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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间殿内,满目肃然。

沉檀缭绕,珠帘高卷,白玉阶前列站文武。

纣王高居上首,脸色深沉,眉头紧蹙。

下方众臣互相对视,心中揣揣,&sp;似有紧张,陛下登基十数载,一直都是说一不二,唯我独尊。

但就在前日,居然被群臣当面威逼,更是被沈大夫拿着长刀狠狠的砸了脸面,这等气,&sp;面对纣王这样的人皇哪里可能放下。

恐怕心里早就恨的沈大夫与满朝文武要死。

奉御官陈青小心的站出,看了眼纣王后方才战战兢兢的开口。

“有奏章出班,&sp;无事朝散。”

“陛下,老臣有疏。”

听到奉御官的呼喊,左首的闻太师毫不犹豫的行礼出班,又将沈大夫所列十策,呈送给纣王,立刻开口劝道。

“陛下,臣闻:尧受命以天下为己忧,而未常以位为乐也。”

“今国政大变,有伤风化,陛下宠淫近佞,逆治惨刑,大干天变,”

“沈大夫与臣列陈十奏,愿陛下痛改前非,行仁兴义,远小人,&sp;近君子,&sp;还请陛下批准施行。”

闻仲说完,立于龙书案旁,磨墨润毫将笔递与纣王。

老太师安国之心甚急,此刻已经顾不得君臣之礼,只期天下不乱,殷商社稷不散。

面对闻仲,纣王真是哑口无言,面上无光,自己原本的所作所为,确实是鬼迷了心窍。

内有费仲尤浑弄权,妲己蛊惑宫闱,崇侯虎祸乱天下。

外有东南两路诸侯叛乱,西岐虎视眈眈,八百诸侯蠢蠢欲动,今天反了袁福通,明天又反了那平灵王,四海战乱。

若非有沈爱卿,硬生生把他骂醒,&sp;让其在最后醒悟。

恐怕殷商的局势已经彻底糜烂,内忧加之外患,大厦将倾。

纣王扫视着面前的十策,每一策都足以见忧国忧民,呕心沥血,当是振兴殷商之望。

纣王握着笔的手在颤抖,他很想按照上面的策略去做,然后驱铁骑扫荡四海,踏平天下。

但是,没有人会知道他的苦衷。

既然身为人皇,又岂是小小妖狐可以迷惑,他又怎能不知,妲己身后站着连他这人皇都惹不起存在。

有谁可以不知不觉中迷惑帝王?又有谁可以在一位圣人面前施展手段?

这一切若是细想,连纣王都忍不住心惊。

内忧不除,外患不止,天命难违。

唉,越想越为之头痛。

纣王扫视了面前的十策,终于舒缓了眉头,默默的开口,做出了自己的决断。

“一件,封鹿台,鹿台费无限钱粮,成工不毁,今一旦关闭,实是可惜,此等再议。

二件,‘开言路’,准行。三件,‘释放无辜宫娥’,准行。

五件,‘贬苏后’,今妲己德性幽闲,并无失德,如何便加谪贬?也再议。

六件,中大夫费、尤二人,素有功而无罪,何为谗佞,岂得便加诛戮!

十件,下罪论己,孤乃帝王,岂可向万民请罪,此事也再议。

除此之外,以下准行。”

纣王说完,静等老太师回奏。

他如今回还沈大夫与闻太师之策,要保费仲尤浑,也是无奈。

既然已经知晓有人在暗算殷商,在斩断朝歌根基。

即便杀了费仲尤浑,那等存在也不会让朝中安稳,恐怕还会再想出更加阴狠的手段对付这满朝重臣。

如此他又何必动这费仲尤浑,倒不如保下他们,一是保持自己面上的昏庸,二是,对这两个家伙他知心知底,有绝对的把握掌控。

至于妲己,纣王虽然明知她是妖物,但根本不忍心伤害,或许是真的动了情也罢,还是不服输也好。

总之妲己在他的心中极其复杂。

至于最后一项,纣王倒没有将自己的脸面看的太重,声望这东西他早就没了。

否决的原因嘛,当然是准备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如果他直接全部答应,还怎么讨价还价,还怎么表现他的演技?

听到纣王说完,闻仲渐渐眉头皱起,今日老太师没敢让沈大夫上朝,怕的就是两人见面剑拔弩张。

沈信所写的十策他也是极为称赞,但没想到纣王只应允了六件,不由得让其开始据理力争。

只听闻太师应声高呼:“陛下,鹿台功大,劳民伤财,万民深怨,封之以消天下百姓之隐恨。”

“皇后谏陛下造炮烙虿盆之惨刑,神怒鬼怨,屈魂无申,乞速贬苏后,则神喜鬼舒,屈魂瞑目,所以消在天之幽怨。”

“勘斩费仲、尤浑,则朝纲清净,国内无谗,圣心无惑乱之虞,则朝政不期清而自清矣。”

“下罪论己,可安百姓民心,还天下之公道,显正义于海内。愿陛下速赐施行,幸无迟疑不决,以误国事,则臣不胜幸甚!”

