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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源山,三名王说了许久终于停口。
卢通坐在长几后,低下虎头,硕大眼皮耷拉下去,心中有些忐忑。
去年鬼城折损不小:修士六千余,雾鬼逾万,包括一位元婴真人、二十七个金丹境。
其中近三成与他有关。
小有宗、弈法宗、象射宗的金丹大修是由他亲手诛杀,破开鼓水小城时又连累了四个金丹境。
另外还有唯二折损的一艘象舟。
“有过必罚!”
三名王冷冷吐出四个字。
周围气氛一凝。
卢通心头沉入谷地,小心瞥了左前方一眼。
那边坐了一个熟人:风仪宗暖清。
暖清左手边,一个头戴鱼唇冠的青年修士坐在长几后,嘴唇紧绷,也正看向卢通。
健鲤宗,余气啼。
刚刚听三名王讲述才认识的修士。
卢通一人折损三成,余气啼一人折损了两成,两人加起来连人、带鬼,一共造成了上万死伤,还毁掉了两艘象舟。
卢通心里有些佩服。
他是故意为之。
而余气啼……
余气啼率领鱼宫山的诸多宗门,与截水湖内的几个仙船交易粮食、丹药等,从中谋取巨利,上百次交易后生意越做越大。
最后,连人带货被吞得一干二净,其中包括一艘私自拿去运粮的象舟。
“余气啼!”
三名王幽声喊道。
余气啼肩膀猛得一抖,哆嗦着站起,道:“健鲤宗余气啼,见过王上。”
卢通也心头微颤。
二人一损共损,余气啼逃不掉,他也逃不掉。而且先开刀的一般是小角色,留在后面的才是重头戏。
在场众人中有这个资格的只有一个。
三名王转动头颅,最后用黄金婴儿看向余气啼,道:“余气啼,你认不认罚?”
余气啼看向两旁道友。
鱼宫山根基雄厚,山内十九家宗门同气连枝,这里只来了九家,但是联起手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几人缓缓摇头。
余气啼垂下头颅,道:“认罚。”
一道金光飞出。
三名王丢出一柄金剑,扎在余气啼面前长几上。
余气啼拔出金剑,犹豫了许久,切下一根手指,缓缓捧起金剑、手指。
三名王神色不变。
“不够。”
余气啼嘴唇动了动,又切下三个手指。
“不够。”
余气啼提着金剑,许久没有动作。
旁边一个锦袍老者站起,道:“王上,余师弟不谙世事才酿此大祸。老朽受健鲤宗掌门委托照看余师弟,有看护不力之过。”
说着打出法力卷过金剑,割下一把胡须,道:“求请王上恕罪!”
“先且记下!”
三名王收回金剑等物,张开小嘴,缓缓捻起一根手指。
“咯吱……”
四根手指,一一没入口中。
法源山上鸦雀无声。
三名王缓缓转头,用黄金婴儿对着卢通,道:“魏虎,你认不认罚?”
卢通走出血躯,拱手道:“认罚!十年内拿不下瀑水小城,属下提头谢罪!”
“你认不认罚?”
卢通暗咬牙关。
大年初一,三名王大张旗鼓地责罚二人,真正用意应该是杀鸡儆猴,这一遭混不过去。
“属下认罚。”
无声无息间,一柄金剑扎在长几上。
卢通拔出金剑,心中念头翻滚。
余气啼罪过略小,付出了四根手指、掌门出面、一束胡须,还有鱼宫山道友求请。
他只能多、不能少。
起步五根手指。
没有祖师出面,加到手腕;没有一束胡须,加到手肘;没有诸多道友,加到肩头。
算下来,起码要一整条手臂。
可是……
他小心瞥了一眼面前的婴儿面孔。
金灿灿、肉嘟嘟的嘴唇上还残留着一丝血迹。
一条胳膊不算什么。
可是他的胳膊是血种演化,一旦被三名王吞下去,不知道能否察觉出破绽。
三名王没有催促。
卢通缓缓举起金剑,一息后猛地一抖手腕,接着翻手一接。
一个肉球落入手心。
核桃大小,一侧裹着些许红肉、一侧黑白分明。
他轻吐一口气,仰头露出空洞洞的左眼框,屡屡鲜血留下,很快染红半边脸颊。
众多人、妖、鬼,纷纷看向三名王。
三名王还未开口。
卢通抬起手掌,一口吞下手中肉球,用力咽入腹内,然后小心擦拭干净金剑,行礼道:“十年内拿不下瀑水小城,魏虎犹如此眼,万死谢罪!”
