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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倾盆而下, 在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水洼。

张嵩急急忙忙从殿外赶来,一入殿来不及揩去脸上的水渍,便提着沉重的袍脚, 忙不迭地跪倒在少年面前, “长乐王兵马已暗行调动, 想来不日后就要赶往上京。”

“是吗?”少年脸上毫无惊惧之色, 似乎是早在预料之中。

张嵩欲言又止。

少年润泽的红眸里, 不惊不怒, 眼里仿佛氤氲了上京近日连绵的烟雨。他若无其事般地换了个姿势, 唇瓣微弯:“许久未见嫂嫂了,嫂嫂约孤同至乐游原游猎,张嵩,你说孤到底去还是不去。”

只是眼里冰冷疏离并无任何笑意。

张嵩一时哑然无语。长乐王大军已驻扎在石头城内, 逼近上京, 陛下却还是要纵情声色吗?思及, 张嵩跪倒在地,缓缓行了一礼,劝诫道:“陛下,长乐王妃此行怕是早有预谋, 欲与长乐王里应外合啊。”

牧临川眼睫低垂, 一声不吭。

眼前乍然浮现出少女微微苦笑的模样, 清冷的眸子里含着几分无奈与几分宠溺, 轻声道:“文殊, 莫闹。”

他又不傻, 当然看得出顾清辉此行用意,他只是想赌上一把,哪怕是以性命为赌注。

................

永熙八年六月二十三日, 在明知长乐王大兵压境,上京危在旦夕的情况下,少年天子牧临川依然领着侍从妃嫔,浩浩荡荡数百人,驱车前往了城北的乐游原。当真是“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般的醉生梦死,浮华耀眼。

为首两匹骏马并驾齐驱。

“嫂嫂?”少年红眸紧紧地盯着她,挑起唇角笑道,“发什么呆?。”

顾清辉如梦初醒般地一个哆嗦,对上了牧临川的视线。

少年一身胡儿打扮,跨坐在马背上,以金环扣住的发辫飞扬,鬓发间绿松石、珍珠、玛瑙等装饰,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色泽。

牧临川莞尔看着她,眼里蕴着点儿好奇之意,目光是不加矫饰的亲昵与依赖。

“我没事。”顾清辉摇了摇头,苦笑道,“或许是这几日有些累了。”

牧临川不疑有他:“待会儿文殊叫尚药局去给嫂嫂看看。”

顾清辉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这日,上京难得放晴。

顾清辉心情却阴霾密布,舌根发苦,尤其是目光落在牧临川身上之时。

牧临川微卷的乌发温驯地垂在耳畔,乌发玄袍,笑起来时当真像是个无忧无虑,满怀亲昵的少年郎。

正因为这份乖巧与信赖,才让她如此难以做出决断。只是荆州这么多年的谋划,绝不能因为她一己私欲而葬送在她手上。

牧临川动作利落,不一会儿就猎到了一只兔子,兔子那双红通通的眼,竟然与少年有七八分的相似。牧临川压根就没点儿“物伤其类”的伤感,他睁大了眼,有些惊喜地笑起来,像小孩子一样拎着兔耳朵冲顾清辉炫耀。

“嫂嫂你看,文殊可厉害?”

顾清辉勉强扯出抹笑意。

首猎就猎到了只兔子,牧临川大喜,少年笑意满溢,夹紧马腹,跃马上前,拉弓如满月,如流星般直射而去。

多方的努力,不能因为她一己之私,妇人之仁,付之东流。

几乎就在这转眼之间,杀机乍现——!

“咻咻咻!”破空裂帛之声猝不及防地炸响。

早早已安排下的死士,眉眼沉凝,弯弓搭箭。鸣镝箭一声哨响,飞箭如雨,朝着车队铺天盖地的射来。

伴驾的中军宿卫早已被买通,此时竟然不见人影。

“唏律律”的马嘶声伴随着乱糟糟的尖叫声炸开了锅。

“刺客!有刺客!”

另有人骑着马,挥动长槊从暗处杀出,劈向了牧临川的胸膛:“昏君,受死!!”

