了一整天的雨也不会好受,回到房间之后谢大当家直接倒在床上,什么也没管先睡上一觉,直至半夜被冷醒,而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谢大当家推开房门朝外走,大雨还在下,将地面浇得透湿,前面几个守夜的腰背站得笔直,只是雨势太大,她不怎能看清他们。
不远处的小木屋突然传来一声咚响,谢大当家看去,只见小木屋内一片漆黑,人影蹒跚,像是摔倒了似的。
奇峰寨从未真正关押过温秉初,只是他也走不掉而已。
谢大当家在想一件事,要不要放了温秉初。
当初将温秉初带上山来,她是为了求财,可温秉初这个人比她想象的要倔,一个读书人,谢大当家原也想吓一吓他他就知道怕了,可温秉初不知哪儿来的一身傲骨,稍不如意就绝食明志,到最后还得她去哄着让他写信。
夏达虽然粗鲁,但有些话说得没错,如今奇峰寨是在白养着温秉初。
谢大当家觉得,若是平日里白养着也就算了,就当是养个好看的花瓶,毕竟温秉初长得细皮嫩肉挺俊俏的,除了一张嘴说话叫人糊涂,还算赏心悦目。
可如今奇峰寨遇难,且不知究竟与温秉初有无关系,他既然不想写信给家里要赎金,那奇峰寨就不留他了吧……
谢大当家还想,若那些赵氏王朝手下的兵对付奇峰寨,就是为了捉拿温家二公子呢?
思绪乱糟糟地堆在心上,还不等谢大当家理清楚,那边温秉初已经走出来了。
夜深无光,可谢大当家就是能看清温秉初的脸,或许是他和豆腐似的,脸白,显眼。
“温二公子没睡呢?”谢大当家开口。
温秉初抿嘴,他其实就是见谢大当家没睡,这才出来的,结果出门的时候没看路摔了一跤。
犹豫了会儿,温秉初道:“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
“……”
听不懂!
谢大当家转身:“温二公子早点儿歇着吧。”
温秉初眉心皱着,又开口:“你有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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