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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隆僖离开后,康熙又紧皱着眉头、神情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心腹太监,声音急切地吩咐道:

“梁九功,你现在去找魏珠,你们俩带着人去猫狗房,问问管事这几日是不是有一只三花猫跑丢了,若是在那里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无需回来禀报,直接把有问题的人全部逮入慎刑司!严刑拷问!”

“是,奴才这就去。”

梁九功听出康熙语气中的恼怒和惧怕,忙颔了颔首,一丝踌躇都不敢有,快步转身追着纯亲王的步子迈过门槛跑了出去。

留在大厅里的三个大孩子,瞧着他们汗阿玛,紧攥着拳头,像只热锅上蚂蚁一般,心焦地在地毯上走来走去。

胤禔、胤礽和胤禛也都不禁咬着下唇,心里默默祈祷着:长生天保佑啊,天花可万万不敢在京城里扩散啊!

被胤礽揽在怀里的双胞胎,虽然听不太懂汗阿玛和哥哥们的全部对话,但他俩能够敏锐地感受到如今室内紧绷的气氛,仿佛拉满的弓弦,只需握弓者微微松一松手就要见血了!

俩小奶娃也都难得乖巧地将毛茸茸的小脑袋搭在太子哥哥的肩膀上,不敢再吭声了。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宫里的梁九功和魏珠行动迅速地召集好人手,带着乾清宫的太监们以及穿着黑衣的暗卫们,三十多人手中提着昏黄的宫灯,顶着黑乎乎的夜色,脚下生风地踩着青石板宫道往御兽苑赶去。

各宫的主位娘娘们也知道事情的危急,纷纷紧闭宫门。

偌大的紫禁城宛如变成了一座空城般,只能听到室外呼啸的寒风声。

宫外的纯亲王府里也是灯火通明的,小孩子的哭闹声、大人们的悲哭声,以及浓浓的哭药汤汁味儿飘荡在房间各处里。

皇家的动静很大,一些耳目灵光的人都多多少少地知道了些内部消息。

入夜后,又有一群不起眼的乞丐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说着:

“哎你们听说了吗那牛痘不能预防天花,皇家的小孩儿们全都出痘了,那皇帝老爷都急疯了,把太医们的头都砍了,宫里死了好多人了,啧啧,血流成河啊。”

“不是吧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真的假的”

“爱信不信,反正那牛痘很危险,千万别种,我听说那群小阿哥们就是种了痘才染病了,不信你们就等着瞧。”

“这……”

衣着邋遢的乞丐们互相对视着瞧,还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话呢,就发现到宵禁的点儿了,带刀的官兵们开始在街道上巡逻了,他们忙作鸟兽散了。

……

临近戌时二刻,天色已经黑得连人影子都看不出来了。

御兽苑里,那个睡在大通铺第一位的健壮太监将自己额外需要照料的几只狗主子加班加点儿地喂饱后,就拖着疲惫的身子打算早些回耳房里洗漱睡觉了。

晚间的空气冷飕飕的,还能感觉到一股子淡淡的潮湿感,显然明日很有可能又会下雪了。

身上的冬袍单薄,他冻得将双手互相揣在袖子里取暖,缩着脖子,用右胳膊肘推开耳房门走进屋子后,一下子就闻到了屋子里面弥漫着的难闻气味,有驱寒汤的苦味,还有一种夹杂在其中说不清道不明的腐烂臭味儿,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健壮太监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脸色也垮了下来,借着从门外透露进来的朦胧月光,隐隐约约瞧见了大通铺末尾处的烂被子里面有个鼓起来的包。

那是小夏子的床位。

一想到这几日小夏子因为生病,管事把他的活计全部摊开给他们同屋的人了,但是工钱仍旧没变多!

他们这些人不仅凭空手里的活计变多了,而且小夏子还把屋子里面的气味搞得这么臭,这让他们劳累了一天回来的人该怎么休息!