古原上如泛起滚滚绿潮,蹄如雷鸣,一众死士,带着视死如归的气势,将少年团团围在了包围圈内。

牧临川面色遽然一变,眼底飞快地掠过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与沉痛。他动作极快,面无表情地将其中一人撞下马,旋即劈手夺过那人长剑。

“锵——”反身拨开箭雨,格住长槊。

迅速又伸手去抄马背挂着的箭囊,弯弓射箭,接连飞驰射出数箭,纵马将包围圈撞出了一个缺口,但也随之滚落马下,另一柄剑迎面斫下,陡然杀到。

少年天子未露惊惧之色,不假思索,一抽马身。

骏马吃痛,撞向对方。

而牧临川则趁机就地一滚,捡起对方的失剑,一剑斩之。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竟然还能割下对方头颅,提着对方首级,快步出走。

滴滴答答的鲜血顺着头颅濡湿了牧临川衣摆。牧临川用力挤出了眼里飞溅的鲜血,提着怒目圆睁的人头,绮丽可怖得简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少年有些无辜地拉了拉唇角,抬起眼,环顾了一圈四周的死士,竟然还能漫不经心地笑。

“果然是好一出大戏。”

脸上血点飞溅,如斜阳笼雪原,烟霞落秋水,多了几分肃杀迫人的艳冶。

本以为这小暴君多年纵情声色,早已被掏空了身子,前几天又听闻他为博得王妃一笑,摔下马来,今日这场伏击必定能取他性命,却没想到这小疯子竟非易于之辈。

一击未得手,天子宿卫亲兵已赶来。

牧临川此时非但眼睛通红得像个兔子,眼尾也都曳上了抹红,犹如锦鲤摆尾,这一向昏聩无能的小疯子竟然在此时显露出真龙天子之相。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咯噔一声,长长叹了口气。心知今天是拿不下这暴君来了,当下竟然纷纷举了剑自刎。

“陛下。”顾清辉骤然变色,提着裙子狂奔到了牧临川面前,“快保护陛下!”

目光落在了牧临川脸上,顾清辉眼前一黑,猛地眩晕了一下,“文殊,你无事吧?”

她用力喘息了一声,才敢看去少年的伤势。牧临川那双红瞳,冷冷清清地看着她,唇瓣一动,吐出两个意味莫名的字:“嫂嫂。”

顾清辉忙压了眉头,伸手去扶他:“别动,我帮你看看伤势。”

牧临川闻言,顺从地垂下眼睫,空门大开,任由顾清辉查探。

顾清辉咽了口唾沫,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紧张得头皮发麻,深吸了一口气。在摩挲到他胸口的位置时,随即掣出了一把匕首,直刺向少年胸膛!!

在这一剑即将贯穿牧临川他心房的刹那,手腕却被人反手握住。

顾清辉呼吸陡然急促,就像是被蛇缠住了手腕,一个寒颤,手下失了准头,刀刃偏移了一寸,只堪堪扎在了少年右肩。

鲜血顺着右肩的血洞汩汩流出,牧临川眸色深深,唇角微弯,亲昵地握着她手,摩挲着自己的脸,将自己脸上的鲜血都抹在了她手上。

他目光了然,若有所悟地笑道,“你看,你果然还是选择了牧行简。”

“嫂嫂,你手上沾的可都是我的血。”

顾清辉瞳孔骤然收缩,喉口干涩,眼中惊惧交加,道:“你早知道了?”

牧临川静静地看着她,眼里飞快地掠过了抹不为人知的伤痛之色。

他甚至有些茫然地想。嫂嫂为什么这么怕他呢?难道不是她要杀了他吗?该害怕的难道不应该是他吗?

还是说,她一直都害怕他?

她的确一直都怕他。顾清辉浑身一颤,心底最私密的感情就这样被翻了出来,暴露在了日光底下,少女仿佛陷入了回忆中,眼神多了几分空茫几分恐惧,牙关咯咯打颤。

她一直都怕文殊,怕这个少年。牧欢将人皮鼓送予他,他毫无多余的反应,坦然说谢。

幼年的牧临川不爱笑,漠然疏离,像是置身于一个独属于他的世界,他在这个世界里,冷静到以至于冷血的观察着外界的众众人和事,再学着一点一点完善自己属于“人”的那一部分。

每次看到男孩儿红到发黑的双眼,平静的目光,她都忍不住感到一阵隐约的惧意,心脏跳得几乎快要落空一般,骤然失去频率。

与他接触,不过因为他是牧行简的堂弟。她勉强与他接触与他交好,与她虚与委蛇,没想到就这样被他黏了上来。他就像是一抹幽魂,又像是她无法摆脱的梦魇。

当男孩儿的手牵上来的时候,这就像是被阴冷的毒蛇缠上了,她怕得忍不住浑身发抖。

牧临川沉沉地盯着她,顾清辉唇瓣颤抖,猛然抬起眼,急切辩解道:“不、并不全是这样的,文殊你听我说。”

她性子一向冷淡,一开始的确是因为牧行简才勉强与他接触,可后来,在经年累月的相处之中,她是真的把他当成弟弟来看待的。除了那点被她深埋入心底的隐秘的恐惧。

将顾清辉的反应尽收眼底,牧临川沉默了半晌,眼睛像是被火燎了一下。他自小就聪慧,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一直装聋作哑,不愿相信罢了。

本以为嫂嫂是不一样的,可到头来不过如此。

少年漠然地想。

就如同他阿母,那个贱人。

“我知道……果然瞒不过你,你自小就聪慧。”

心知这时候再多的辩解都显得无力,顾清辉颓然抿紧了唇,半晌,才挤出几个艰难的字,含着些隐约的气音:“……对不起。”

牧临川静静地看了她许久,反问道:“嫂嫂,我有哪里比不上堂兄?”

