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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宵无意扫了一圈,回到红玫瑰身上,还是她最漂亮,身若杨柳,柔软有韧劲,由内而外透着自信,光是往那里一站,就把那些人比下去了。
“不跟你说了,我得去换衣服。”红玫瑰看见师父进来,忙拿着戏服去换衣间。
岳宵靠在椅背上,双腿搭上化妆台,闭上眼养神。
没多久,红玫瑰从换衣间钻出来,看屋子里没有师父的影子,松了一口气。
梅老唱了一生的戏,严谨的一辈子,对她这个关门弟子也格外严厉。
前些日子陈家的小少爷也爱戏,天天有事没事来这里溜达一下,就是希望梅老能教他两嗓子,可惜梅老性子臭,就是讨厌这些个官少爷。
觉得富贵人家的子弟都纨绔,学不好,干脆教都不教。
这不,小少爷也是个痴人,拉着自己的小青梅罗家二小姐又听戏来了。
“宵宵!宵宵!我们找你玩来啦!”是罗家的二小姐罗晴。
和岳宵一样,是个让家里操碎了心的主。
一点都不消停。
“你们俩来干嘛,招人烦。”岳宵瞥了她和陈杰黎一眼,心下直觉碍眼。
这俩人到哪都黏在一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关系好,她岳宵啥时候也能多个这样可爱的小竹马啊,真是有点嫉妒。
家里的男人们一个比一个恶心。
怎么人家的小伙伴就这么纯良呢。
“哼,待会我们去找彪哥玩,不理你了!”小女孩冲岳宵撅撅嘴,虽然她俩平时比较臭味相投,干什么坏事都一起,但是一碰到听戏的事儿,岳宵就像一个深沉的大老爷们儿,天天说她聒噪。
为了这事,小女孩们也没少拌嘴。
“快滚,快滚!天天跟道上的那个彪哥混,小心哪天被弄到堂子里去,陈杰黎你也不看着她点,天天去跟江湖混混呆在一起很好玩?”
“不许你说晴晴坏话……”陈杰黎反驳道。
小男孩还没发育的嗓音绵绵软软的,若是不知道还以为是个女孩子。
“哈,宵宵你没有杰黎帮你,我有……哈哈……”
“你……”岳宵被噎着了,自己是比较独来独往,身边没什么愿意和她“仗势欺人”的小伙伴。
远处,一个小男孩正在叫卖,“卖糖人了——好吃的糖人——”
岳宵一赌气,自己那争强好胜的倔强劲儿又上来了,她大步流星地走向卖糖人的小男孩,一把把别人拽过来,说道“杰黎算什么?我有更厉害的小哥哥!”
云子枭有点懵,他比这几个小孩都要大一点,很早就为了家计出来挣钱了。
今天是吹了哪阵风?小屁孩们吵架关他毛事?
“你干什么?不买糖人别拦着我,我弟弟还在家等着买药呢。”云子枭不满,对这个盛气凌人的小女孩没由来得讨厌。
“喂,你帮我打过他们,你这的糖人本小姐全包了!”说完,岳宵掏出一把大洋揣进云子枭的口袋里。
“你……”云子枭愕然,这,打人不太好,以大欺小更不好。
“宵宵,你不行啊,人家根本不认识你啊,什么小哥哥,还是我的杰黎厉害!”罗晴冲岳宵傲然一笑,一脸的得意忘形。
“……”岳宵脸上有些挂不住,虽然知道和罗晴比这个是极其幼稚的行为,但小孩子的那点好胜心还是让她不甘认输。
不知道为啥,岳宵的眼角好像有些湿润。
这种比岳善和骂她让她更委屈的感觉,就是别人都有人爱,而你却是茕茕孑立一人的落差感,真的很不舒服。
那个胆大妄为,在枪口下都不曾动摇过一分的岳大小姐居然会因为这么个小小的落差感有点想哭?
这个世界还真是奇妙。
“宵宵是吧?哥哥给你吹个糖人可好?打人是不对的,但是我们可以吹个糖人一起吃糖糖怎么样?”
