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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奇峰山到肃坦城路途遥远, 期间因为下雨又停了两日,言梳与宋阙到达温家门前时已离开奇峰山十日之久。
温家虽说有名有望,可府邸布置得却很朴素, 从正门看与一般门户并无多大区别,门口两座石狮子胸前挂着红花, 显然前几日才办过一场喜庆事。
温秉贤与妻子成亲近十载,前两个生的都是女儿, 如今终于得了儿子, 温家也有了长孙, 自然得好好庆祝一番。
他们本想等温秉贤与温秉初回来后再办, 后来经提点, 林家才办过丧,他们与林家交好,虽说林家远在悦城,但也不宜大肆宣扬, 便没等温秉贤归来,默默于家门前挂了红花, 院内自摆两张席就是了。
言梳与宋阙算是远来的客,被温家人热情地请到家中,听到他们说暂且没有什么要紧事办, 便要二人留下来于肃坦城多玩上十日, 彼时刚好是温家长孙的满月酒。
言梳没见过凡间的礼俗,便一双眼明亮亮地望向宋阙, 只见宋阙点头答应,说了句:“打扰了。”
言梳便有样学样,乖巧地也颔首道:“打扰了!”
温家人给言梳、宋阙安置了住处,只是住在别人家便只能依着主人的安排来, 宋阙住进了男客的小院中,而言梳被拉进了女眷的院子里。
左右两院,相隔甚远,光是走过温家七拐八绕的院子就得至少花去一炷香的时间。
第一晚他们到时已经很晚,言梳晚饭都不是和宋阙一起吃的,匆匆睡下后,不习惯的感觉尚未涌上来,等次日言梳醒了,在院子里左右转了两圈没能找到宋阙,她心里才开始焦急。
天还不怎亮,就连经常起夜的小奶娃也没哭,言梳的院子在温家大嫂的隔壁,她只一双眼焦急地往拱门另一侧看去,等太阳升起了才见到奶妈起床,言梳便连忙走过去道:“素蕊妈妈,我想去找师父。”
她不认得路,怕出了这个院子就迷在了温家的园子里。
奶妈素蕊见到言梳一愣,笑道:“言姑娘起得这么早呢?宋公子应当还睡着吧,不若等吃了早饭,我再让人带你去。”
言梳嘀咕了一声:“我想和师父一起吃早饭……”
她的声音很低,正好屋内有人唤声,奶妈便应声离开,她是负责照看长孙的,一刻不能离开。其余几个丫鬟们打水的打水,拿衣的拿衣,言梳立在原地有些无措,宋阙教她的教养让她此时还是不要去打扰比较好。
言梳果然乖乖听话,坐在自己院子里索然无味地吃了下人们端上的早饭,等奶妈忙完之后,已过了中午,奶娃子被抱进屋内与温家大嫂一同休息,奶妈才想起来还有言梳这一档子事。
她差了个年纪颇长的妇人领着言梳去找宋阙。
言梳慢对方三步跟在后头,听前面那个妇人道:“宋公子是言姑娘的师父?他这么年轻就收弟子的呀?”
“是啊。”言梳点头,心想师父也不年轻了,他光是成仙就花了万年,成仙后在山海又待了无数岁月,已是很老很老了。
“那宋公子平日里都教言姑娘什么啊?”妇人话多,一路很长,不说话便怕冷下来尴尬。
言梳道:“师父懂的很多,不过多半都教我看书。”
“我瞧宋公子也的确像是饱读诗书的样子,与我们家二公子一般,估计平日里是书不离手了。”妇人回头看去,见言梳认同地点头,她又笑说:“宋公子年纪轻轻,相貌堂堂,听说是海召的贵公子,不知家中可娶了妻室没有?”
