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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淮南气温骤降,东线周军还有近三分之一没有配给冬衣,朱秀一面派人赶回开封请求朝廷尽快拨给军备,一面继续屯兵、石头镇,派战船封锁江宁至润州一段江面,对江宁形成威压之势。
月中,朝廷就近调拨的冬衣送到,随行而来的还有武德司副使曹翰,京兆府尹、兼华州镇节度使向训。
他二人带来噩耗,皇后符金盏,已于月初时薨逝,开封百官服丧,京兆、河南、开封三府辖地停止一切祭祀、嫁娶、酒宴活动,为期一月。
县城,由县衙临时改建的淮南前军行营东线指挥所,朱秀见到了身穿丧服的曹翰和向训。
从除州赶来的赵匡胤、赵弘殷父子,刚刚升任除州节度判官的赵普,从扬州赶来的韩令坤,东线周军主要将领和官员济济一堂。
“陛下亲自操办皇后丧葬事宜,最迟明年二月底,陛下将会亲临淮南前线。”
曹翰环顾众人,目光最后落在朱秀身上。
赵匡胤、赵弘殷、韩令坤等人皆是感到振奋,陛下二度亲征,东线周军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一定会会在来年战事里取得更大进展。
曹翰从身旁锦盒里取出一份诏书,双手捧着看向朱秀:“陛下追赠史匡威节帅为太师、泾国公,陪葬太祖嵩陵。来时陛下托我转告,请朱郡公节哀!”
众人皆是起身,视线聚集在那道追赠诏书上。
朱秀长叹口气,双手接过,面北而拜:“臣代史节帅叩谢皇恩!”
曹翰又道:“陛下封史向文为安定郡公,授左卫将军,念及史向文情况特殊,无需当场接旨谢恩。”
自然又是朱秀代为领受。
曹翰身旁桌桉还摆放一道旨意,他和向训相视一眼,皆是面露苦笑,似乎谁也不愿意主动提及这最后一道旨意。
朱秀看看二人,笑道:“二位联袂而来,恐怕不单单只为送冬衣,向我等宣读这几道旨意,应该还有其他要事,就请一并说了吧!”
向训忙道:“曹副使奉陛下钦命南下,自然由他来宣读!”
曹翰无奈地瞪他一眼,向训转过头不与其对视,似乎在说这本来就与我无关。
所有人都看向曹翰,等着他颁布这最后一道旨意。
曹翰犹豫了下,拿起圣旨展开:“诏书下达之日,免除朱秀淮南前军行营招讨副使、镇淮军节度使职务,即刻回京,另有任用!
以向训为淮南道节度使、淮南前军行营招讨副使、领镇淮军节度使,全权主持淮南战事!
以曹翰为淮南前军行营兵马都监!
”
朱秀皱了皱眉,没想到就在他准备向紫金山发动攻击之际,柴荣会紧急调他回朝。
难怪曹翰和向训一同到来,除了宣旨,二人还是来接替他职务的。
特别是向训,头顶淮南道节度使职务,此后就是淮南地区实际最高统帅,就连率军围困寿春的李重进,名义上也要受他节制。
向训这些年历经高平之战、伐蜀之战,升迁之快就连朱秀也望尘莫及。
如今更是一跃成为淮南节度使,节制东西两线周军,名义上掌控淮南十四州的军政要务,可谓当朝第一封疆大吏。
站在朱秀身后的米信、田重进二将又惊又怒,米信是个暴脾气,忍不住就要张口质问,被朱秀狠狠瞪了眼,这才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
韩令坤看了眼朱秀,又看看赵匡胤,低头不语。
赵匡胤和赵弘殷父子俩神情自若。
朱秀略微怔神,心中有种失落感。
但很快,他就平静下来。
眼角余光扫过赵大,当即明白了怎么回事。
赵大这一手报复来的还真快,定是他向柴荣打小报告,把楚州杀俘和除州整军杀韩重赟十一将两件事,添油加醋告了一通黑状。
“曹兄,向使君,恭喜!”朱秀笑道。
曹翰摇头苦笑,向训连连摆手,满脸惭愧。
“既然陛下召我还朝,我自当尽快归去。今日,就跟两位交接军务。赵虞候、赵老将军,还请二位暂时下去歇息,米信、田重进,你二人也退下!”