闻仲深深拜下,苦心劝言,一番忧国忧民的赤胆忠心,天可怜见。

纣王心中微微一笑,面上却装作没奈何,忍不住深叹着气,眼中露出挣扎。

最终扫视着下方的百官,好半晌才开口道:

“太师所奏,朕准七件,封鹿台以消百姓之恨。”

“只不过这后三件候议妥再行。”

闻太师见状继续奏道:“陛下莫谓三事小节而不足为,此三事关系治乱之源,陛下不可不察,毋得草草放过。”

纣王听后内心喜悦,但脸色沉默,如今一日不挨骂,竟还有些不舒坦。

只可惜太师的骂与沈大夫相比还差了很多,并不够爽,纣王望了望下首,并没有看到沈大夫的身影,略有些遗憾……

只得无奈的看着闻太师再次开口道:

“太师奏疏,俱说得是。此三件事,孤俱总行,待孤再商议而行。

费、尤二臣,虽是冒犯参卿,其罪无证,且降职罚俸。”

“下罪论己,布告天下,孤虽帝王,但看着太师面上,此事也可。”

纣王说完,神情逐渐落寞,整个人跌坐在椅上再无一丝精神。

双眼放空,仿佛抽干了所有。

闻太师见纣王再三委曲,反有兢业颜色,心中逐渐有些不忍,自思:“吾虽为国直谏尽忠,使君惧臣,吾先得欺君之罪矣。”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积土成山非一时之功,如今也不用逼之太甚。

闻仲沉吟片刻,面对如今的纣王,终是摇了摇头。

……

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午门外的人还不是很多。

大家还没有从前几日的震撼中清醒过来,所有人茶饭不思,更是无心睡眠,心中忧虑着殷商将来的命运。

不过正当大家悲叹的时候,午门外却破天荒的张贴了榜文。

开始还没有人重视,但直到看到榜文的内容时,却突然引得无数人为之轰动。

他们兴奋,激动,更是忍不住潸然泪下,忍不住奔走相告。

紧接着,那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便瞬间传遍了全城。

无数的百姓垫着脚来到了午门,将前方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并开始对着诏书议论纷纷。

“陛下居然下诏罪己,向万民请罪?”

有认识字的百姓开始慢慢大声将上面的话念出,显得不可置信。

“快,告诉我这是真的假的,吾等不是在做梦吧?”

“多希望这是真的啊。”

“前面的蠢货,这就是真的!没看到身旁的禁军吗?”

百姓开始在午门外讨论起来,他们或许不理解里面的具体意思,也不知朝堂上的变换,但都明白一件事。

那就是当今陛下,承认了崇侯虎是奸臣,承认了自己的昏庸,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赦了沈大夫无罪。

“陛下认错了,沈大夫无罪,崇侯虎罪有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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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大夫真乃世间的圣贤,若非有他在,如何有人能还大家一个公道,如何能有人铲除崇侯虎那个奸贼。”

在黎民百姓的眼中他们,关注的并不是天下形势,什么东南叛乱。

他们从来关注的仅仅是有衣穿,有粮吃,有人肯把他们当人,为世间主持公道正义。

所有人都忘不了那为国为民的沈大夫,是他斩了崇侯虎,是他上书陈奏十策,让陛下幡然悔悟。

“今陛下向万民请罪,皆沈大夫之功也,若非是他倾家荡产,赈济灾民,

若非是他仰刀向天斩杀崇贼,恐怕早就有无数人死于朝歌,恐怕早就有无数人成为那北地冤魂。”

激动的声音冲天而起,人群中不断有人朝远方拜谢。

……

且说与朝歌的欢天喜地不同,此刻的西岐却是愁云惨淡。

当初姬昌尽起十万大军出征北崇,满以为此去志在必得,更是意气风发。

所到之处,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但谁曾想却兵败与于此。

十万大军,先被沈大夫百骑劫营,火烧军粮,击溃了大半。

待其好不容易重燃斗志,收拢残兵,准备再次攻打北崇之时,却谁料又路遇闻仲。

自此之战,大军毁于一旦,逃回西岐者更是寥寥无几,可谓是家家戴孝,夜夜哭泣。

而姬昌虽被青蛟,姜子牙等众臣保回西岐,但卧于寝宫之中,一闭眼便想起那无数的西岐将士,心中沉闷,渐渐染病不起,越发沉重。

他不甘心,不甘心事情会落得如此地步。

这些年姬昌隐忍不发,忍辱负重,哪怕亲子死于自己面前也没有露出半分破绽。

为的是什么?

