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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凡俗天下一统,九州地界国号大雍,帝王家姓周。大雍朝开国七百八十余年,京都定阳在冀州、雍州和豫州交际之处,东依太行,西接中条,北连太岳,南临黄河。
说这大雍朝国都如何安泰繁华,有诗为证: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百馀年间未灾变,叔孙礼乐萧何律。”
俞和与宁青凌顺着官道进了京都定阳,但听城中人声鼎沸,处处响着叫卖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清脆的笑声,街道上川行的每个人脸上,都刻画着蠢蠢欲动的兴奋。偶尔几辆精美的轿子从人潮里涌出,引得百姓们驻足观看。
京东定阳号称“千里华城”,眼见各式各样的屋舍鳞次栉比,大街小巷中全是涌动的人流。放目一望,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也不知蔓延了多少里地界。北面有座皇城高如山峦,皇城殿宇之上弥漫着厚重的真龙紫气,犹可见这大雍朝周氏帝王家气运正茂。
俞和自小流落尘世,宁青凌却是在海边小镇长大,他们俩哪里见过这京都定阳的万千气象,一时间两个人的眼睛都迷乱了。少女心性本就跳脱,进了定阳城,宁青凌终于露出了笑容来,好似个孩童一般,在每一家摊贩前驻足观瞧。京城之中生活富足,人人都是一副笑脸,有商贩看宁青凌长得跟个粉瓷娃娃似得,心生喜爱,便拿彩花糖果送她。就见宁青凌鬓边插着一朵拳头大的彩缎月季,肩上搭着个七彩丝绣的虎头闹春布褡裢,一手拿着纸风车,一手拿着串硕大的冰糖葫芦,穿花蝴蝶似得在人群中转来转去。她脸上笑容满满的,面颊上染着两团嫣红,整个人好似一朵皇城根儿下绽放的牡丹花。
俞和在一家手工珠饰坊中,看中了一支烧蓝镶金响铃簪,一番讨价还价,以七十两银子买了,用细绸缎裹了,打算以后送给陆晓溪。
“俞师兄,这簪子可好看得紧,你是要送给哪位师姐妹啊?莫不是邓师姐吧?”宁青凌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盯着俞和手里绸缎包。
“送给我一个远房表妹的,她不是罗霄弟子。”俞和讪讪一笑,把簪子拢进袖中。
“远房表妹?俞师兄你一脸春色,谁会信是远房表妹?”宁青凌扁着嘴巴,调侃的看着俞和。
“她在青州海外仙门修行,我盘算着,此行回山时,可绕道去探望她,所以买件礼物。小师妹你莫要乱猜。”
“我说俞师兄你路过青州地界时,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原来是心中念着个人儿啊!”
“还不去问路,就知道玩耍,误了师门大事,那可要受责罚的。”俞和故意板了板面孔,拿出了身为师兄的架势。
宁青凌对着俞和故意一揖到地,唱诺道:“青凌谨遵师兄法旨,这就探路去了。”
说罢一转身,却又凑到一处贩售糖糕的摊子前面去了。
两人一边逛,一边问,在城中转悠了两个多时辰,才走到东面一处大院落门前。院门口有两扇黑漆金铆龙首环大门紧闭着,大门两边各挂着一牌匾,左边写的是:“天道昭昭佑万民福祉”,右边写的是:“人教泱泱传三清真义”。
“看来便是此处了。”俞和抬头望了望,这院落偏居京城一偶,闹中取静。园中听不到有人声传出来,只有隐约约的瑶琴声入耳,俞和提鼻一闻,还有股淡淡的焚香气味。
这院落大门旁边,停着辆奢华之极的镶金华盖车,拉车的五匹马一色都是纯白的,半根杂毛都找不到,这马匹调教的极好,静静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有个身穿紫缎金丝锦袍,腰挎朴刀的侍卫马夫,端端正正的坐在车上,两眼望天,背脊挺得直直的。
俞和认不得马车上的旗帜,不过单看那马夫的一身装扮,料子比扬州府的官老爷还要华贵,便知道马车的主人非富即贵,绝不是什么市井小民。俞和不敢轻慢,对着那车夫抱拳道:“这位大哥,敢问此处可是定阳供奉阁的所在?”
