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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大当家也知现下情况不允许, 她不继续闹温秉初,起身后用脚尖勾起一旁的长戟,轻轻扔回了温秉初的怀中。
“就算你心里有我, 也不能这么舍身冒险啊。”谢大当家道:“若是被赵氏兵知道温家二公子就在龙鱼湖旁,他们拼了命也得把你抓回去的。”
温秉初拍去身上的竹叶, 想反驳什么叫做他心里有她?可动了动嘴,话说不出口。
“我知道你有这份心意就行, 现在趁他们还没发现, 你快回去吧, 等我这边完事儿了, 就去温家提你的亲。”谢大当家说完, 对温秉初弯了弯眼。
今夜月光很暗,竹林又深,视线并不好,可温秉初就是能看出她笑得很灿烂, 嘴里的话也很混。
“所以你是假死,为了让赵氏相信, 叫夏达在龙鱼湖立了个碑,又为了能分出兵力,便传言奇峰寨起内讧走了一半的山匪。”温秉初稍加一想也猜到了:“出走的一万兵应当已经埋伏左右了吧?”
“啧啧, 你是真聪明。”谢大当家哎了一声:“我可是想了好久才想出这个法子的, 让赵氏以为山上只有一万人,他们便只会派出对抗一万人的兵马, 我再带一万人从旁绕后,里外夹击,也要将他们全部绞杀,一个不留。”
说完, 她得意地笑:“我从风堂镇出来时路过一个书摊买了本兵法书,怎么样?用得还不错吧?”
“你……”温秉初一时无言,许久之后才道:“你会看书?”
“还不会。”谢大当家道:“夏达识几个字,我让他教我的,只是他识字不多,大致还是我猜出来的。”
言罢,竟是一时静默,谢大当家以为温秉初至少会说些什么,如他以往,自是得酸溜溜几句笑她文盲猜字,又或是再次提醒,便是她读书识字了他也不会喜欢她的。
可温秉初什么也没说,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看得谢大当家双臂发麻,她搓了搓手,打破沉默道:“好了,你走吧,我是见有马闯入,怕出乱子才来的,没想到碰到你,若你真舍不得我,那也得先找个安全的镇子住下。”
“什么舍不得……”温秉初话说一半又停住,半晌才化为一声耐人寻味的苦笑叹息。
谢大当家将马给他牵来便走了,三步一回头地与他招手,温秉初就这么目送人离开,一时心中空空,就愣怔于林间,瞧她身形轻巧地隐入野草从中。
温秉初有些意外,他当时想的是……谢大当家的腿好了。
温秉贤追到奇峰山境内,还没入山便看见自家弟弟一手牵着千里马,一手笨拙地拿着长戟,冒着山间清晨的浓雾一步步沿着路边走。
温秉贤出门时带了几十人跟着,如今几十人骑在高马上,看温秉初全须全尾地与他们对视。
只有温秉贤暴怒地跳下马,走到温秉初跟前想给他一耳光,手都扬起来了,还没落下便被一根箭矢惊得后退一步。
他抬首望去,竹林之中有个骑在马上的女子握着弓正笑盈盈地与他对视,温秉贤还没出声,那女子便扯着缰绳调转马头离开,温秉贤这才反应过来,女子是护着温秉初离山的,温秉初还未必知道。
他眉心皱着,听闻奇峰寨的谢大当家是个女子,再看自家胞弟故作镇定又略红的耳尖,顿时哑言,只觉得自己白净文弱的弟弟被好色的女山匪给糟蹋了。好半晌才回神,温秉贤低声问:“她……她那样对你了?”
温秉初大骇,整张脸都憋红道:“哥你乱说什么?!”
“不是最好!”温秉贤啧了一声,夺过温秉初手上的长戟,又听温秉初道:“谢大当家是姑娘,名声要紧,你别乱想。”
温秉贤好似自己吞了粪,心想方才骑在马上对他拉弓射箭挑衅一笑的那也能叫姑娘?
于是他一长戟打在温秉初的腿上,打得温秉初险些跪地,温秉贤低喝:“回家!”