“我比他好看,比他聪敏。我有哪点不如他?”

顾清辉疲倦地闭上眼,自嘲的苦笑,“你、你与他不一样。文殊,你、你很好。”

少年红瞳幽深,浓得发紫发黑,他黝黑的眸子如有云气旋开既和。

“然而就算文殊再好,你也选择了他不是吗?”

“嫂嫂,”牧临川忽然弯了弯唇角笑了,“其实今日,是文殊在赌,在堵你会不会为了成就堂兄的伟业而要了我的命。”

顾清辉一时哑然,脸上浮现出痛苦的愧色。

牧临川一向敏锐,惯会察言观色。只是他鲜少对她如此刻薄。而如今他的狡黠他的聪慧他的敏锐,都成了他刺向她的箭。

他则不以为然,满身鲜血地冲她微笑。

“很显然,”牧临川坦然地眨眨眼,“我赌输了。”他的眼里已经看不见任何隐痛,看不见任何软弱。

“嫂嫂,你知道吗?这同时也是我给你的机会。”

他站起身,眼睫微扬,如同美丽的蝶翅。语气轻而缈,如清晨的露珠,被太阳一晒,好似就蒸发成了水汽,荡然无存。

“其实文殊一直都想杀了你。”

“你与……阿母很像。”

.......................

他的阿母。

牧临川几乎快忘记她长什么样了。只隐约记得她好像姓顾,与顾清辉同族。论辈分尚且还能算得上是顾清辉的姑母。从他懂事起,他心中就存有一个隐约而大胆的念头,他要杀了她。

杀了他的母亲。

这是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所以他将这个想法一直藏得好好的,深埋于心底,人前依然是那个乖巧的模样。

哪怕他阿母踹在他脸上,拖着他头发将他从床上拽下来的时候,他依然是那副乖巧的模样,还会小声地哄着她,说“阿母……阿母不哭,都是文殊的错。”

都是他的错,他是个不该出生的孽种。

阿耶死后,阿母想要掐死他,在他面色铁青被丢进灌木丛里,险些断了呼吸之后,是一个婢女发现了他。人人都劝阿母忍耐,说宫里那位得罪不起,她若是不想看到他,将他送到寺里去就算了,何必自己亲自动手。

得知自己即将要被送到寺庙里去后,男孩儿想都没想立刻就去找了她。

“我要见阿母。”

男孩儿眼里露出几许迷茫之色。被仆妇拦在院门前,他做梦也没想到阿母要将他送到寺里去。他胆怯不安地想,难道是他这个孽种,这个贱.货表现得还不够好吗?他徒劳地张了张嘴,哑然无声地想。

仆妇眸光微动:“郎君请回吧,女君如今不见人。”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仆妇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之意。他就像是一只喷吐出蛛丝的蜘蛛,不放过蛛丝上一点细微的动静,敏锐地感知到周遭任何的动静。

男孩儿默默转身退走了。

然而仆妇眼里那抹转瞬即逝的慌乱却在心底挥之不去。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心中的疑窦也越来越深。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他还是转身跑回了院子里,推开了仆妇,冲进了屋。

仆妇在尖叫,她也在尖叫。

她捂着胸口,从帐子里坐起,一向姣好美艳的面容扭曲了。

他站在原地,目光落在了帐子里,久久未曾出声。

他看到了帐子里两具白花花的□□,赤条条的,像是纠缠在一起的蛆虫。那其中一条,就是名为阿母的女人,女人坐拥着被褥,大声尖叫,愤怒地质问是谁放他进来的。

她激烈地晃动着,全身上下白得就像是猪肉。

他胃里忽然一阵翻涌,当着她的面吐了出来,吐得昏天黑地,跌坐在秽物中,直到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被人拖了出去。

阿父死后,或许是不甘寂寞,或许是绝望之下,选择了自我放逐,一个又一个男人成了她的裙下之臣,入幕之宾。

可即便如此,他也爱她。

他爱她。

她偶尔也会对他笑,露出温和又慈爱的笑容,摸着他的头,轻声道:“好文殊,乖文殊,上次那个,再给阿母表演一次好不好?”

