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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潜试验港,控制中心-监控组。
在控制中心外面的太空中,一百二十二组天线指向深渊之门,比这些天线数量更多的中转站和深渊通讯阵列则在那座黑沉沉的大门内部昼夜运转,这些先进的设备形成了一个无缝的通讯链,在极高的损耗代价下对大门下面的“世界”进行着持续监控,哪怕一秒钟也不敢错过。
今天是深潜船彻底失联的第七天,和前面的六天一样,从天线中传回来的只有杂波,没有任何可以被解码的有序信息出现,深渊之门就好像一个狂乱的漩涡,在漩涡的底部看不到一点生机。
但负责通讯系统和监控系统的高阶希灵天使仍然尽职尽责地守候在监控组的工作区,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设备上,哪怕耳边传来的永远是那杂乱无章的干扰信号,这位银发金眸的女性天使也不敢有丝毫松懈——即便在这六天里她记录下来的只有杂波。
按照深潜船的“下潜”速度以及对虚空模型的粗略计算,假如深潜船能存活下来的话,那它现在早就应该已经抵达对岸并发回信息,而迟迟没有发回信息的可能只有一个:深潜船已经彻底毁灭,或者虽然成功抵达对岸,但很不幸落入了没有超级文明的荒蛮虚空。
希灵使徒不会被负面情绪扰乱心灵,即便最基础的士兵,也能免疫各种情绪和心理上的异常(除非他们被夺灵者或者心灵突击者那样的特殊存在攻击),但即便心灵坚韧如铁,一想到深潜船彻底损毁,先祖已经全部阵亡的可能,他们仍然会感觉黯然神伤。
“滋滋——”
作为一个高阶研究员,希灵天使没有被心里那点烦躁的情绪扰乱,她只是皱皱眉,把不好的想法放到思维核心的另外一个进程里,而主进程仍然关注着眼前的监控设备。
“滋滋——”
监控设备里似乎传来了一些有序的信号,但很快被杂波覆盖,再去寻找的时候已经什么都看不到,历史记录里则只有一堆看上去毫无意义的线条和无规律组合起来的乱码。
“滋滋——”
就在这位希灵天使准备切换监控信道,并且把刚才一瞬间的期待暂时忘却的时候,那简短的信号又一次出现了,这次似乎比刚才更明显了一些,而且记录系统上显示出一条连续的、在一定范围内重复出现的小曲线。“滋滋——滋滋——”,不断重复的有序信号仿佛敲打在思维核心上一样轰然作响!
信号!有序信号!这是来自对岸的有序信号!
巨大的情绪冲击似乎要冲开理性思维阈值,但这只是思维核心产生的瞬间幻觉,这位值班员在第一时间就保持了冷静,她没有欣喜若狂地欢呼,也没有在无法确定情况的时候呼叫自己的同伴或者上级,按照规程,她立刻接通了控制中心的值班主机,将这些简短信号上传到主机那边,利用后者超强的计算力开始解析这些短码,随后她调整了一百二十二组天线中的三分之一,将它们全部集中到刚才接收到信号的频段,以整个控制中心三分之一的监控力度去追踪那个信号源,最后似乎觉得不够,她又增加了十五组天线——于是那个信号更加清晰地出现在监控系统中。
这不一定是先祖的消息,很有可能仅仅是对岸传来的呼叫,毕竟他们一直在做这件事,而这次很可能只是碰巧了而已。在最终事实无法确定之前不能下任何结论,这是作为一个技术工作者必须有的专业素养,所以希灵天使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很明智地保持了镇定,只是静静等待着主机传回破解信息。
等待并没有持续多久,但也好像过了足足一年,伴随着一声轻微的系统提示音,破解出来的讯息出现在眼前的全息投影上,那只是简短的几个字,看到这几个字,希灵天使再无怀疑:
“我们还活着。”
我和珊多拉是在凌晨四点半的时候被一阵紧急通讯从床上叫醒的,一起被叫醒的还有姐姐和浅浅,当然我相信林雪应该也在她家里接到了这个催命一般的“闹铃”,因为我在精神连接里感应到一阵暴躁:那是没睡够的大小姐被贸然吵醒时候的起床气。
但是很快就没有人对这个紧急通讯有任何意见了,因为深潜港传来了消息:先祖还活着!