脾气本就暴躁的健壮太监越想越气,彻底忍受不了了,“咣当”一下将门给大剌剌地推开,抬腿几步走到房间中央的桌子旁,拿起桌面上的火折子将一旁烛台上的油灯给点燃。

黑漆漆的房间瞬间就变得亮堂了些。

他抬脚没好气地踢了一下桌子腿,骂骂咧咧地走到大通铺前,语气不善地出声抱怨道:

“我说,你小子不会白天时吐到屋子里了吧老子和你分到一个屋子里住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你把屋子搞得这么难闻,我们晚上怎么休息”

“你还有没有半点儿羞耻心!难不成你还真以为这是你自己一个人的屋子了”

健壮太监站在小夏子的脚边,用手指着鼓起来的被子,像是连珠炮一样连着唾骂了好几句。

瞧着他声音一句比一句高,裹在烂被子里的小太监都不吭声。

健壮太监心中的火气更旺了,他索性直接抬起了双腿,用两个膝盖跪在大通铺上,身子前倾一把抓着小夏子盖在头上的被子往下掀,怒火拱上了心头,大声怒吼道:

“我说,你小子是没听见我的”话嘛

脸色涨红、愤怒不已的大太监最后两个字还没有说完,待看见小夏子满脸都是流着脓水的痘疹,眼睛紧闭的模样后,像是被迎头泼了一盆冰水一样,心中的怒火一下子被熄灭了。

“小夏子,小夏子!”

被这一幕吓傻了的大太监,音调发颤,右手颤抖地摸上小夏子的心口,但感觉到冰冷又僵硬的触感后,他的一双眼睛随即惊骇得瞪大了。

又发觉自己抓在手中的被角上也黏糊糊一片,他抓着被角凑近光线看,才瞧见小夏子痘疹里面的脓水全都粘到粗布上面了。

“啊!死人啦!出痘了!”

大太监忙将手里的被子丢开,将右手在身上的冬袍子上狠狠蹭了蹭,“扑通”一下子就倒栽葱地摔在了冰凉的地板上,身体摔疼了,他都没有感觉到,极度恐惧下,他的嘴角一直抽搐着,牙齿也乱上下磕碰,他发现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双手双脚并用地用屁股在下面的地砖上蹭着往后退。

没成想他的后背又将房间中央的方桌给撞倒了。

“砰!”

“咔擦!”

方桌倒地的声音,桌子上茶壶茶碗碎裂的声音,叠加起来发出的动静不算小。

小冬子和同屋另外的几个大太监都缩着脖子,神情疲惫地正抬脚往他们居住的耳房里走。

等他们几人隔着老远就听到室内传来的响声后,以为是有人在屋子里面干架,忙三步并两步地冲到房间门口。

屋门还敞开着,几人一眼就瞧见了正背对着他们坐在地上,身子颤抖个不停的大太监。

“老方,你坐在哪儿搞什么呢咦!你尿|裤|裆了真恶心!”

闻到鼻尖的尿骚味,一个大太监不禁用手捂着鼻子嫌弃地说道。

站在他身旁的小冬子瞧见小夏子盖在身上的被子被掀开了,他不由皱了皱眉头,绕过倒在地上的桌子和碎瓷片,打算把小伙伴的被子盖好,以免小夏子的病一吹冷风变得更重了。

坐在地上的方太监瞧见小冬子的动作后,立马尖声地大吼道:

“你别碰他!他患了天花,已经死了!”

“啥”

听到这话,站在门口还没有走进来的几个大太监,和已经走到大通铺附近的小冬子,齐齐错愕的瞪大了眼睛。

天花啊!那被传染了的话可是要死人的呀!

门外的几个大太监闻言,吓得转身拔腿就往外跑,边跑边喊着:“头儿,大事儿不好了!”

小冬子也被这个骇人的消息给吓傻了,今日分到他手上的活儿实在是太多了,故而他从早忙到晚,白天时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因此没有回耳房里看望小夏子。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只是一个白天没见小伙伴,他的小伙伴就没了。

小冬子不由木楞楞地望了望小夏子的尸体,脑子里混乱一片,正不知道此时究竟该怎么办呢。

这时门外又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以及晃动的昏黄光线。

方太监和小冬子齐齐扭头往门口瞧,紧跟着就看到他们双腿打着哆嗦的管事,跟在乾清宫两位太监总管梁九功和魏珠的身后走了进来。

管事太监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细汗,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正站在猫舍门口对照图册给梁总管和魏总管说三花猫的事情,他话都没说完呢,自己的手下就慌里慌张地跑到他身边,恐惧地对他喊:头儿,大事不好了!小夏子出痘死了!