“是!”米信闷声领命,恶狠狠地瞪了眼赵匡胤父子,和田重进走出厅室。
赵匡胤似乎有些不悦,但见曹翰和向训没有任何挽留和表示,也只能和老父亲识趣地告退。
官衙正厅只剩三人。
向训一脸不好意思地道:“文才啊,按理说东线周军在你的统帅下节节获胜,形势一片大好,明年展开新攻势,东线周军必将承担进兵紫金山、攻打江宁的重任,这淮南道节度使,应该由你来当才对
老哥我在京兆待的好端端的,也不知为何,陛下就紧急调我到淮南主持战局
此事,我事先的确不知情,你可千万不要误会!”
朱秀爽朗一笑:“向老哥切莫多虑,陛下命你主持淮南战局,是对你的信任和重用,这是好事,兄弟我也替你高兴!”
向训搓着手,试探道:“你该不会在心里记恨老哥半道杀出,抢了你的功劳吧?”
“哈哈在向老哥心里,小弟就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
向训嘿嘿一笑,眼底闪过狡黠。
都是带兵打仗出身的将领,谁不想在淮南大战里一显身手,为自己赢得累累名声和荣誉。
到目前为止,淮南战事总体进展顺利,特别在东线,朱秀主持下,除了楚州一场变故,其他各处都是顺风顺水。
明年将会对南唐发动新的攻势,向训此时来接替朱秀的位子,在外人看来难免有摘桃子的嫌疑。
向训自然也想参与到轰轰烈烈的淮南大战里来,可他也不想因此而得罪朱秀。
朱秀笑着宽慰道:“向老哥尽管放心,既是陛下旨意,小弟自当遵从!况且两年不曾回开封,家里的闺女小子,只怕都不记得我了,也是时候歇口气,回去探望妻小。
淮南战事和镇淮军子弟,就全托付给向老哥了!”
朱秀起身,郑重揖礼。
向训反而有些手足无措,赶忙起身搀扶住他:“朱兄弟放心,老哥一定不会辱没镇淮军威名,不负陛下重托!”
朱秀如此诚恳,向训心中感激又钦佩。
即便换做他自己,在连战连捷的情况下,陛下突然换帅,心里肯定会不痛快。
朱秀却能痛痛快快交权,这份胸襟当真没话说,此后也有利于向训接手军权。
曹翰低声道:“其实,若非楚州三千唐军一事被朝廷知晓,许多御史言官上书弹劾,江宁那边也是一片谴责之声,陛下也不至于紧急召回朱郡公。”
向训也苦笑道:“三千俘虏被杀在朝中引发不小争议,陛下也是顾全大局,担心因此激起江南百姓抵抗之心,对将来渡江南下不利。”
曹翰摇摇头惋惜道:“说实话,朱郡公此事做得有些不妥,那三千降卒不要也罢,只不过把三千颗人头送往江宁,这就有些耸人听闻了。”
二人看着面色平澹挂笑的朱秀,心里齐齐冒出一个念头:这家伙胸襟是有的,但复仇时的手段也着实狠辣。
杀三千唐军和十一个周军将领以告慰史匡威在天之灵,消息传到开封,引起轩然大波。
拍手称快者有之,叱责其凶残暴虐者有之,争论声相持不下。
曹翰和向训总结下来就是,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家伙,与他为友,总好过与他为敌!
柴荣也是为平息舆论,同时避免过度刺激江南臣民,才紧急召回朱秀。
朱秀笑道:“除州整军一事,陛下可有臭骂我一顿?”
向训道:“陛下得知、天长驻军发现疑似敌军踪迹却不派人详细打探,十分生气,称赞你处置果决,及时稳定军心,整肃军纪,否则长此以往,日后定要酿出大祸!”
曹翰笑道:“高平之战后,陛下对军纪法令尤其看重,处置那十一个玩忽职守之人,朝廷上虽有微词,但陛下极力支持,朱郡公无需担心。”
“那就好。”朱秀点点头。
沉吟片刻,朱秀拱手道:“两位兄长,除却正常的军务交接外,小弟这里还有两件绝密要务,要拜托两位兄长代为执行!
如果事情顺利,淮南战事进展将会再向前迈进一步,也能给江宁朝廷造成极大麻烦,令其自顾不暇,让我军有机会在淮南彻底站稳脚跟!”
二人相视惊奇,向训忙道:“朱兄弟直说便是,我二人口风向来严禁,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朱秀沉声道:“第一件事,我已经派遣武德司密探潜入寿春城中,与清淮军兵马都知郑冲取得联系,经过多番游说,此人答应充作我军内应!
通过郑冲,我得知,如今困守寿春的清淮军里,关于是战是降的争论日趋激烈,主降派以刘仁瞻的小儿子刘崇谏为首!
如果能和刘崇谏取得联系,允诺在其投降后保全刘家,说不定能坚定刘崇谏投降之心,助我军早日攻克寿春!”