当然是心中的那些宏图壮志。

肃清万里,总齐八荒,一统天下,才为当世之英雄。

而如今的殷商正四方火起,东南战乱,北海烽烟,纣王更是远贤近佞,荒淫酒色,杀妻诛子,使得天下昏乱,民不聊生。

此时,正是他西岐的大好机会。

凤鸣西岐,天数当兴,殷商的气运一点点被蚕食,只要拿下北崇,纣王将众叛亲离,再无翻身之力。

攻打北崇,姬昌这既是试探,也为了完成自己的野心。

到了他这种年纪已经早知天命,更何况姬昌深谙命理,知晓自己再无几年可活。

若不争取,此生便再无机会,会留下无尽的遗憾。

可他行了一辈子的仁义,也做了一辈子的仁义,这种名声一旦传出,便要背负着责任。

而每当姬昌在午夜闭上眼的时候,都能望见那些数不尽的冤魂,他们问自己为何不带他们回往家乡?又为何血染北地?

姬昌,沉默了,他叹了口气,最终沉声道。

“孤将不久于人世矣。”

遂招诸位众臣于寝宫之内。

姜子牙听闻姬昌病重,星夜赶来,入内殿,慌忙伏于龙榻之前,口中高呼道:

“老臣姜尚奉旨入内殿,请求主公保重身体,万勿担忧。”

姬昌摇了摇头,握住了姜子牙的手,认真的开口道:

“孤乃精通命理,又岂能不知天数?”

“如今时日无多矣。”

姜子牙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姬昌阻止:

“孤自得丞相,乃是如鱼得水,西岐也在铮铮日上,百姓安居,政务通明,皆丞相之功也。”

“北崇之战,乃孤一意孤行,自大意满,方得其败,如今悔恨成疾,死在旦夕。”

“只可惜我儿姬发年幼,如今不得不已大事相托于丞相。”

姜子牙闻之泪流满面,跪地拜道:“主公勿要再说,北崇之战,皆是子牙之错也,愿主公善保身体,以其天下之望。”

姬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容姜子牙拒绝,更是将那北崇之错揽到了己身。

此刻正是西岐危难之际,丞相的威望不能丢,也不容丢。

姬昌坚定目光越过姜子牙,慢慢扫向四周,待见到老黄,陆晓兵等人在旁,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口问道:

“丞相以为沈大夫如何?”

姜子牙听到这个名字,眼中略有怒气,但还是沉吟片刻,口中恭敬的回道:“沈大夫乃天下之英才也!”

姬昌点了点头,深以为然,眼中说不出的遗憾:“孤此去北崇有两大憾事,一是害了吾西岐众多将士,使其客死他乡。”

“二是不能收沈大夫这等人杰于西岐,辅佐天下。”

“今召卿入内,孤有一言,切不可负,沈大夫所做之事,乃是为国为民,行忠肝义胆。”

“他才是世之圣贤。”

“倘吾死之后,若不幸擒之,切不可听众臣之唆,害此圣贤。丞相若违背孤言,冥中不好相见。”

姜子牙听后眼中泛出泪水,跪地而拜:“臣荷蒙恩宠,身居相位,敢不受命。若负君言,即系不忠。”

姬昌听闻,点了点头,遂转向身旁,一手握住姜子牙,一手握住姬发,口中悲道: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孤本待与卿等同灭不道昏君,共治天下;不幸中道而别。烦丞相辅佐吾儿姬发,令勿以为常言。凡事更望丞相教之!”

姜子牙伏地大拜:“愿主公将息龙体!臣等尽施犬马之劳,以报陛下知遇之恩也。”

姬昌将目光转向姬发,口中越发严厉:“我死之后,吾儿年幼,恐妄听他人之言,对百姓不仁,对社稷不安。”

“你且过来,待孤死后,拜子牙为亚父,早晚听训指教,今听丞相,即听孤也,不可怠慢。”

姬发请子牙转上,即拜为亚父。子牙叩头榻前,悲声泣道:“臣受主公重恩,虽肝脑涂地,碎骨捐躯,不足以酬国恩之万一!”

姬发同样放声而哭,眼中通红,握着姬昌的手不肯放下。

“父亲,孩儿听命,但只求父亲长命百岁,继续统领西岐。”

“孩儿只愿在帐下效犬马之劳!”

“哼!”

姬昌闻言怒目而视,眼中带着严厉,望着姬发口中训道:

“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

“怎可因暂时得失而胆怯?”

“你等年纪轻轻,万不可一遇挫折便松散懈怠,如此日后怎能成大器。”

姬昌说完似乎感觉有些严厉,北崇之败,自己与姬发留下的是一个残破不堪的西岐。

这乃是他的错也。

姬昌旋即叹了口气,久久不言,最终告诫道:

“发儿,为父命不久矣,今之言你且细听之。”

为人者,为君者当有大度,才能成大器,夫处事之道,亦即应变之术,尔要牢记于心。”

姬发再次泣拜。

姬昌见状高呼一声,伸出手想要靠近自己的儿子,眼中满是遗憾。

“出师未捷身先死,再不能演八卦羑里化民,难不成这就是天命也?”

言罢遂薨,亡年九十七岁。

一旁的姬发握住父亲的手,眼中湿润,竟发现姬昌的手中与他留有字条,打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数个大字。

“肃清万里,总齐八荒!”

“笼络人心,一统天下!”

姬发望着那字条久久不言,眼中突然泪水纵横,他知道这是父亲留给他最后的教诲。

更是将这紧紧握在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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