优雅磁性的声音清灵悦耳,宠溺又无奈地摸了摸岳宵的头。
云子枭眼看岳宵眼泪都快下来了,心下一阵柔软,这个讨厌的大小姐似乎也没她表面看的那么嚣张跋扈,就是缺爱嘛。
他摊开木箱,在木棍上没几下就捏好了一个糖人的小雏形,轻轻一吹,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就立起来了。
“哇……好厉害!杰黎,你也给我吹一个!我要我要!”罗晴看见,立马就羡慕了,他们小孩子最喜欢的就是喜欢这些可爱的小东西。
“哼,才不要小兔子,我要大老虎!”岳宵脸色也好了很多,差点流下的眼泪立马收了回去。
“小女孩,要什么老虎,给你捏只小蝴蝶吧。”
“我要大老虎……”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云子枭的加入,一下子就不一样了,变得欢声笑语的。
两个小女孩也和好如初,一人手里一只小兔子。
陈杰黎在那里笨拙地和云子枭做糖人,可惜全都成了浆糊,等到戏快要开始了,云子枭想起还要给弟弟买药,他单独捏了一个幼型可爱的小老虎送给岳宵。
小老虎张牙舞爪却可爱至极,像极了岳宵。
“下次遇到事情可别一言不合就要打人,有什么事情就想想小老虎,小老虎不需要打人,只需要一声吼叫,就能让人退避四舍。”
云子枭又撸了一把她的头,觉得她和自己家养的小咪很像,脾气臭臭的可是却可爱的紧。
臭男人,敢教训她,岳宵撇了撇嘴,不过还是接下了那只小老虎,然后她一个转身的功夫就发现桌子上是她刚才塞给云子枭的大洋,数了数,一个没少。
哼,臭男人,装什么清高,这下,是她欠了他的。
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以后会和这个装清高的“臭男人”产生多大的孽缘。
岳宵去了后台,打量着准备上场的红玫瑰,一席青蓝色戏服,水袖雪白,她俏皮的甩在岳宵脸上,软柔带着雨后清新的栀子花香,细小的蹿进所有感观,腾空而起的水袖蹁跹飞舞,翩若游龙婉若惊鸿。
红玫瑰嫣然一笑,“我给你留了位置,保准不在后台,让你好好看我唱戏。”
“今天是什么日子,难道你已经比梅老还要厉害,第一次唱青衣高朋满座?”
红玫瑰嗔怪“你也就知道埋怨我,今天只是赶巧被一个贵人定了位置,底下还有空档,你最爱的二楼却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岳宵来了兴趣,贴到她面前,“比我还厉害的贵?”
“可不。”红玫瑰白了她一眼,“排场大着呢,师父没给我说,但我想着不离十是有权有势。”
岳宵陷入沉思,有权有势,整个秽垣有权势的不少,岳善和在营地,那这位来听戏的会是谁?
她想着,从兜里掏出两个银元,“你这样说我就更好奇了,必须得去二楼看看。”
红玫瑰早已经习惯她的行事作风,把银元放在她手里,“你不说我也安排好了,不过你得悄悄上去。”
岳宵目不转睛盯着她,“你安排的?”