曹翰和向训相视大喜,若果真如此,早日拔出寿春这颗钉子,西线周军全面占领寿州指日可待,也就不用像如今这样,面临林仁肇凶勐反扑。
曹翰疑惑道:“此事武德司并未上报朝廷,陛下也不知啊?”
朱秀笑道:“曹兄见谅,事关机密,是我下令暂时封锁消息的。本来想着,等联络好郑冲和刘崇谏,定下起事时间,再通过武德司密奏陛下。”
“原来如此。”曹翰恍然大悟,旋即假装埋怨道:“身为武德司副使,如此机密朱郡公连我也瞒着,难道是怕曹某知道了,和你抢功不成?”
“哈哈哈自然不是!”朱秀大笑,“事情重大,没有把握之前,不好向陛下报告。
如今小弟即将回开封,这联络郑冲和刘崇谏的重任,就得落在曹兄身上。
曹兄和向老哥配合,一定能尽快攻破寿春!”
二人相视惊喜,没想到才刚来,朱秀就送给他们如此大一份礼物。
如果事情办成,顺利拿下寿春,可是大功一件啊!
朱秀打趣道:“两位老哥先别忙着偷乐,小弟还有一桩大功要奉上!
我已在江宁布下一个计划,行刺李璟之弟、晋王李景遂,嫁祸太子李弘冀,彻底激化江宁朝堂多年来的储位之争!”
二人一惊,曹翰忙道:“不妨详细说说!”
向训也神情凝重,一副聆听样。
朱秀解释道:“李景遂和李弘冀之间的叔侄争斗,二位应该是知道的。
多年来,江宁朝廷一直存在严重党争,以李弘冀、宋齐丘等人为首的太子党,和李景遂、李景达为首的宗室党势同水火。
若非淮南战事爆发,让江宁朝廷内部矛盾转移到南北战事里,李弘冀等人恐怕早就对李景遂李景达发难,更加不会允许李景达挂帅出征,掌控兵马大权。
不久前,江宁六军都押衙袁从范之子因贪墨军饷,被李景达所杀,袁从范悲痛欲绝,如今已渐渐倒向李弘冀。
我安排武德司察子买通袁从范府上管事,安插人手混入袁从范府内。
而今,李景遂加封天策上将军、江南西道兵马大元帅,江宁禁军皆在其掌控之下。
以袁从范的职务,有许多机会可以接近李景遂。
我们可以指派潜伏在袁从范身边察子,找机会杀死李景遂,那样一来,江宁朝野都会认为是袁从范出于私怨报复李景遂和李景达兄弟,而幕后真正的主使,只需要传出一拨流言,自然而然就能引到李弘冀身上。”
曹翰听得仔细,眼睛越来越亮:“李景遂久负贤王盛名,他的死必定会引起江南震动。
就算最后无法证明是李弘冀指派,他也难逃干系!
如此一来,江宁朝廷将会彻底分裂,双方矛盾激化,李璟一定会焦头烂额!”
朱秀微微一笑:“曹兄所言极是!此计划已在进行当中,后续安排,就交由曹兄负责了!”
曹翰喜得满面红光,拱手道:“朱郡公康慨,把如此大的功劳让于曹某,实在是受之有愧啊!”
朱秀笑道:“都是为陛下和朝廷效力,只要计划能得手,又何必分什么你我?”
“唉朱郡公心胸之广,实在令曹某钦佩!”曹翰又是感激又是欢喜。
心里也闪过几分狐疑。
又是武德司的计划,可他怎么全然不知晓?
想来也是因为太过机密重大,朱秀下了封口令吧。
曹翰不知道的是,寿春内应和江宁行刺的计划,前期都是由藏锋营和缉事司完成的,为此还损失了不少人手。
后期才交接到武德司手中。
向训兴奋地攥紧拳头:“李景遂一死,江宁朝堂必定大乱,再加上寿春投降,我军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全面跨过淮河,占领淮南全境!”
二人相视大笑,万没想到刚来就能捞到两件泼天大功。
“朱郡公厚赠,我二人铭记在心!”
曹翰和向训起身齐齐揖礼。
“诶诶两位兄长快快请起,小弟可受不起!”
朱秀急忙搀扶,心里却不禁笑了起来。
这两份沉重人情可不是白送的,将来关键时刻,还指望这两位老哥能站出来支持他。
本来这两件事朱秀打算亲自主持,可柴荣一道诏令命他赶回开封。
既如此,倒不如送个顺水人情,让曹翰和向训承他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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