即便用最快的虚空穿梭机,从帝国首府跑到深潜港也需要整整数个小时,再加上这次也不是需要我们亲自出席什么实验,所以从睡梦中被吵醒的一大家子并没有前往深潜港,而是直接跑到了影子城研究中心,通过数据网络连线深潜港监控组,让对方把信号转接过来。
当我们一大帮人风风火火跑到深潜项目部的时候哈兰和深渊希灵早就已经在这里等着了,塔维尔的本体则正在调试大厅中央的一组设备。
看到我们出现,哈兰也没说话,只是抬手指着旁边的全息投影。
全息投影上只有一句话:“我们还活着。”
而在这句话下面则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表示这条信息的转发强度、接收规律、编码方式之类,另外还有信息源定位以及逆向发送所需的各种数据,虽然不能完全看懂,但我知道这是对这短短一条信息破解出来的、能帮助我们联系到对岸的关键所在。
“只有这一句话?”珊多拉皱着眉看向深渊希灵,塔维尔正在那里忙着操作设备,自然就只能让现场第二专家发言了。
“嗯,总共广播了三分钟,内容只有这一句话,”深渊希灵点点头,她身后的大箱子上有红色光芒飞快游走,一阵明显的嗡嗡声从箱体内传来,显然她也正处于高速计算状态:她的本体不在这里,高速计算的时候其实是深渊区的精神网络在活动,而这个大箱子现在的状态就是海量数据交换的结果,“实际广播长度应该比这长,可能是不连续带的干扰影响了通信质量,让你们的天线只能接收到这三分钟的信息,而且由于天线强度不够,从这边发出的信息应该到不了对岸,对岸不知道这边是不是收到讯号,随时可能终止广播。天线强度和不连续带干扰……真是个无解的难题呐。”
我顾不上深渊希灵的感叹,看到塔维尔那边的忙活似乎告一段落便急匆匆地问道:“怎么样?还能增强收发强度么?过滤干扰呢?”
“所有天线的敏感度已经提升到最高,泡泡也建立了主机阵列来过滤干扰,接收问题应该很快就能搞定了,但天线强度……单机强度难以继续提升,现在技术有限。理论上是这样。”
浅浅这时候忍不住叫了起来:“那怎么办?”
“增加数量,多点广播,频道重叠,以此来提高通信质量,虽然这样累积数量并不能根本性提高广播强度,但可以极大提升广播的清晰度,让深渊临界层的中继站能以更高功率工作,对岸的解码也会容易一些,”塔维尔飞快地说道,“属下已经激活了另外几个备用深潜港的通讯系统,星域那边也在尽快把他们的探测站连上线,在几个深渊之门同时广播的话肯定会有所改观的。理论上是这样。”
“但神族和帝国的通讯网没有直连,用超限连线的话还要经过转译过程,这本身就是一种损耗,降低网络协调度,”深渊希灵开口了,“这会影响效果……而且神族的探测站在广播的时候受限于自身架构,它的信号格式是固定的,可能和帝国广播出去的信号有些许干扰,反而会增大中继站的工作负载。你们等下,深渊区有我的深潜港,我可以从那边开始广播,只需要几分钟同步一下。”
“用深渊区的广播站……”我愣了一下,脸色有些古怪,“搁以前真不敢想。”
珊多拉垂着眼帘在思考别的事情,这时候才抬起头来:“嗯,用深渊区的广播点是个好办法,也能极大扩展信道,不过有个问题:深渊区的网络和帝国区的网络不是绝对隔离么?怎么同步?这种多点广播必须在同步的情况下才能管用。神族的数据网和帝国数据网虽然需要转译,但起码是联通的。”
我当时脑子一抽差点就想接上后半句:为啥不能是移动的呢?
不过考虑到这句话说出来可能会被珊多拉咬死,就没敢说。
“隔离是为了防止我被净化,那么只要避免净化……”深渊希灵看了我一眼,随后耸耸肩,“当然,我知道你们肯定不同意让虚空生物离开帝国网络,所以有个折中的办法,把深潜港的数据链和你们的总网隔离开,让这部分数据链和深渊区的网络同步,发完信息之后再把网络恢复,由虚空生物的力量清除掉可能从深渊区渗透过来的污染。虽然步骤麻烦一些,但一台计算力足够的希灵主机就能执行这个过程。你们只要付出一点风险和信任:是不是愿意让你们的深潜港数据链对深渊区敞开。”
她可能以为珊多拉要犹豫一番,但后者当机立断地点点头:“好,没问题。”
注意到深渊希灵惊讶的神色,珊多拉微笑起来:“这段时间一直是深渊区在表现诚意,我们偶尔也可以表现一下信任嘛。而且不过是深潜港而已……即便出了问题,以帝国现在的力量也能随时新造几个,备用的深渊之门可是有两位数的。”
这次深渊希灵再没更多意见,我注意到她的身影一下子暗淡了很多,身后的大箱子也发出更加明亮的红色光辉来:她应该正在调动深渊区的资源。
这种网络交割并非物理操作,而是基于虚拟环境的数据运算,只要把一部分遥测天线指向深渊区的几个特定坐标,然后让希灵主机在网络上进行演算就能建立起一个临时的数据交换平台,所以一切很快就完成了:帝国区的所有深潜港以及深渊区的深潜设施临时连接成一体,一个超大功率的广播系统在短短十几分钟内成型。