知道她的想法,红玫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师父知道,他老人家只当没看见,你听完戏就走,不妨碍包厢里大人物。”
岳宵若有所思,她自然想知道来的人是谁,但好奇心害死猫,能上楼听戏就不容易,她可不想整出幺蛾子让红玫瑰为难。
两人聊着,门外的梅老又喊了两声,红玫瑰连忙答应。
“我得出去了,你也从后台楼梯上去吧,前面人多眼杂。”说完给了岳宵一个飞吻,红玫瑰大摇大摆的撩开白色帘子。
岳宵等人走的差不多,才起身往楼梯走。
后台楼梯很窄,好在她个子小,不嫌拥堵,顺着阶梯走上二楼。
果然如红玫瑰所说,二楼空空荡荡,没开灯,四周看不清楚,倒是底下已经唱开,热闹非常。
她常坐的位置在角落,旁边有一扇废弃的屏风,刚好挡住半边桌子,她喜欢听戏,又嫌乱,特意让人找屏风摆在那里,隔绝外界,不被人打扰。
她正要出楼梯,突然听见后台有人说话。男人语气冰冷,“李夫人,你在这里等一等。”
女人说,“我等不了,我现在就要去见她。”岳宵从楼梯缝看下去,见是刚才看见的那个骨瘦如柴的女人,她坐在凳子上,盯着对面的男人。
那人戴着白通帽,帽沿很大,遮住了他的脸。
男人凑到她耳边,小声说着什么,岳宵听不见,也看不见他的唇形,想要靠近一点,他们很快就分开了。
“所以你还是在这里等着最好。”男人一边说,一边朝楼梯走。
岳宵来不及犹豫,轻手轻脚往屏风后面的位置走。
回廊檐琢,她这一排在舞台对面,中间镂空,一排围栏,把上面遮了一半,底下坐着听戏人,视野是最好的。
梅园时间久远,当初给皇家唱席,她的位置也是给皇亲国戚坐的,要不是命好,她这才十二岁的年纪,哪有资格上楼。
底下红玫瑰正唱得精彩处,一声“相公”悠扬绵长,霁月清风般钻进老戏迷耳朵里。
家国啊,改了模样,故乡啊,染上风霜,郎君啊,年年岁岁不见人,戎装虽冷我亦不退让,好让那祖国重见光。
戏文好就好在悲怆入戏,清亮的嗓子转了三道成了哀伤,想起自己的处境,不由得就要抹眼泪,袖子抹着眼角,心头更是堵了石头一样难受。
“好!”底下坐着的人拍手鼓掌,恰好掩盖住岳宵走在木板上轻微的声音。
男人走到一半,又被李夫人拉住衣服,“你别伤害她,为了救老李,我已经出卖了自己,你不能让她受伤。”
男人表情阴鸷,眼底寒芒闪烁,在黑瞳仁里犹如阴冷的毒蛇,吐血蛇信子。
可他说的话却掩饰得很好,听不出一丝杀气,“放心,我只是想跟她谈谈,不管怎么样,谢谢你帮了我。”
女人终于崩溃,她松开手,双手掩面,肩膀轻微的抖动,有泪水从指缝中流出来。
她也不想,但她没有办法。
这个时代的人都生不由己,普通百姓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死,前一秒还在说笑,后一秒就莫须有的罪名,她只想要一个家,却是奢求。
她的老李学西医,救人治病,却始无法唤醒国人沉睡的意志,最终碰到了上位者的利益,他成了一颗钉子,钉在那些只有利益的人眼睛里,他不是卧底,他们偏偏要让他做卧底!
岳宵等着那人上来,手放在桌子底下,缓缓握成拳头。
他来者不善,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但如果被他发现自己,绝没有好果子吃。
红玫瑰还在唱,甩袖扬眉,在舞台踱步,嘴里唱着词,把这紧张的氛围愣是抽离出来,沉醉沉溺。
楼梯下,梅老带着两个伙计从大厅的楼梯跑上来,那个男人刚冒头,又退了回去。
岳宵伸长脖子,手指拈了盘子上的花生,动作自然的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
常年唱戏的缘故,梅老走路都带了一股温柔的气质,他穿着青布长褂,头离得干净,衣服连褶子都没有一条,板正笔直的厉害。
这几年他唱的时间少,让他重新出山的呼声很高,他说什么也不愿意唱,人老了,火了一辈子,不愿意留下瑕疵。
但心里是热爱戏曲的,平日里穿着戏服招呼老客人,即便戏曲没有看电影时髦,来的人少,他还是愿意开着堂子。
有人花钱收购他的梅园,价钱开得他几辈子都用不完,梅老眼皮都没抬,“老祖宗的东西,不能在我这里断了。”