那车夫仿佛没听见俞和的问话,只拿眼睛撇了撇俞和,鼻子里哼了一声,满脸倨傲的转过头去,也不言语。
俞和一愣,僵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正这时,院落里忽然有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是有人正发足向门口奔跑。俞和转头一开,那黑漆金铆龙首环大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拉开,一道人影急冲了出来。
这人也不抬头,只顾向马车冲去,口中犹嘀嘀咕咕的,不知念叨着什么。他没料到俞和正好站在大门与马车中间,于是径自一头撞到了俞和的身上。
要知俞和一身护体罡气何等雄浑?有外力撞来,自生出反弹之力,俞和仓促之间收势不及,这人痛呼了一声,整个倒飞出去二三丈远,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抱着肩膀处,惨嚎不休。
那锦衣马夫大惊失色,“呛”的一声拔刀而起,就要扑向俞和。
俞和连忙对那马夫摆摆手,放出一道暗劲抵住他的势子。抢步飘身过去,伸手一把将那摔倒在地上的人扶了起来。
探掌在这人肩头处轻轻一揉,沛然真元渡过去,顷刻间行化开了淤血。那人轻轻的“咦”了一声,再转动胳膊,发现已全然感觉不到疼痛了。
“殿下!”那锦衣马夫执刀冲了过来,双眼死死的盯着俞和,那架势似乎只要俞和再一动弹,他就舍命护主。
俞和细看那摔倒的人,只见他也就与自己年纪仿佛,大约二十四五岁的模样。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五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金红二色穿花大红箭袖,束着玉板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锦缎排穗褂,登着青缎黑底小朝靴。脸颊削瘦,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生得一对丹凤眼细细长长。
这华服少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挺腰站起身来,推开那锦袍马夫,两眼在俞和与宁青凌周身上下打量。
俞和拱手一揖道:“这位兄台,可对不住了,身上还有哪处感觉不周全么?”
那华服少年笑了笑,抬手一摆道:“无妨,倒是我冒失冲撞了阁下,还要谢过阁下疗伤之恩。”
俞和心道,这马夫挺倨傲,主子倒是一团和气,微微一笑道:“见兄台从院中出来,敢问此处可是定阳供奉阁的所在?”
“正是供奉阁。”那华服少年眼珠转了转道:“冒昧问一句,阁下看似不是本地人,来此有何事?”
俞和沉吟了片刻方答道:“奉师门之命,来定阳供奉阁送信而已。”
“哦?”那少年点了点头,“原来阁下也是位炼气修仙的高人,倒是失礼了。”
俞和摆手道:“末学后进,当不得高人二字。”
“阁下过嫌了。”那华服少年拉着锦衣马夫,转身上了马车,长鞭一响,绝尘而去。
俞和整了整衣衫,从怀中取出拜帖,上前叩响了龙首门环。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极轻的脚步声响,有个青衣道童开门来,看了看俞和与宁青凌,皱眉道:“你们是何人,来此有何事?”
俞和双手奉上拜帖道:“这位道友,我与敝师妹来自扬州,奉扬州府供奉阁大执事张真人之命,前来送信,还望道友通禀阁中大执事同轩真人。”
那道童结果拜帖,略扫了一眼道:“你等等。”说罢也不领俞和进院,又把门阖上了。
俞和瘪瘪嘴,只好站在门口等候,哪知这一等,就是足足半个时辰。
“这道童忒也不识相,竟把我们晾在此处,就算是京都定阳,也不能如此无礼吧。”宁青凌等得有些不耐烦,开始抱怨起来。
俞和赶紧摇手道:“师妹,供奉阁内可都是有道真修,目观天地,耳听八方,教人家听见了,可是不好。”
“那我们在这里干等便是好了?”宁青凌小声嘀咕了一句,便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纸风车,皱眉不语。
俞和心中也是不快,但京都定阳毕竟是帝王居城,这里人的自视高一些,也是自然。反正他早年流落尘世时,早看惯了冷脸与白眼,倒也不觉得什么。
又过了一盏茶时分,门内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那青衣道童开门来,对俞和招手道:“进来吧,同轩大老爷在侧堂等你们。”
俞和对这道童举手一揖:“还请道友引路。”
道童把拉门开了一条仅能一人侧身而入的狭窄缝隙,俞和轻步进了院子。那道童看了一眼宁青凌鬓边的彩花和手中的纸风车,眼中掠过一丝厌恶的神情,抬手指了指门外,沉声道:“供奉阁乃仙家福地,俗物不可入内,抛到门外去吧。”
宁青凌一瞪眼,刚想要张口驳斥,可俞和急忙拉了拉她的衣角,对她连使眼色。宁青凌把一双秀眉拧成了团,跺了跺脚,伸手扯下了彩花,连着纸风车一齐扔出了大门外。
“还有什么是俗物的,趁早说了!”
那道童也不搭话,冷眼看了看宁青凌,转身朝院中走去。
这供奉阁院落中,建的好一番园林妙境,处处有湖石玲珑,亭廊宛转,多的是竹林鱼池,烟水弥漫。三人穿过了曲折的回廊,走过一弯白玉石拱桥,到了座庭苑面前。
俞和抬头看,这庭苑上都木匾,写着“缀云堂”三个大字,左右亦各有诗联曰:“俯水枕石游鱼出听,临流枕石化蝶忘机。”
脚踏入庭苑中,那青衣道童自躬身退开,只见有二位服色各异的修士,坐在苑中饮茶。居中一人黑须黑发,头戴靛蓝落云冠,身穿藏青色对襟如意纹法服,腰缠松纹丝绦,手中拿着一卷褐色的竹简。这人看俞和与宁青凌走进来,双目中骤然绽出两道电光。
“可是扬州罗霄门的俞和与宁青凌当面?”那人沉声问道。
俞和被他目光一扫,周身发紧,眉心间没来由的突突直跳,忙低头作揖道:“正是晚辈,前辈可是定阳供奉阁大执事同轩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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