“还有九年。”
“是!”
金剑脱手飞走。
卢通终于放松下来,回身钻入血躯中。
“啪!”
三名王拍了下手。
山颠大殿内走出一群女修、鬼影,四下散开开始奏乐、起舞。
三名王的三个身体分开,飞入众多长几间。
“拜见王上。”
赞天育人立而起,抬起四条手臂拱手。
三名王仿佛一尊玉脸美人,站在白云上,笑着道:“既然来了,以后便是自家人。”
“是。”
赞天育低眉、顺眼,神色十分乖巧,丝毫看不出先前的凶厉。
“来时遇到袭击了?”
“是。不知为何,今天早晨一群猎猿雕、一伙修士,还有一头狡鱼细虎一起杀入领地。”
三名王直接看向卢通。
赞天育继续道:“多亏了王上相邀,魏司主及时出现,助我赶走了对手。”
三名王脸上流过一层玉光。
“先留在城中养伤,三日后率领族人前去万舟集,日后沿湖左右三百里,归你们所有。”
“谢王上!我有一事想求。”
“什么?”
“当初王上派人说过,只要投靠鬼城就把阙玉给我。如今此人在魏司主手下,我与她有血海深仇,求王上履行诺言。”
三名王脸色十分平静。
卢通坐在旁边,听到了每一句话,心中却没有丝毫担忧,反而有些幸灾乐祸。
可以要人。
但是不可以这么要人。
三名王看似温柔,但是性情十分霸道,赞天育言辞不敬,隐隐逼迫三名王履约,必然犯了忌讳。
“魏虎?”
“在。”
卢通立马起身。
三名王道:“虹英是你的手下,她与阙玉合为一体,你可愿意割爱?”
“不愿意。虹英是属下心腹,舍去此人,犹如断我一臂。”
“你想让我食言?”
“不敢。只是……”
卢通瞥了赞天育一眼,道:“王上赏罚分明,赞道友才刚加入鬼城,寸功为立,此时重赏恐怕无法服众。”
赞天育龇了下獠牙,闷声道:“我有族人数千,每个都能以一敌十!”
卢通缓缓摇了下虎头。
“若非王上派我出手,道友的数千族人,恐怕已经沦为刀爪下的残尸碎肉。”
“魏虎!真当我蒙昧无知,你和那些雕鸟、修士……”
“好了!”
三名王轻轻吐出两个字,赞天育立即停止咆哮。
卢通十分恭敬地耷拉下虎头。
三名王道:“赞天育,魏虎救你性命功过相抵,等立下大功,阙玉自会送你。”
“是!”
赞天育眼神含恨,用力低下头颅。
“魏虎,今日起鼓水小城南北各一百里由你把守,不容有失,能否做到?”
“可以。”
三名王缓步离开。
卢通目送远处,心中却十分疑惑。
鼓水小城位于交接地带。
南、北两侧也是厮杀最多的地方,一直是鬼城攻、洞海宗守,听三名王的命令,鬼城似乎要转攻为守。
“魏虎,臂猴一族有债必还!有仇必报!”
“是吗?”
卢通笑了下,咧开虎口道:“我的救命之恩,你拿什么还?”
“拿你的命!”
……
日暮黄昏。
今日天气难得晴朗,暗金色夕阳洒在荒村、野山、废墟上,看起来竟然略显安详。
卢通飞入鼓水小城。
乌篷船上一团金光翻飞,无数棍影化作一朵丈许金花,在甲板、船楼、半空等各处闪动。
他站在甲板边缘。
虹英收起棍影,行礼道:“见过司主。”
卢通问道:“以前学过棍法?”
“没有,刚学几天。”
“几天就到了如此地步?”
他有些意外。
从万欲窟学棍起,经历无数厮杀,好不容易才有所小成,达到了如臂指使的境界。
而虹英才刚开始学棍,看起来已经相去不远。
虹英摇了下头,道:“司主,不是我,是阙玉运使法力助我。”
“她会棍法?”
