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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月经院的景致,倒真如峋石真人说的那样,比碧云寺中还要好上一些。

院子建在一片茂密的山巅竹林中,左近全是一年四季都出产竹笋的小薄竹,有道蜿蜒的石径,从山下通到经院门前。青砖院墙围起了几十丈方圆的地界,有修道人以大神通,挪了一颗千年古榕树,栽在院子当中。这株古榕树当真是“独木成林”,主根与枝干交错在一起,撑开好似华盖巨伞般的碧翠树冠,将这小院子尽数遮住 ”“ 。

古榕树的枝干,也被精心雕琢过。在枝桠盘错处,巧夺天工的以青竹搭起了几十间错落的屋舍。沿着主根上的木雕台阶,盘曲而上行,直走进树冠中,站在每一间青竹屋舍前,伸手拨开垂下的枝叶,便能远望见群山环抱中湛蓝色的抚仙湖。

既然峋石真人开了口,倒也省去了在花厅中被人冷眼瞪视的烦扰,胡甲山等六人告了个罪,直接去了竹月经院。走到碧云寺门口,回头远远看见那偻背独目的木拙子,背着大头怪人巨颅子,也正从大殿中走出来。

俞和初见这形貌奇异的两人,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望他们身上的气机,也就是堪堪还丹三四转的道行,能在西南之地行走,最多有些奇术傍身而已。但不知道为何,俞和下意识觉得,这两人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若是当真争斗起来,他宁愿与养毒教的三人或那四个带刀汉子死拼,也不想同这两个怪人对敌。

木拙子与巨颅子隔着百多步远,远远跟在他们六人后面。俞和只觉得,背脊上始终有道隐约的寒意在转来转去,他拢于大袖中的双手,这一路上始终掐定了剑诀,小心戒备着。

五十里路程,说远也不远,但前面带路的道人并没有御气飞行,只是运起陆地神行法,在前面背手信步而行。走了足有一个多时辰,这才到了竹月经院前。

胡家四兄弟不敢与夏侯沧他们俩分开,于是六人找了一间颇为宽敞的竹舍,布下了封禁示警的阵法,挤坐在屋里面打坐静修。

不多久,门外传来藤杖敲击木阶梯的沉闷声音,那木拙子一步一步的走上来,经过六人的竹舍门口时,他脚下虽未停留,但竹篓中的巨颅子忽然发出了“咿呜”的一声怪叫。木拙子也没理会,径直朝更高处去了。

听那远处开门关门的响动,他们两人似乎进了古榕树树巅上的一间竹舍。

从竹拼板墙壁的缝隙中,透进来的阳光在默默的挪移着,从明亮huangse,渐渐变得昏沉起来。先是东巴密宗的两个僧人来到了竹月经院。他们尽都赤脚行走,所以几乎没有脚步声。那个年轻僧人随身的赤金经幡佛杵,杵头上的六道金环随着步伐起伏而摆动,发出金铁相蹭的声音。

这两个僧人选定的竹舍,倒离俞和等六人不远。老和尚进了竹舍,年轻的僧人却好似要替他护法一般,也不进屋去,只是轻声合拢了屋门。他把赤金佛杵重重插在竹舍门口,背抵着屋门盘膝坐下不动。

不久,养毒教的三人和四个带刀大汉一前一后的接踵而至。那位异族的俏丽少女一边走,一边和身旁的同门说笑,清脆的笑声和她身上的银铃轻响一样悦耳。他们三人仿佛没看见东巴密宗的年轻和尚一般,径自走了过去,也路过了俞和等六人的门口,选了一间与诸人都不近不远的竹舍落脚。

而那四个带刀大汉,也不找竹舍,到了树下,纵身一跃,攀上了高远处的枝桠,从怀中掏出硕大的皮酒囊,以晚霞美景佐酒,痛饮起来,不时发出豪迈的大笑声。

暮色渐浓,晚风徐来,吹动竹海发出连绵的沙沙声,有归巢的鸟儿嘁嘁喳喳的飞回,却被四个大汉的狂态所惊扰,迟迟不敢落巢,只在天上盘旋着。

“若是宁师妹在此,吹得一曲十面埋伏,倒是很应此时此景。”俞和心里不知为何忽然冒出这么个念头来,但手指却下意识的摩挲着胸口那片陆晓溪的传讯玉符。

“一共九片玉玦,胡家四兄弟得了一片,碧云寺有三片。如此说来,那四拨人中间,不知是谁有两片玉玦才对。除非得到最后一片玉玦的人,根本没有到碧云寺来。那两个怪样人物似乎势单力薄,不大可能藏有两片玉玦;东巴密宗僧人隐忍,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养毒教的三人和那带刀的四个男子,似乎都是狠辣的角色,如真有人带着两片玉玦,倒极可能是在这两拨人中。也可能今晚还会有人来到,总之是不能疏忽,需时刻小心戒备着。”

俞和心中暗暗盘算,耳听得胡家四兄弟的呼吸声都粗重而短促,显然心中惶惶不安。大师兄夏侯沧呼吸声几乎听不见,似乎已经入定去了。这份城府涵养的功夫,倒的确令人佩服。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四个大汉似乎居然一齐喝醉了,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声息全无。可年轻僧人那根赤金佛杵上的金环,却莫名的发出了细碎的撞击声。

