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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寺庙中兜了一圈,宇文士及眯着眼想起刚才那个少年郎,好生面熟……似乎在哪儿见过,而且是很久之前,难道是故人之后?
“郎君,问过了。”去打探消息的随从轻声道“村里说是陇西李氏,的确是由岭南而来。”
“陇西李氏?”宇文士及眉头一皱,刚才那少年可是否认陇西李的,“其父何人?”
“未闻其父。”随从摇摇头,“据说是投亲不成……听那话,好像是其父不认……”
宇文士及身子一僵,半响后才挥手斥退随从,“原来是他……”
当年宇文一族在长安赫赫有名,宇文士及的父亲宇文述是隋朝名臣,官居宰相,封爵许国公,得两任帝王信重。
而那时候,李德武的爷爷李穆封爵申国公,族中子弟广被恩泽,几十个子侄都出仕为官,封爵的都超过十个。
宇文士及是认得李德武的,而且很熟悉,因为他嫡亲姑姑是李德武的叔父李浑的妻子,两家既是世交,又是姻亲,年纪又相近,自然熟悉的很。
而李善容貌和年轻时的李德武很像。
有难言的情绪在心中涌动,宇文士及长久的站在那儿,孤寂的气息环绕全身,和周围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辛苦了。”
“不敢言辛苦。”好不容易抄完经书的李善有点意外。
在遭遇吴忠那厮之后,李善不得不考虑如今的处境,还能不能苟下去。
短期内,只要自己的身份不被大肆宣扬,裴氏理应是不知情的,那自己需要面对的很可能是李德武。
虽然朱玮和母亲朱氏身后似乎也有些背景,但李善也想寻找一切其他的依仗,来求经的这位显然是个大人物。
不指望攀附上的关系能为自己去对抗河东裴氏,但如果能利益关联,逼退李德武护住自己……还是有可能的。
而利益关联,无论是政治利益还是经济利益……虽然难度有点高,但对于一个熟悉历史的穿越者来说,并非不可能。
“适才不过戏语,勿需担忧。”宇文士及挤出一个笑容,“尔等小事,无人放在心上,只是见你处事有些手段而已。”
“实是迫不得已。”李善行了一礼,心里觉得古怪,之前还不冷不热,一个时辰后却言语间颇为维护,说不定真能攀附上。
那边有女声尖叫,一位十余岁的女子爱不释手的接过一盏小巧玲珑的荷花灯,身边的小小孩童手里拎着一盏很卡哇伊的兔子花灯,一个年轻男子团团拱手,一脸的得意。
“那是圣人六女,册封房陵公主,去年尚太穆皇后族侄窦奉节。”
李善定睛看去,那女子最多十二三岁,一脸的天真烂漫,居然已经嫁人了。
在心里琢磨了下,李善没有开口,虽然想攀附身边这位,但裸的……显然是最蠢的一种选择,需要找一个切入口。
“那孩儿是圣人五女长广公主之子杨豫之,其父乃弘农杨氏,前朝观王杨雄之子杨师道,如今任灵州主管。”
“噢噢噢……”李善发出一阵意味难明的感叹声,虽然不知道身边这人为什么如此仔细的介绍那些贵人,但李善突然来了兴致!
为什么兴致勃勃?
八卦啊!
前世李善出生农村,除了课本、佛经外什么书都看不到,直到高中才去了县城,有次和同学聊天听人说了句“脏唐臭汉”,不解其意的李善特地去查了资料……啧啧,绝不仅仅是李世民强占弟媳,李治偷庶母,李隆基扒灰这几件。
不远处那就是了。
这位房陵公主后来出轨了……对象就是她身边那个拎着卡哇伊兔灯咿咿呀呀的孩子,她姐姐长广公主的儿子,也是她今年才三岁的外甥杨豫之。
而房陵公主夫婿窦奉节可没有房老二那么能忍,找了个机会捉奸在床,将杨豫之给五马分尸了!
啧啧,真够狠的!