悦城,茶馆内。
坐堂的说书先生近来的故事不是赵氏皇帝求仙昏庸,便是温家领兵英勇神武,今日却换了个花样,堂内来听新奇的人倒是不少。
折扇一挥,说书先生摸着山羊胡道:“要说这奇峰寨,立于奇峰山已有百年,原是做打家劫舍营生的,如今乱世当道,皇帝昏庸,就连山匪也看不下去要反赵氏王朝!你们可知,这奇峰寨的谢大当家是个二十啷当的女子,竟比男子还英武些,处暑那日,一招假死,两万多山匪里外夹击,将一万五千赵氏兵困于龙鱼湖畔。”
“假死……”
“正是假死!”说书先生折扇一指,声音略大,吓了言梳一跳。
她方才以为是有故事听的,结果听到自己的熟人,又闻言谢大当家假死,心中高兴,眼下说书先生的扇子险些指到她的鼻子上了,言梳也不恼。
“赵氏兵以为自己胜券在握,谁知正与山匪焦灼之际,身后还能来人,谢大当家骑于马上,三箭齐发,一箭杀一人,直至近战时,长剑于握,被赵氏兵血染鲜红,那是洗都洗不干净!”说书先生道:“那赵氏兵被人从后突围,吓得屁滚尿流,哪儿还有心恋战,只想着逃走。”
“你们当他们能逃?谢大当家早已料到,才将他们困于龙鱼湖,前后无路,赵氏兵为了保命跳入湖中,正如暴雨湖面,鲫鲤翻跃,谁能游过龙鱼湖?全都溺毙其中,成了鱼虾饵了。”
言梳手中的糕点也忘了吃,听那说书先生说得振振有词,竟像是他亲临看见了一般。
不过是否如说书先生说的那般精彩,事实便是奇峰寨胜了一场极为漂亮的仗。
“谢大当家真厉害!”言梳道。
说书先生见这小姑娘如此捧场,便捏着山羊胡笑道:“曾是祸乱一方的山匪,如今亦不失仁义之心,能分清大是大非也算改邪归正,若是奇峰寨能投靠温家,真正为国为民做出一番大事,那才是真的厉害。”
言梳睫毛轻颤,心中亦觉得说书先生这话说的对,一时感慨完了,她从荷包内掏出了多一倍的茶水钱,全当是这故事听得精彩。
吃完糕点,言梳便高兴地朝隔壁客栈跑,宋阙正坐一楼窗户旁,秋风拂面,吹翻了他手中的一页书。
言梳去与宋阙分享方听到的好消息。
悦城有山名枫雪,是因为山间遍是红枫,尤其入秋后远看就像是燃了熊熊大火,近些年文人骚客对枫雪山提笔写了无数溢美诗词,更是夸赞枫雪山的落霞。
漫天红霞与满山红叶相交辉映,正是人间不可多得的景色。
都说秋分寒露到来时,山间枫叶遍地红,为了这枫雪山,言梳与宋阙才来悦城,没有走远。
这才在悦城待了几日,枫叶还未红,奇峰寨大获全胜的消息却是传来了。
言梳道:“谢大当家要我教她识字时,总说自己笨,可我看来她一点儿也不笨,只是过去未到用心时,也无用心处。我想之后她再也不用找人习字了,这般厉害的女子,温公子看不上她,那是温公子的损失!”
宋阙闻言,噗嗤一声笑出,他半抬起书,遮住了下半张脸,唯有双眼弯弯,睫毛颤颤。
言梳一愣,问:“我说的不对吗?”
宋阙点头:“很是对。”
言梳窘迫:“那师父你这么笑是什么意思?”