收拾东西,隔天继续唱戏。
唱家国天下,儿女情长,唱敌寇来袭,英雄难挡,一曲唱罢看客警醒泪满襟,往日的辉煌过眼云烟,近日的颠沛流离无靠无依,水袖长舞,舞不平安城的烽火青烟,舞不完烈士的血泪长鸣。
岳宵禁不住佩服,梅老人老了,头脑清醒得很。
正想着,那边梅老目不斜视,走到对面包厢,伸手敲了三下门。
不知道里面说了什么,梅老让伙计等在门口,自己进去。
岳宵见他们神情惶惶,越发好奇来的人到底是谁。
底下换了人,一个老生坐在椅子上咿咿呀呀,她兴致缺缺,注意力全都放在那个门上。
她不喜欢老旦,准确的来说,应该是除了旦角,她都不喜欢,或许家里的男人倒足了她的胃口,看见男人,她就恶寒。
底下红玫瑰戏服都没换,招手让她下去,岳宵看了一眼对面,摇头拒绝,两个伙计直勾勾的盯着正前方,她一出来,准得被发现。
红玫瑰有些惊讶,但也没再逗留,要进后台,岳宵见了着急,示意让她在外面等。
后台里的人没走,红玫瑰一个人进去是要遭殃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紧闭的门出来一个中年妇女,身材中等,佣人打扮,她左右看了看,选了岳宵前面的位置,一屁股坐在桌子上,兴致勃勃的看起戏来。
岳宵猜想这贵人应当是女人,否则说不通有权有势的男人出门会带个女佣人。
不知道又等了多久,梅老终于出来,吩咐门口的伙计,“在门口好好守着,出了事,拿你们是问!”
伙计诚惶诚恐,这么重要的事,梅老交给他们,自然不敢有怠慢。
梅老看了一眼岳宵的方向,什么也没说,下了楼。
岳宵默默鼻子,刚才他的表情像是抓住了贼一样,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体验。
要不是怕引起别人注意,他肯定会亲自过来将她揪出去。
老生唱罢,响起敲锣打鼓,热热闹闹上来一个武生,那些棍子耍了一通,岳宵屁股坐不住了,她趁着中年女人看得起劲,溜下桌子。
“呔,纳命来!”武生大喝一声,对着一只猛虎挥舞棍子,台下锣鼓喧天,噼里啪啦,闹得人耳朵疼,岳宵掏了掏耳朵,听到中年女人战战兢兢在说话。
“你是什么人,不要杀我。”岳宵眉毛一动。
这上面的戏可要比下面的精彩很多。
男人恶狠狠的威胁,“不准喊,我问你什么,要老老实实说。”
“好好好,你想知道什么?”岳宵干脆盘腿坐在桌子下面,有屏风挡着,她这里是个死角。
听那男人的声音,应该就是后台威胁李夫人的人。
他胆子还真不小,众目睽睽之下,竟然还敢挟持。
岳宵透过缝隙盯着拿扇紧闭的门,两个伙计门神一样站着,表情严肃,似乎在守护难得一见的珍宝。
什么尊贵的人会来梅园听戏,什么尊贵人又只带一个佣人出门?
沉默了一会,男人森冷的问,“里面是什么人?”
他早就知道了,但为了一举成功,他得确认再确认,这一次要是失败,所有的一切部署都功亏一篑,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成败,在此一举!
中年女人早已经吓得打摆子,牙齿颤抖,“里、里面,里面是……”
岳宵屏息凝神,却没听到后面的人是谁。
男人不耐烦的打断她,“你要想活着,就得听我的话。”
“你、你说。”
“新来门口的那两个人,然后……”男人一阵淅淅索索,不知道掏出什么东西,放在中年女人手里,“杀了她。”
女人吓得差点跌坐下去,双腿打颤,“我不行,我做不来,你就放过我吧!”
男人残忍地瞪起眼睛,“你带我进去。”
有了这个女人,成功的几率又高了很多。
中年女人声音带着哭腔,“我真的做不到,我……”
脖子上的刀深陷,中年女人说不出话了。
“要么你和她都得死,要么你帮我。”
中年女人选择了后者,她涕泪横流,嘴里碎碎念,“对不起首席夫人,我、我不想死!”
首席夫人?!岳宵心头一震,尽管早已经有了心里准备,还是没料到里面是首席夫人,那个安国最尊贵的女人!只有在报纸上才能一窥其容颜的烽火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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