言梳一愣,盯着妇人的背影看:“没有。”
“啊呀,不知该说是可惜还是凑巧,我们家表小姐正巧要来看小公子,表小姐与宋公子瞧着很是般配呢!”妇人原也只是多嘴一句,哪知说完这话,原先乖巧跟在她身后的言梳却不走了。
妇人回头咦了一声,却见言梳站直了身体,双眉紧皱,似是在酝酿什么,许久后才道:“他们不般配。”
“啊?”妇人怔住。
言梳又垂眸,盯着自己的鞋面低声喃喃:“师父不会娶妻的,因为他要和我永远在一起。”
妇人显然听到这话,脸色一僵,看着言梳的眼神也变了变,她上下打量了言梳几眼,问:“言姑娘与宋公子当真是师徒?”该不会是私奔出来的吧?
“自然是师徒,这有什么好骗人的。”言梳道。
妇人正色,沉着声音开口:“我见言姑娘年轻,但这事也不会没人教你,若你与宋公子是师徒关系,还是少些暧昧的好,否则日后耽误言姑娘许人,也耽误宋公子娶妻。”
“我不会和别人在一起的,我只想永远和师父在一起。”言梳抿嘴,双手于袖中绞着手指,从妇人提起表小姐开始,言梳与她说话就尤其不舒服了。
于是言梳加快步伐,从妇人身侧越过,妇人慢慢回神,一路上都没再开口,只拿手指路。
男客小院门前种了一排竹子,深得宋阙喜欢,太阳初升时他便坐在竹旁的藤椅上看书。早间温秉初还来找他讨教了一些书籍上的内容,午饭前走了,这才过了一个时辰,言梳便到了。
远远的宋阙就听见一声‘师父’,不必抬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小书仙看见他时几乎带着小跑,险些直接撞进了宋阙的怀里,等她抱着自己胳膊黏着不肯松开时,宋阙才无奈笑道:“我这书还能不能看了?”
言梳道:“你看嘛。”
宋阙瞥向被言梳紧紧抱在怀中的胳膊,又睨了她一眼,言梳便噘着嘴把书从宋阙手中抽出,递到另一边道:“你换只手拿着看。”
“……”宋阙哑然失笑。
带言梳过来的妇人还没离开,将两人的亲密举动都看在眼里,宋阙一抬眸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妇人朝他们二人打量的目光,眼神直白地盯着他。
就像他是欺拐无知少女的贼人,不知用了什么龌龊的方法才使得言梳这样单纯的姑娘枉顾世俗,对他又黏又撒娇的。
宋阙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不太高兴妇人看向他的眼神,也不喜欢她的打量猜测。
于是他开口:“言梳,那边的婶婶送你来找我的?”
言梳点头嗯了声,宋阙又问:“那你是不是忘记对她说什么了?”
言梳似是这才想起,抬头对妇人也算是恭敬地道了句:“多谢婶婶带路。”
如此,宋阙便继续看书,言梳就一直盯着妇人,那眼神似乎是‘你怎么还不走?’,但她没开口,妇人在这儿也难安,于言梳直勾勾的目送下离开。
“你不是忘了说,而是不想道谢吧?”宋阙依旧在看书。
言梳乖巧得很,宋阙教她的都记着,妇人一路将她送过来,她不可能忘记道谢。
果然,言梳低着声音道:“我不高兴她说的话。”
“她说什么了?”宋阙漫不经心问。
言梳嘀咕:“她说你和他们家的表小姐很登对,要师父娶妻。”
宋阙一顿,掐指回顾方才二人在院子里的交谈,言梳说的没错,但也漏了其中一些重要的部分,显然对于小书仙而言,其余话都不及这句话有分量。
她的重点总是跑偏。
宋阙叹了口气,只能说妇人也是好心规劝,于凡间来说,师徒名分好比父母子女,若起了歪心便是邪念,谁知道言梳没听进去,反而把妇人的一句玩笑当真。
“师父会娶妻吗?”言梳忽而问。
宋阙想也不想道:“不会。”
“我也是这么回她的。”言梳高兴,双眸莹亮,她下巴磕在宋阙的肩上,腻腻歪歪地问:“那师父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吧?”