新系统搭建完成之后,塔维尔很是庄重地深呼吸了几次,仿佛身为希灵使徒的她也需要这种方式来平抑一下心情似的,随后她才脸色一正,将提前编辑好的信息通过这个庞大的多点广播系统发送向深渊之门的“底层”:“这里是希灵帝国,信息收到,请回复。”
我们还不知道这个脆弱的联系路径到底能承受多大规模的信息交换,因此没有贸然发送图像或音频,而是发送了一段简单的文字,这文字还附带着一个能自解码的“字典”,这是给对岸的某种翻译程序准备的:假如他们也用类似的翻译程序的话。
根据之前收到的对岸信息,对岸文明应该能理解这种自解码的规律,反正多层考虑不是坏事。
随后就是漫长而又难熬的数分钟等待,信息已经发出,接下来位于帝国区和深渊区的所有天线都会持续不断地向对岸广播这条消息,而我们能做的就只有等待:没有足够有效的检测手段,没有任何可参照的“发送-回执”方式,根本没人知道这条消息是不是成功抵达目的地,也没人知道在那分隔两岸的怪异结构中的“通讯延迟”是多久,在回信到来之前,能做的只有等待。
“这里是星环联邦,收到信息,向希灵帝国问好。”
一行文字突兀地出现在通讯器上,“星环联邦”下面有特殊标记,表示这个词汇并非根据解码规则翻译出的有确切含义的名词,而是一个便于双方理解和沟通的“暂用名”,既非音译也非意译。
文字在通讯器上抖动着,似乎表示这对岸的人在发送这条信息的时候也带着同样的激动。
无数个纪元的努力在这一刻终于迎来曙光……连上了!!
“万岁!!”浅浅是最无法抑制情绪的,因此第一个欢呼出声,在她的感染下,就连姐姐这样矜持的人也忍不住兴高采烈起来,很快几个人就都乐成了一团,但塔维尔和现场的专家们还是保持着冷静:虽然他们的眼神同样灼灼,但没有人因此影响到手头的工作。
“好了好了,以后有的是庆祝的机会,”我不得不摁着浅浅的脑袋才让这丫头平静下来,然后一边抱着仍然在一窜一窜的元气少女,一边扭头看向塔维尔,“询问先祖的事情。”
塔维尔根据对岸发来的消息再一次修正、完善了“字典”,再根据以前收集到的信息以及深渊希灵提交的资料,初步确定了和对岸文明交流时最佳的信号格式,随后发出第二条文字:“我方已知晓‘架桥’相关事宜,现我方有一艘科考船被卷入乱流失去联络,是否在你们那边?”
消息发出之后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三分钟后通讯器上才有东西出现,我看着时间,心里默念:延迟三分钟,其中一小部分时间是层层中转和信息转码消耗的,再加上深渊环境对“时间”的扭曲效应,这些东西应该都能通过技术手段弥补,剩下的大概就是虚空两岸的“硬性延迟”了,这段时间会有多久?一分钟还是两分钟?能通过技术手段解决么?
通讯器上显示着一行字:“飞船严重损坏,但核心保留了下来,飞船上的人员无恙。”
“呼——”我长出了一口气,虽然之前已经看到“我们还活着”五个字,但这时候得到更加肯定的答复,这颗心才彻底落回肚里。
接下来塔维尔开始一条一条地发送信息,把我们最关心的问题用尽可能简洁的方式发给对方,这交流过程缓慢到令人抓狂:每一句话都要几分钟的延迟!
这对已经习惯了帝国数据网络便利一面的人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甚至用惯了地球上的简陋互联网都会接受不了这种龟速交流,但这却是“本岸”和“对岸”保持对话的唯一途径。我们这些帝国高层就这样聚拢在通讯器前,眼前是帝国最优秀的科学家,使用着虚空中最先进的通讯设备(对岸应该也一样),用当前最简洁的信息编码,进行着数分钟才能交流几句话的艰难通信。
我们不敢单次发送太多信息,因为根据对信号噪波的计算,一旦信息量超过特定阈值就有可能烧毁位于临界层的那个中继站:那是我们和对岸交流的唯一仰仗,如果它被烧毁,天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布设下一个,我们总不能再来一次“事故”。
“这感觉就像一群穿着动力铠甲的外星人蹲在山洞里钻木取火,”浅浅一如既往脑洞大开,提出的比喻新奇无比但又精妙绝伦,“先祖们在对岸能生存吧?”
“我觉得没问题,”我看着塔维尔艰难地和对岸交流,一边随口说道,“对岸和本岸的物质又不是百分之百不兼容的,而且对岸文明也是超级文明,咱们都有办法处理黑梭和对岸的深潜船残骸,对岸要养活几个幸存者问题也应该不大。”
这艰难的交流持续了数个小时,我们终于大致搞明白了深潜船失联之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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