以往都没这么笑过,双肩都在抖,还用书遮脸了。
宋阙放下书,自觉有些失礼,便看向言梳道:“我只是没想到小书仙居然会为谢姑娘打抱不平,我还一直以为,你对温二公子更亲近。”
言梳摸了摸鼻尖,望着宋阙一张一合说话的嘴,他方饮过茶,唇色淡淡,湿润地泛着水光,说话时嘴角还是勾着的,偶尔露出皓白牙齿,叫言梳心中忽而快跳了几分。
“我……我与谢大当家和温公子都不算亲近。”言梳道:“他们是偶遇的友人,只有交情,不是亲近,若说亲近,我最亲近的就是师父,也只有师父。”
宋阙的笑声渐渐平下,低声道:“人生匆匆,路遇皆客,不是一面之缘,便是点头之交。”
言梳知道,她与宋阙只要不停地走,哪怕看遍山河美景,也未必能有个交心挚友,或许日后漫漫修仙的岁月里,她都得这么度过,一旦被俗事所绊,就会被俗世所缠。
心若不静,何见山海。
言梳现在的心有些静不下来。
她抬眸几次望向宋阙的嘴唇,提了几次亲近,她心中认定只有宋阙一个人是她想亲近,愿意亲近的,从初始见面的第一眼开始,便可笃定。
言梳在方才宋阙笑时,忽而想起了奇峰寨内,见到谢大当家亲温秉初的画面。宋阙的唇很好看,上唇有珠,唇角轻扬,抿茶留水,润色淡粉,她总在想,自己与宋阙的关系,是否亲近到了能尝一尝宋阙的唇?
他们何时除了牵手拥抱,还能亲吻呢?
若是此时便可,那她此时不为,岂不可惜?
若是此时不可,那她此时为之,宋阙会生气的吧?
言梳的眼神不算含蓄的,宋阙轻易便能察觉到,甚至能听到她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平日里看得津津有味的书,现下却索然无味起来,甚至还有些如坐针毡之感。
索性言梳也只是看看,小书仙不懂克制眼神,却能克制行为,客栈里的人为宋阙添茶时,她便说要去看蝴蝶。
这几日随言梳一路的蝴蝶有些病恹恹的,不爱飞也不爱动了。
言梳让客栈的人替自己买来昙花,傍晚送到,她晚饭后便回到了房间,捧着一盆昙花放在小蝴蝶跟前,道:“都说昙花绝美,我还没见过呢,晚上我们一起守着花开,这么大的花儿你一定喜欢,到时候就精神点儿,别蔫儿了。”
小蝴蝶动也未动,言梳便舒展着胳膊趴在桌上,歪头近距离地与小蝴蝶对视,她见蝴蝶纤细的虫足动了动,咧嘴一笑,打了个哈欠,强迫自己不能睡,也未能守到半夜。
幽香阵阵,言梳手臂枕麻了才醒,她睁开眼时,与自己面对面的蝴蝶不在,言梳立刻抬头去看,撞入眼中的便是盛放的昙花。
它似一口巨大的白莲,却比白莲更为清淡俊雅,昙花吊于叶下,嫩黄的蕊群中,白蝶附在上头,言梳见状凑过去轻轻动了一下花瓣,心道她就知道小蝴蝶会喜欢。
它双翼合上,手足僵硬,不知何时死于花上了。
言梳的笑容一瞬冷下,她盯着白蝶,手指僵在半空中迟迟未动,等找回呼吸后言梳才察觉视线模糊,昏暗的烛光下,昙花黄蕊上的粉轻巧地盖了白蝶一层。
宋阙本已睡下,听见隔壁动静睁开眼,屋内灯已灭,门外却站着一个人,她不打扰,只是也未离开。
宋阙轻声叹息,挥袖点燃屋内的灯,披衣起身,打开了房门。
言梳在灯亮前还在犹豫,她来找宋阙做什么?让他复活小蝴蝶吗?可见灯亮时,言梳又不想走了。
直到门开,她才低声囔囔:“师父……小蝴蝶死了。”
宋阙开门便见言梳耷拉着双肩,手臂微抬,双手合上,掌心躺着一只白蝶,她露出的手臂上还有睡时的压痕,脸上亦有。
粉白的小脸于右侧脸颊印着淡淡的红痕,双眼却比睡痕红得更深了,一双杏眸水润,细眉委屈地耸起,说话时瓮声瓮气,一开口便叫宋阙心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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