这声音一响,俞和周围的诸人,除了夏侯沧之外,尽都睁开了眼睛。

竹舍猛地一振,不知从何方刮来了一阵古怪的大风,吹得枝桠摇摆。透过竹板墙壁缝隙,洒落到地榻板上的月光,好似水波一般的荡漾起来。那风越来越大,最后好似有千军万马,呼号着冲突过来,整株古榕树都在微微摇晃,而搭建在枝桠上的竹舍,有种仿佛要倾塌下去的感觉。

“当啷”的一声大响之后,那佛杵金环的撞击声戛然而止。与此同时,连古怪的大风也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本摇摆欲折的树枝,颓然失去了力道,晃了几晃,便再没了响动。

俞和听夏侯沧叹了口气,便转头去看,就见夏侯沧也睁开了眼睛,两人视线一交错,夏侯沧淡淡一笑道:“愚兄我在此守护胡家兄弟四人,无法分身,免得中了人家调虎离山之计。故而还得烦劳师弟出去望一望情形。”

“固所愿尔,自当为大师兄分忧。”俞和早就对外面的情形存了诸般臆想,这道大风来得古怪,去得也古怪,估计今夜争斗的序幕,恐怕就是由此拉开。他微一拱手,起身推开竹舍的门,纵身跃入了漆黑的夜色中。

俞和身化一道灰影,伏在竹舍前三丈的枝桠子上。他回头一看,就见有个青色的三足圆鼎虚相一闪而没,那大师兄夏侯沧已作法镇住了他们五人容身的竹舍,再望不见胡家四兄弟纷乱的气机。

不远处,东巴密宗二僧的竹舍大门敞开着,其中空空如也,唯有门口处,依旧如旗杆般的插着那支赤金经幡佛杵。夜色太暗,却看不清养毒教和那两怪人的竹舍处,又是什么情形。

正极目四望时,俞和忽听得头顶上恶风大作,有道寒光好似九天垂瀑,挟着凶悍凌厉的气势,对准了他的背脊正中斩落。俞和翻眼瞅那寒光中杀机毕现,手脚急使巧力,身子好似狸猫般的一绕,就从树枝上顺势滑落,朝地面上飘去。

莫看那寒光使得是一招力劈华山,大有一往无前的势头。见到俞和挪身闪开,竟然在堪堪劈中树枝时化刚为柔,轻巧巧的一转折,绕过枝桠,继而紧追着俞和落去。

俞和转头一看,身后掌刀追来的,正是那四个虬髯大汉其中的一人。那柄二尺长,五寸宽的直刀反射着月光,忽明忽暗,刀身偏上处,一道大拇指粗细的血槽,色作乌黑,其中似乎禁锢着无数的冤魂。这汉子双眼泛起重重血光,嘴角挂着一丝狞笑,口中也不说话,翻手一刀虚劈在胸前,便有数丈长的一道破空刀罡,朝俞和斜肩带背的呼啸而来。

此时诸方情况不明,俞和并不想冒然与人动手争斗,可这汉子一道杀机已然牢牢的锁住了他的身形,仿佛苍鹰搏兔,攻势连绵不绝。

刀罡裂空而来,俞和一皱眉,伸手在腰间玉牌中抹过,指尖已多了一张最寻常的金光斩魔符。他提一道剑气贯入符纸中,借着符箓中的一丝后天西方金炁,朝身后一挥,便是一道夺目的剑光飞出。

俞和如此出手,自然有他的深意。后面那带刀大汉一看,便认定了俞和多半主修的是道门五行符箓法术。这一手祭符成剑,十足十像极了五行符箓术中“西方金剑符宝”发动时的样子。

刀光剑气一撞,无数的残枝落叶漫天纷飞。俞和趁机提气急窜,想摆脱这莽汉的纠缠。可那带刀大汉与俞和对实了一招,正点着了满腔的战意,他手中直刀抡起,竟然以身合刀,一飞冲天,隐隐然有道二丈白毛人熊的法相虚影在他身后幻现。这汉子,撞碎了飞扬的枝叶,眼冒血光,双手举刀,对准了俞和当头力斩。

“啧!”俞和肚子里一叹。这出竹舍来,本想看看热闹,顺手捡些渔翁之利,可一个人影还没瞅见,就遇上了这么一个蛮横的男子,也不知自己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拿刀直泼命似的来砍个不休。

初到这血腥诡谲的西南地界,俞和不能不小心行事,他伸右手在脸上一抹,已把云峰真人给他的那张皮革面具扣在脸上。左手一翻,七张金光斩魔符洒出。

胸中一道浩然剑意升起,双目中奇光闪烁。那汉子的当头一刀,已被俞和看破了七八处破绽。信手一指点出,七道纸符上金光暴现,虚空中有一声剑鸣响起,三尺金芒斜飞。只一挑一卷,就把汉子的刀光卸开,剑芒在他胸前重重一扫,持刀的汉子痛呼一声,手里兀自紧握着他的二尺直刀,可身子却好似弹丸一般的,远远抛飞了出去。

俞和一声轻笑,身形疾闪,就隐入了漆黑树影中。再移步转出时,已化作一个两手空空,身穿黑布长袍,面容冷肃,眉宇间有千重煞气隐而不发的中年男子。

“诸位道友各争机缘,在下玄真子,偶行至此地,岂有不来凑个热闹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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