男孩儿点点头,撩了衣袍跪在地上,歪着稚嫩白皙的脸蛋,在地上爬来爬去,奶声奶气地汪汪学狗叫。

女人极为快意地大笑出声,笑得眼泪都自眼角渗了出来,她难得软化了语气,摸着他的脑袋,像是摸着一条狗的皮毛,目光像是透过他在看着那个宫中的九五之尊,那个强()奸了她,毁了她人生的男人。

他毁了她,她就让他的儿子当狗。

“你就是个贱()货,知道吗?”

男孩乖巧地点点头,适当地露出了几许胆怯与依恋:“知道了,文殊是贱()货。”

他何尝不知道她在贬低他,可谁叫他爱她。

梦里,他蜷缩在她怀里,蜷缩在她的双乳间,温暖的子宫里,像是吸吮着母亲甘□□汁的婴儿,感到无限的安心。

在入宫后不久,她依然不改下贱放()荡的本性,与人私通诞下两子,最终被阿父剥了皮。

“殿下!殿下!不能进去!”宫婢行色匆匆地追逐在他身后大喊。

他充耳不闻。

女人斜倚在榻上,她云鬓半挽,解开了小衣,正抱着孩子哺乳,露出半抹雪脯,在日光下白得晃眼。

看到他来,她神情冷淡,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就像是在看什么垃圾。自从那天他撞破了她与他人苟合之后,两人之间身为母子的最后一丝体面也荡然无存。

“你过来做什么?”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胸前看。

他名义上的弟弟,那一节胳膊一节腿,就像是拼接而成的一坨一坨肉。襁褓中的婴儿只知道闭着眼任由本能驱使去吸吮母乳,贪婪丑陋得刺眼。

可她的目光投在他身上的时候,却满怀无限的轻柔蜜意,仿佛在看什么至高无上的宝物,她轻拍着“它”的脊背,微笑着唱着歌儿,那是面对他是从来未曾有过的温柔。

他又感到恶心,又觉得嫉妒。

不久之后,就悄悄溜进了内室,摔死了“它”,神情冷淡,居高临下地看着“它”真的化作了一滩烂肉。

....................

“这是谁?”少女看着从自己身前走过的男童,惊讶地低声询问。

他乌发披肩,天生一幅冰雪之姿,红瞳如血。

“这是太子殿下。”身旁的宫婢低声道。

尚且年幼的顾清辉微微一怔,目光中不由含了几分同情之意。这便是那位生母被陛下处死的小太子吗?

众人都怜悯他幼年丧母,可从来没有人知道,他一直想杀的人都是阿母。

从那天撞破她与外人私通后,他日日夜夜都会梦到这一幕,醒来即吐。渐渐地,他都会做梦,梦到杀了她。杀了这个对阿父不贞的荡()妇。

他提着长剑,浑身是血,高傲地切下了那象征淫()贱的。

或许是她鲜少哺乳他,他自幼就对女人的这一部位有几乎着迷的执着,他厌恶女人身上这二两肉,却又无法自拔地沉迷于此。

可惜牧欢快他一步杀了她,他只好接受了这个现实,好在顾清辉和她很像,她们同出一族。少女会苦笑着叫他“文殊”,清丽又高傲的少女会低着头,耐心地叫他念书识字。一举一动无不满足着他心中对于“母亲”这两个字的向往。

哪怕明知道少女接近他只是为了牧行简,可他还是甘之如饴,着魔般地迅速沉溺了进去。

“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很快,他的学识就超过了她。

但他依然装作不胜其解的模样,水润的双眸依恋地看着她,“此处文殊尚有些许不懂,嫂嫂能再同文殊讲讲吗?”

她便会了然地微微一笑,哪怕讲得口干舌燥,也从不嫌烦从不嫌累。

长嫂如母,她就像是母亲。

他爱她,如一个儿子爱着母亲那般爱着她。

记忆缓缓归笼,牧临川莞尔持剑,镶嵌满宝石的长剑,轻轻挑开了她的衣衫,眼里却清明无波。

他对嫂嫂向来便无男女之情,这一点,他分得很清。

顾清辉衣襟大敞,终于露出了惊慌之色,他歪着脑袋,像个再天真不过的少年一般笑起来,笑容有些羞怯。

“嫂嫂在害怕什么?在担心文殊强()奸你吗?”

“不会的。”少年遗憾地摇摇头道,“我只是想割下嫂嫂的双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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