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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两日,一品舟顺利穿行过南宣州的河段,除了在渡口补给了吃用之物外,并未再多作停歇。
邢傲和楚回顺漕河一路南下的计划似乎出奇的顺利,如同一品舟在这漕河之上,顺流而下,一帆风顺。
三人也渐渐放松了警惕,不再去考虑平宁王府会对他们穷追不舍,也不再去想这一路上是否还会出现其他的什么危险。
只是阿沁自那日知晓了宁州发生的事情的真相之后,变得再也不复往日的烂漫天真,虽然偶尔也会和邢傲插科打诨,但原本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却少了很多。
她时常会站在甲板的一处高台上,遥遥向北方望去,紧咬着嘴唇,脸上写满了不甘和悲伤。
这个时候,邢傲都会站在甲板另一头远远看着她,手里不住地摩挲着他的那把匕首盲追,一言不发,直到阿沁动身从那处高台走下来,他又会默默地走开。
邢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在意这个宁州来的女孩。
他曾觉得自己这辈子活得窝囊,即使少年时代的荣耀在身,他仍感觉不知是在为谁活在世上。
他原本以为夏长阶把他从堰州的边陲小城招入麾下,自己又可以有个目标,然而在北陆除了与阔阔台的那场仗杀得痛快之外,在那之后空虚和无望又充斥在他的脑海。
直到他遇到了阿沁,确切的说,是直到他与阿沁一路走到南宣,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认为,护送这个宁州的小公主已经成为他如今唯一的使命,即使他不知道要保护她到什么时候。
是直到她见到了她口中的南陆皇帝?还是直到她得到了武帝的许诺,可以重归故土?亦或是……不管时间的久远,世事的变迁,就这么一直护着她走下去……?
至少此刻,刀在手中,伊人在身边,他就会拼尽全力,不会让阿沁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
……
一品舟行出南宣地界后,楚回出现在船上众人眼前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甚至连一日三餐都很少见到他。
大多数时候,他都独自一人呆在自己的舱室内盘坐冥思,在到鄢都之前,他都不想再有任何枝节横生,他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去思考下一步的计划。
南北两陆虽自铁勒荣列背盟弃约后已难复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但若要开战却还缺乏很多因素的催化。
武帝东方信常虽穷兵黩武,有征伐天下的野心,但如今南陆内部隐患频生,朔州深山中的虎豹骑和夔州陆家的羽弓卫在暗中蠢蠢欲动,季康和陆晓晨皆是野心勃勃,一心抱着复国之梦,已成为大昊版图腹地的两大隐患。
再加之如今这南宣州的平宁王府似乎也有改朝换代的不臣之心,老王爷东方羽安虽已经日薄西山,平宁王世子东方羽安却并不满足偏安一隅,但平宁王府究竟仅仅只是暗怀鬼胎,还是已经有所图谋甚至付诸行动,目前还尚未可知。
还有一点,是楚回最担心的,就是南陆柳州的流亡者,在宁州圭湳部,他亲眼看到两个已经突破天阶的落辰术士,皆怀有落辰最强大的杀伐之术星君天罚,甚至祭出了仙踪法器降世冥王旗,连楚回都只能借游云毕方之力脱离战场。
几乎已列仙班的两个柳州术士,为何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宁州?还在铁勒部一统十部的战争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可以说,如果不是这两个柳州术士,铁勒荣列是无法如此轻易地拿下武帝派往宁州的一千银甲,也没有机会弑兄夺位,而如果最终统一宁州的那个人是铁勒谷阳,也自然不会在建立北陆王朝后就立刻与南陆大昊翻脸。
除了这两个柳州人之外,还有多少柳州的流亡者参与到了南北两陆纷繁复杂的局势之中?
夔州、朔州、南宣州、柳州,在解除这些南陆腹地的隐患之前,楚回该如何说服武帝与北陆大沅开战?
南北之战其实必然会发生,武帝派兵遣使的目的本是为了让铁勒部先行统一分散的十部,然后借由颖上之盟,使统一的宁州成为大昊的附庸。
可他这个算盘打得不是很精明,即使押注在铁勒谷阳身上,并最终成功,铁勒部也不会安心做大昊的附属,撕毁盟约是迟早的事,铁勒荣列的弑兄夺位只是让这件事情更早的发生。
再看如今的局势,北陆十部刚刚一统,大沅根基未稳,想必也不会立即进犯南陆。
而南陆自身危机四伏,暗潮涌动,武帝虽定然会对铁勒的毁约动雷霆之怒,但想必也没有即刻杀向宁州的计划。
更何况南北两陆间隔逐云大山和额古娜沙漠,主动出击的任何一方都会尽失先机。
如何以一己之力促成南北之战?
更要命的是观察者布置维序任务时的“以最短时间”这几个字。
楚回现在手中唯一的筹码,是一个从没有与南陆大昊有过任何盟约的部落的逃亡公主。
武帝怎么可能单单为了她复其故土的愿望,就去打一场胜负未知的仗。
楚回心里知道,圭湳阿沁只能被当做大昊出兵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那套说辞他都想过了:铁勒部倒行逆施,屠戮部族手足;背信弃义,毁弃颖上盟约;弑兄夺位,违背天伦纲常;天朝大昊,顺天命,复仁理,讨伐无道蛮夷。
而圭湳阿沁,则是在大昊毁灭大沅之后,扶持傀儡的最佳人选,一个身怀国仇家恨却心地善良天真,与暴虐的、毫无人性的铁勒荣列形成鲜明反差的草原公主。
但若果仅凭这套空洞的说辞,是无法说服武帝“尽早”开战的,能让武帝将压抑在心底的,讨伐天下成为南北两陆唯一的霸主的野心付诸实践的,只有他自己,只有他这个大昊朝的第二任国师。
只有他成为如同萧不害那样的国师,用他的力量,为武帝打造一样和曾经的银甲卫一般的能横行天下的“武器”,武帝才会有提前实现野心的信心和决心。
这把“武器”,既需要像银甲卫一样天下无敌,能够助武帝解决内患,又要能在未来的南北之战中让武帝的军队所向披靡,填补银甲卫不复当年之勇带来的武力真空。
只是他还没有想好,那该是一件什么样的“武器”……
然而,楚回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已经借由圭湳阿沁这枚“棋子”展开全盘计划的时候,从宁州逃出生天的夏长阶,正带着另外一枚“棋子”,穿越了风沙漫天的额古娜,来到了南陆堰州边境。
一个是被铁勒部灭了全族的圭湳部流亡的公主,一个是被亲弟弟所杀的宁州第一勇士铁勒谷阳的儿子。
当他们同时出现在南陆皇帝面前时,在这场纵观南北的棋局之中,东方信常会选择哪一枚棋子落下呢?
无论如何,这两个尚未谙世事的少年,其中一个,终究会成为弃子。
其实,若是楚回知道铁勒萧南的存在,由他来选,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铁勒萧南做这枚棋子。
一是出于理性的考虑,大昊的与铁勒的盟约是杀害铁勒谷阳的铁勒荣列所毁,将铁勒谷阳的儿子扶上傀儡之位,则可“名正言顺”地与铁勒定立新的盟约。
二是出于感性的考虑,楚回其实和邢傲一样,如若不是情非得已,他并不想把白纸一般的阿沁公主,卷入到这场混杂着阴谋诡计,肮脏不堪的俗世纷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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