一听到这话,管事太监霎时间就联想到了宫里白天传得沸沸扬扬,七位小阿哥齐齐出痘的事情,他的双腿当即就软的像是面条一般,知道八成是自己这猫狗房里出大纰漏了!

如果不是心中的畏惧在支撑着他,管事太监早就想眼皮子一翻,身子一软倒下去了。

魏珠和梁九功两人并肩站在耳房门口,瞧见里面一地狼藉,空气也浑浊不已。

梁九功不由皱了皱眉头。

本就是负责处理阴私事情的魏珠,则面无表情地抬腿绕过坐在地上吓得尿裤子的方太监和站在他身旁的小冬子,从怀里掏出一根火折子放在嘴边吹了几口气,将火折子给点亮后,就举着手中的火折子凑在小夏子的尸体前仔细看了几眼。

似乎直接忽略了那满脸流脓的丑陋模样,他眯着眼睛声音阴寒的对跟在身后的梁九功说道:

“死了约莫有一个半时辰了,管事太监他是不是就是你口中说得那个照顾走失三花猫的宫人”

“是。”

与梁九功站在一块的管事太监声音颤抖地说道。

他鼓起勇气看了一眼围在破被子中的小夏子,瞬间反胃地想要低头干呕,但看着梁总管和魏总管面色如常的模样,他忙连吞了几口唾沫,将那股子从胃部升腾起来的猛烈恶心感强制压了下去。

“看来四阿哥说得不错,那只三花猫身上的确有天花病毒。”

梁九功偏过脸,神情严肃地皱眉道。

魏珠则没吭声,抬腿踩上大通铺,从怀里掏出一双白手套,套在手指上,蹲在小夏子的尸体旁边,锐利的视线从小夏子溃疡的脸,流脓的脖子,以及从袖管里露出来长着红色痘疹的手腕上面一寸一寸地瞧过去。

待看到小夏子的右手背上有几道深深的猫爪子印时,他眼前一亮,忙用戴着手套的右手抓起小夏子的右手,看到他右手背上的爪印发黑,爪痕附近的痘疹也最多,显然这就是他感染天花的伤口了。

他随即送开小夏子的右手,站直身子,从大通铺上身子轻盈地跳下来,对着管事太监低声吩咐道:

“你现在去把你的人全部喊到门外的院子里站着,杂家要一个一个审讯,能顺利给三花猫身上涂毒的人必定也在你们这里办差。”

“是,是,奴才这就去。”

听到天花的来源果真出现在自己管辖的猫狗房里了,管事太监已经不对自己的前途抱有幻想了,只希望能够赶紧协助梁九功和魏珠,将功抵过保住自己这条贱命,忙边用袖子边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边转身大步往外跑。

梁九功也扭头对着魏珠低语道:

“我们俩分成两路,你在这里审讯,我带着人去找那只三花猫,人都没了,八成那猫主子也没了。”

魏珠点了点头。

梁九功随即挥了挥手,带着乾清宫的健壮太监们行色匆匆的出了门。

魏珠将自己的白手套脱下来,随意地扔在地上,边往门口走,边对着自己带来的黑衣暗卫们低声吩咐道:

“你们去把这小太监的尸体抬到外面的空地上就地焚烧,把这屋子里能烧的东西全都烧了,另外再把这几个同屋的人全带到空房间里隔离起来,等有太医之后再说。”

“是!”

暗卫们也忙手脚麻利地行动起来了。

两个暗卫俯身架起手脚瘫软、裤|裆潮热发|骚的方太监,快步往门口走。

小冬子也乖乖地抬脚跟在方太监身后往外走,等他走到门口时,又忍不住抿着唇,眼里含泪地扭头往大通铺上瞧了一眼小夏子的尸体。

油灯的光线很暗,小夏子的面容也早就被天花给搞得看不出来清晰的五官了。

小冬子回想起来,这两年他们俩相互鼓励着,一路从内务府到心仪的御兽苑里当差。

家里贫穷穿不上棉衣的小夏子,极度怕冷,最喜欢过暖和的夏天,因为天热了可以泡在冷水里,不死掉,但是天冷了,却能活活地把人冻死。

不想自己被冻死的小夏子,进宫后特意给自己起了一个听着就让人觉得炎热的名字,然而却死在了寒冷的冬季里。

越想越心酸,虚岁十三的小冬子忍不住眼眶红红地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和鼻涕,头也不回地迎着寒风走了出去。

