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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潜脸色—下子就不好看起来。
别听这小子说是去陕西,实际上他的目标是陕西行都司!
相对而言陕西是安稳的,陕西行都司那边则是偏僻的河西走廊,时常走个百八十里都没有人烟的,若是半路上出点什么事连帮把手的人都不会有!
倘若那边不是又荒凉又危险,就不至于被设置为行都司了。
当初杨一清要带人去走走,丘濬也没觉得有什么,甚至连他们要出关去敦煌都同意了。
可现在是文哥儿要求,丘濬心里的想法就不太一样了,文哥儿才十岁,怎么能去那样的地方?
就算他从小活蹦乱跳、连病都没生过几次,真要去了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怕也是受不了的。
丘濬把手里的茶杯一搁,绷着一张脸骂道:“江南也就罢了,好歹是个富庶之地,你去陕西行都司那边是想自讨苦吃吗?你才回来没满一年又琢磨着往外跑,往后怎么耐得下性子做事?真当朝堂是你玩耍的地方,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文哥儿挨了丘濬劈头盖脸一通骂,乖乖地没有还嘴。
等丘濬心头的火气都发泄出来了,他才凑过去分析道:“我不是一个人去,是跟师兄他们一起去,一路上养足了精神就走,走累了就停下,不会出什么事的。”
“至于到了那边适不适应,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人家军屯都是带上家小的,老弱妇孺都能在军屯生活,我岂会连几个月都受不住?我又不是什么金娇玉贵的名门子弟,难道别人活该吃尽苦头,而我连去待几个月都不成,一辈子都心安理得地留在京师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
“若是实在受不了,我也是可以回来的嘛,又没人把我拴在那儿。”
丘濬道:“少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不过就是想出去玩儿!你才几岁?你才几岁就想去那种地方?你要是二十岁三十岁了,便是你不想去我也会撵你去,可你才十岁!”
十岁的小孩,不就该好吃好喝吗?他爹王华都是五品官了,锦衣玉食地养着他有什么不对?他把儿子养到三十几岁,他说什么了?!
要是别家的小孩,他可能会觉得小孩子合该多磨砺一下,千万不能过分溺爱。可是文哥儿哪里能一样,他如今才十岁就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六品官,早就被磨砺得足够多了。
明明只需要好好待在翰林院熬资历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想着往外跑?
文哥儿坦然承认:“我就是想去玩儿没错,没去过的地方我都想去看看,没尝过的吃食我都想去尝尝,这不是我从小就挂在嘴边的事吗?”
丘溶气得吹胡子瞪眼。
文哥儿道:“我与东宫有旧故,又是老师他们颇为喜欢的学生,以后想要青云直上可太容易了,只要安安分分等到九年任满便能升个五品的侍读学士。”
“所以我只需要老老实实待在翰林院修修书就可以了——您是这样的意思吗?”
“唐代的张九龄曾上书要求任用官员时‘不历州县,不拟台省’,没有地方经验就不能进三省以及御史台这些中枢衙门!难道现在只要多读些书便会治国了吗?只要多看几本书多修几本书,便能轻松做出那些可能会影响无数百姓的决定了对吗?”
丘濬绷着脸继续骂道:“谁不是这样过来的?我不是这样过来的,还是你大先生、你三先生不是这样过来的?你是觉得我们这样入阁是不对的?”
“难道让你管一个庄子,你便要去学种地吗?”
丘濬一开启辩论模式,马上开始给文哥儿旁征博引。
为什么孔子说向他请教稼穑的樊迟是“小人”?
为什么子夏说“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
为什么孟子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应尽的责任,你读那么多书学那么多学问,不用来发挥更大的用处,难道是为了用来种地?!
就算你尽心尽力侍弄庄稼,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干得汗流浃背,到了秋天顶多也只能收获那么几石的粮食,除了养活自己一家几口意外又能做什么?
不是所有的经验都是必要的,你要为朝廷做决策不一定要会审问走丢的到底是谁家的牛!
六部官员不是大多都是从地方上选拔上来的吗?御史不也是大都从地方上选上来的吗?
只要你知道怎么选人、知道怎么把他们放到适合的位置上,不就要多少地方经验有多少经验了吗?
难道你想练书法还得先学会制笔制墨造纸不成?你只要会挑会用就好!
文哥儿听了丘濬这么一番话,一直很安静地没说话。
丘濬见文哥儿没声了,抬眼看着他说道:“怎么?没话可说了?你不是一贯很伶牙俐齿吗?”
文哥儿理了理思绪,才说道:“一开始内阁也并不是光从翰林院里选,是天顺之后才逐渐有了‘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
文哥儿也是在上次被杨廷和捅破御史梦想的时候才认真去了解了许多大明官场潜规则。
以前内阁并不都是单从翰林院选人,如今却是逐步形成定制,没入过翰林的一概被排除在外,连被举荐提名的资格都没有。
这短短三十多年来的变化还不止这一点。
连御史的选拔也逐渐开了口子。
在此之前大部分御史都是从地方上选上来的,至少要有过两任州县经验且政绩十分出众,才有资格调任为御史!
天顺年间却是曾经直接任用毫无经验的新科进士为御史,以至于御史的选拔制度逐渐松动。
放松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明明御史和知县都是七品官,为什么还要先干两任苦哈哈的基层工作才去当御史?我有门路我直接当不好吗?何必自讨苦吃!