宇文士及指向正踱步往右的一行人,“那是圣人龙潜之友武士彟,如今官居工部尚书,爵封应国公。”
噢噢,武则天的老爹。
“此人与前朝观王亦有交情,以其侄女下嫁。”宇文士及耐心的说“这几家均是朝中贵戚,不涉朝争,若能交好……”
李善若有所思的低声致谢,这两句话显然是在提点自己。
但哪里能攀附得上……李善心里苦笑,视线落在武士彟身边那艳妆女子,应该是武则天的老娘杨氏,据说出嫁时候都四十岁了,看起来不太像啊。
虽然距离远了点看不见面容,但腰肢轻摆透出一股媚意……李善心里啧啧了两声,这位也是个猛人,比招面首的女儿武则天、外孙女太平公主还要牛。
据说历史上几十年后,杨氏都七八十岁了,和外孙贺兰敏之通……
黄昏时分,达官贵人都离开,李善陪着宇文士及下山。
“东山寺如今声名鹊起,不知可否容女僧修行?”
李善呃了声,刻意而委婉的说“需问过主持乌巢禅师。”
“听闻乌巢禅师修闭口禅已有十年?”宇文士及似笑非笑道“但一个月前,尚未闻乌巢之名。”
李善尴尬的笑了笑,“贵人愿入寺修行,自然是求之不得。”
李善但很识趣的没有打听宇文士及的身份,虽然今日恰逢叛奴,他需要一面挡箭牌。
目送宇文士及翻身上马离去,李善返身上山,摸着下巴上的绒毛揣测这人到底是谁?
“大郎,有人找你……”朱八指了指在大殿门口来回踱步的一位青年。
“足下便是李家大郎?”青年眼睛一亮,“在下王仁表。”
李善愕然回礼,“王兄这是……”
“东山寺立寺百多年寂寂无名,却在一个月内名声鹊起,以高僧真经保全寺庙,又以真经、琼瑶浆……”王仁表轻笑道“今日上香,小儿投掷一钱未得琼瑶浆。”
李善嘴角动了动,你丫的只出一文的香火钱,还想来碗琼瑶浆?
这半个月就没见过你这么抠门的!
王仁表却神采飞扬,作为家中长期打理庶务的子弟,他敏锐的察觉到了商机,对方是将琼瑶浆和求经拜佛挂钩,这种手段不能说不巧妙,但必然难以持久。
虽然不知道琼瑶浆的市场有多大,但王仁表愿意赌一赌。
隋唐不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宋明,世家大族的手脚蔓延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怎么可能不伸入商业这块肥肉呢。
但琼瑶浆这么快被盯上,还是让李善有些意外,他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这位青年,心想要不要赌一赌。
“请入内详谈。”
“好,今日京城不宵禁,有的是时间。”
……
元宵佳节,长安城是不行宵禁的,宇文士及黄昏时分离开东山寺,在泾河边犹豫半响后,拨转马头向远处驶去。
半个时辰后,视线所及之处,一座小小的山丘,一座小小的寺庙出现在宇文士及的眼帘中。
敲响寺门,对于斩钉截铁的拒绝,宇文士及并不意外,只将今日李善抄录的经书递了进去。
在寺门处呆呆的站了很久,宇文士及也没有离开。
对于一位封爵国公,身居中书侍郎的高官来说,闯入这间寺庙轻而易举,但里面那位在半个月前放出话来,“必欲就死,可相见也。”
宇文士及并不后悔当年的选择西归李唐决定,但抛妻弃子而走,却成了他一生中最痛苦的回忆。
想起一个时辰前见到的那个少年郎,宇文士及不禁有些羡慕。
羡慕和自己从小交好后来分道扬镳的李德武居然有这么出色的儿子,更羡慕同样是抛妻弃子,而李德武的儿子却活着。
当年自己独身西奔长安,妻子南阳公主,并十岁的独子宇文禅师被窦建德掳去。
当时同样被掳走的还有李唐的淮安王李神通,同安长公主和驸马王裕,还有李世绩的父亲徐盖,如今的太子东宫太子洗马魏征。
这么多人,都活着回到长安,只有宇文禅师死了。
夜月高悬,宇文士及终于翻身上马,最后回头看了眼小小寺庙后趋马离开。
他也不知道今天在东山寺为什么对那位少年郎那般顺眼,甚至企图替对方抗下那些完全没必要承受的压力。
但他并不后悔,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做的多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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