宋阙看书的目光一闪,书页上的字仿若在这一刻变得模糊,方才看下的一页内容也逐渐于脑海褪去。
风吹竹叶沙沙作响,也不过片刻,他道:“你若不能成仙前往山海,那我们总有一天会分开的。”
言梳唔了声,情绪低落了些:“我知道的,我是说,若我有资格成仙,去山海了,那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吧?”
“山海处的仙君很多,大致都不在一处生活,但彼此相隔不远,你若想来找我玩儿,自然有的是机会。”宋阙这么回答,言梳便当是他的肯定了。
“松开。”宋阙动了动手臂,言梳嗯声摇头,宋阙左手晃着书道:“我要翻页了。”
言梳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他的手臂,随后弯眼一笑,从一旁拿出折扇展开,对着宋阙的脸轻扇:“那我给师父扇风!”
说要给宋阙扇风的言梳,在半个时辰后便怕趴在藤椅的扶手上睡着了,反倒是宋阙拿起了折扇,一边看书一边替她扇风解暑。
直至夕阳西下,言梳缓缓醒来,宋阙让她回去了,她睡意朦胧地问了句:“我能不能就睡在师父这儿?”
“自然不可以。”宋阙道。
“哦……”言梳对宋阙听话得很,虽说不太情愿,但还是起身揉了揉眼睛,半伸懒腰道:“那我回去睡了。”
她记得来时的路,走了半道言梳才想起来,她忘记对宋阙说再见了。
后来几日,言梳时长往宋阙那边跑,温家的下人们渐渐看出点儿不对劲来,闲言碎语于下人们之间相传,偶尔传入言梳的耳中。
言梳问宋阙:“伤风败俗不是骂人的话吗?我没做错什么事,她为什么要这么说我?”
那是言梳来找宋阙的路上,碰见了一个年轻丫鬟,丫鬟与她擦肩而过时低骂的一句,言梳转身去质问她时,她还有些胆怯,只说言梳听错了便连忙跑了。
宋阙没了笑意,脸色有些冷:“那是她的问题,不是你的错。”
小书仙显然没有被这句话安慰到,只盘腿坐在凉席上,顺手折了一支竹节道:“她们总在背后说我坏话,偷偷拿眼睛看我,我听得见,可她们却都装作什么也没说。”
“你若是不开心,我们就离开。”宋阙看不下书,揉了揉言梳的头发。
“等明天吧,温家嫂嫂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肉嘟嘟的小公子,等明天他的满月酒结束后,我们就走。”言梳说完,又点头道:“走之前得好好与温公子作别,他让人给我送了许多糕点,和温家小妹的一样,甜甜的,很好吃。”
“好,那就等明日再走。”
次日温家办满月酒,温秉贤忙内忙外,满脸写着高兴。温秉初也回来多日,温家老爷子身体渐好,门前鞭炮炸完了之后,跨入院子里恭贺的人络绎不绝,一派喜乐融融之相。
男客与女客不在一个院子里吃席,言梳被安排到和温家小妹一个席上,七、八岁的小丫头很喜欢她,说她身上香香的,黏着她不肯撒手。
外头的鞭炮声再响时,与言梳临桌的两名妇人开口谈话,声音全都被淹没在噼里啪啦的爆炸声中,若非言梳听觉好,未必听得见。
一人道:“就是那奇峰山,与昏君那边打得热火朝天,若非如此,我家男人也抽不出空从前线赶回来吃口酒。”
“我也听说了,这次奇峰寨和昏君那边死伤惨重,好像他们那个山匪头子生死不明,到现在尸体都没找到呢,你说这奇峰寨打家劫舍多年,如今和昏君杠上了,算是行了好事了吧?”
两人又聊了几句,言梳都没听进去。
脑海中只有一句,奇峰寨的山匪头子生死不明,到现在尸体都还没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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