连负责监察工作的都察院都开了这样的头,别的方面就更不用说了。
长此以往,读书人的骨气与信念会在一次次攀关系求援引中磨灭殆尽,兴许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像庄定山他们那样挂冠而去,余下的只剩那些善于钻研结党的家伙。
等到把持权柄的全是这类人,官场风气只会越来越差!
丘濬听完文哥儿的分析,臭着一张脸说道:“都怪庄定山他们开了坏头!”
像他也曾经不受待见、他的意见也曾经没人愿意听,他弃官了吗?他请辞了吗?他还不是干到七十五岁?
一个庄定山、一个陈白沙,属于丘濬每次提起来都要辱骂他们带坏当代年轻人的存在。
这些年来有人举荐他们说应该重新起用,丘濬那是一概当做没看见的。
说弃官就弃官,说回来就回来,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且当一辈子的隐士去!
文哥儿道:“也不是他们先起的头,古时不就有殷亡以后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隐居首阳山采薇而食的传说吗?”
华夏的隐士文化是源远流长的。
传说寒食节和“足下”这个称呼就起源于晋文公时期的隐士介子推。
介子推早年跟着晋文公逃往外国,一直忠心耿耿,甚至割自己的腿肉给晋文公充饥。
等到晋文公归国后开始封赏功臣,介子推看着满朝上下全是邀功求进之人,甚至连那些啥事没干的人也巧言令色讨封赐,整个都城俨然成了乌烟瘴气的名利场。
介子推便失望无比地带着自己老母亲悄然离开、隐遁山林。
晋文公发现介子推走了以后十分懊悔。
为了逼出隐居的介子推,晋文公一把火把山给烧了!
结果介子推在大火中抱木而死。
晋文公悲痛之下取了段烧焦的木头做成木屐,每次一低头就看着它流着泪伤心地说:“悲乎,足下!”并表示以后介子推的忌日全国禁火。
看看别人,只要对君王和时局感到失望,说不出山就不出山,哪怕被烧死都坚决不出山!
所以这种风气绝对不是庄定山他们带起来,历朝历代都有不少这样的存在。
没多少人能像孔孟那样哪怕明知道“道之不行”——明知道自己的主张很难被任何一位君王采纳,仍然能坚持辗转各国寻求任用、希望能匡扶世道经世济民。
文哥儿还给庄昶他们说了几句好话,至少人家也不是完全隐居,还是会收学生搞教学的,你看文徵明他们不就是庄昶教过的吗?现在合该多锻炼锻炼文徵明,把庄昶的份也用回来!
将来陈白沙的学生考上来了,咱也要一视同仁,多给他们安排点活儿!
那陈白沙也是广东人来着,学生肯定也有很多广东仔,四舍五入跟老丘算是同乡,必须统统把他们给安(nu)排(yi)起来!
老师欠下的债,学生十倍偿还!
他陈白沙的门下弟子,我王慎辞承包了!
将来考上几个祸害几个,保证一个都不会落下!
回头连他徒孙都不放过!
丘濬:“…………”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那么讨厌陈白沙了。
文哥儿见丘濬眉头略微舒展开了,便敛起嬉笑正色说道:“我以前曾听人时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说的是‘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我还小,懂得不多,管不了太长远的事,只想着趁着精力足够好的时候多出去看看,多认识些不同的人,尽量聚集足够多的志同道合的朋友,尽力改变自己能改变的人和事。”
“更多的,我还没想好,也没有光凭读书就一通百通的悟性。”
“我要多出去看看,才知道需要做什么,才知道该怎么做。”
丘濬眉头又皱了起来:“路途这样远……”
“对我而言出行又不是什么辛苦的事,我一直都乐在其中。”文哥儿说道,“能去做而不作为,与您痛恨的庄定山他们有什么不同?”
丘溶说不过他,不吭声了。
文哥儿便把自己的多重保障给丘濬讲了讲——
他已经动员了李兆先这个师兄,动员了元思永和张灵两个曾经从河西走廊出关去敦煌的好友,甚至把汪机都给说动来给他们当随队大夫了!
到了陕西,他们还有杨一清这个师叔接应来着,杨一清在陕西干了四五年啦,熟人会少吗?!
保证他们走到哪儿都宛如回到自己家!
要是王九思他们这个庶吉士愿意一起去的话,甚至还有王九思这个陕西本地人领路!
这还不够安全吗?
丘濬脸色依然臭臭的,没好气地说道:“你总有许多道理,我说不过你。”
文哥儿听丘濬语气松动了,当即打蛇随棍上地问丘濬能不能让他拿当初那道开边贸的折子当由头搞个河西走廊开发计划呈上去!
这样他们的西北考察团才能顺利成团!
多搞一个名目,多一分被批准的希望!
丘濬道:“你又不是没看过,自己写去。”
难道还要他这个已经致仕的人帮忙写不成?!
文哥儿听后麻溜说道:“那我写好后马上拿来给您看!”
说完他就兴冲冲回家着手写计划了,跑得那叫一个快,仿佛生怕丘濬会反悔。
丘濬看着他的背影风风火火地消失在门口,心里头不免既欣慰又担忧。
欣慰的是这小子敢做也愿意做,哪怕玩心有点儿重,大多数时候却都是想尽力做些为国为民的事。
担忧的也是这小子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说,以后不知会不会因为这种性格惹火上身。
远的不说,光是这念头一起就非要不远千里跑去河西走廊这种地方看一看的作派,便让人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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