虹英闭上嘴唇。
几息后,阙玉行了一礼,道:“回司主,阙玉自幼贪多,曾跟随多位夫子、师长修行,所学繁杂,可惜杂而不精。”
卢通走出两步,问道:“那些夫子、师长什么修为?”
“练气、筑基、金丹、元婴等不一而足。”
他心头微动,问道:“元婴之上也有?”
“父亲跟随老君修行时,受父亲余荫,得了一次指点。老君让我先保一、而后再使全,可惜天资驽钝,迟迟无法收心。”
卢通点了下头。
元术老君,术书仙船的主人,不收徒弟,只对有缘人传法,麾下已有门人一百余个。
“棍法、修行之法,更擅长哪个?”
“无一精通。”
卢通摇了下虎头,径直走入船舱,道:“晚饭之后过来见我。”
“是。”
船舱深处。
卢通踞坐在长几后,探出虎爪,抹去长几上的斑驳血迹。
虹英进入房间。
走到长几旁,略作犹豫后,开始褪去鞋袜。
“不必。”
卢通收回虎爪,道:“你出去。”
“是。”
虹英祭出四臂金甲,遁入鬼躯内退出房间。
阙玉十分僵硬地转动关节,对向长几后,问道:“司主有什么吩咐?”
“你爹要见我。”
阙神蓬,阙真人的信中除了说明派人袭杀臂猴外,还邀请卢通会面。
阙玉身子晃了两下。
“求司主不要算计家父,司主有什么需求,阙玉一定知无不言。”
他点了下头,张口吐出法力,摆出一页白纸、一个笔。
“我曾得了一道法门,可是迟迟无法修成,你来看看。”
笔墨落下,在纸上化出一个模糊小妖、一捧烟雾、还有一个水滴。
卢通放下笔,道:“这是妖法、法力、精血,本应该化作一头血妖,可是却无法融合,你觉得为何?”
自从上次试过后,这个念头一直萦绕在心头,功法为骨、血灵为种、法术为引,或许真可以化出血妖。
若是此法可行,弹指便是一头血妖,实力大进一步。
这步迈出,或者可以真正比肩书院内身具备传承的弟子。
“敢问司主,这道法门可是残本?”
“算是。”
“法门叫什么名字?”
“名字很重要?”
“重要。名字是点睛之言,一字之重不弱于文中千言。”
卢通陷入沉默。
法门不存在,相关来源更是繁杂无比。
《赤云真经》、《秘妖缘身功》、《正逆血录》、诸多化妖法术、还有成丹时的万魔化泉返生大阵。
阙玉道:“名字若是隐秘,司主也可以说一些字眼。”
他心头一松,道:“血、妖、正逆、生……”
许久沉默后。
阙玉微微摇了下头,道:“司主,我不敢断言为何。不过这道法门似乎是再造生灵,有血肉、法门,可以生出血肉傀儡,距离转死为生,还差一道分魂之术。”
“分魂?”
“我曾听父亲说过一道分身之法。分出分魂,再炼制血肉傀儡,最后的分身与活人无异。此外……”
阙玉略作沉默,轻声道:“虹英的法门也是如此,我为傀儡、她为分魂。”
卢通心头微动,看着纸上的图画。
缺一道分魂?
分魂遁入其中,转死为生,多出一具身外分身。
他思索了许久,张口吞入纸、笔,又问道:“我曾有一名道侣,怀胎时旁观胎儿生长,可以清晰察觉到腹中胎儿的吞吐、成长。后来又纳了一个道侣,怀胎之后为何察觉不到变化?”
阙玉沉默不语。
卢通仰起虎头。
二人对视一眼,阙玉慢慢张开嘴唇,道:“司主说的第二名道侣,可是那日被带上乌篷船上的怀胎女修?”
卢通心头一沉。
攻下鼓水小城,和芳、虹英找来一个怀胎女修,阙玉也一清二楚。
“是又如何?”
“司主心智惊人,一字一句真假难辨,话中暗藏他意。阙玉分不清虚实,也不愿为虎作伥,只好闭口不言,请司主见谅。”
阙玉闭上嘴巴、眼睛,站在长几边一动不动。
“无妨!”
卢通吐了口气,站起道:“假话遮不住真心,时间久了你自然知晓。你父亲的事无需多虑,我生性小心,不会冒险得罪元婴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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