……

“你们几个去东面,你们几个去西面,猫喜欢往狭小的地方钻,你们瞧得仔细些,像是树杈上,假山洞里,枯草丛里都翻翻看看。”

明月渐渐升到了头顶,夜越来越深了。

人在猫狗房的魏珠用自己毒辣的眼睛,仔细打量、审问着在这里当差的宫人们,只要他发现有一点儿不对劲儿的地方,就立刻挥手让跟在身后的暗卫们将其捂着嘴,拖到慎刑司里审问。

梁九功跑得脸色通红,嗓音都沙哑了,念着四阿哥说的御猫扑人的事情发生在神武门附近,他带着太监们来来回回地在这儿找了好几遍,就差把御花园给翻个底朝天了,也没能找到三花猫的影子。

“该死的,究竟跑哪儿去了!”

感觉双腿都快跑散架了的梁九功,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干涩的嗓子,隐隐约约觉得脖子里有一丝凉意传来,他就纳闷地仰头看,才发现月亮已经不知何时竟然缩到云彩里了,天上也有零星的细雪飘下来。

梁九功的脸色更差了,没雪他们都没能找到三花猫,若是下雪后,岂不是更找不着了

差事没办完,天公还不作美!

站在御花园出口处大假山旁的梁九功,不由烦躁地用右腿往假山后面的杏树树干上踢了一脚。

只听“扑通”一声。

一团外面裹着枯叶的东西就猛地从树杈上掉了下来,差点儿砸到梁九功的脑袋上。

梁九功被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是一不小心就将树杈上的鸟窝给踹下来了,可当他提着手里的宫灯凑近看时,瞧见了从枯叶里露出来的那条差不多冻成直棍的猫尾巴。

他心里一“咯噔”,忙几步走到右侧的花圃里,跳进去捡了根枯枝,随后屏住呼吸,右手握着枯枝尾,用分叉的枯枝头将枯叶给扒拉开,包裹在里面的东西就彻底显露了出来。

跟在他身后的太监们,待瞧见那地上黑、橘、白三种颜色的猫的确与猫狗房管事太监拿出来的画册上面的三花猫长得一模一样,更甚的是猫爪子的肉垫和黑鼻子上都有流着脓水的痘疹,真相已经不必言说了。

梁九功心中明白证据已经找到了,但这猫尸体不能拿到皇上跟前看,会污了圣目的,想起猫狗房的小太监尸体,他不由长长叹了口气,又用手中的枯枝头将扒拉下来的枯叶全都覆盖在猫身上,对着跟在身后的太监说道:

“你们留下来把这只御猫烧了,杂家回去给皇上复命。”

“梁总管放心。”

太监们忙听话地颔了颔首。

梁九功也没再多说,调转了一下身子就往南面的乾清宫跑。

可等他沿着东宫道才跑到钟粹宫时,就看到一个小太监慌里慌张地在前跑,梁九功不禁皱了皱眉,也没多管。

但当他路过承乾宫、延禧宫时,也都有小太监玩命地在前跑,一个可以说是寻常,两个可以说是凑巧,但三个明显里面有事儿啊!

梁九功不敢再耽搁,同样加快脚下的步子往前跑,等他终于跑到乾清宫正殿,掀开棉门帘冲进大厅后,正想开口给皇上禀报,就看到里面跪了一地的宫人。

他粗粗扫了一眼,发现除了储秀宫没来人外,剩下的西五宫和东六宫,两宫太后居住的慈宁宫、寿康宫,以及在东宫当管事太监的徒弟何柱儿,还有整日跟在四阿哥身旁的小太监苏培盛一个不落地全都在这儿。

坐在圈椅上的皇上脸色已经不能说是难看了,简直黑得和窗外的夜色有一拼了。

五兄弟都在软榻上,除了身上盖着小锦被的双胞胎睡着了外,大阿哥、太子和四阿哥都是拧着眉头,脸色煞白的模样。

等梁九功听完跪在地上的宫人们,恐惧地一一说完禀报的话后,他的一颗心也随之沉到了谷底里面。

猫狗房小夏子的死亡仿佛是打开了什么可怕的潘多拉魔盒一样,康熙二十二年十一月上旬,紫禁城里爆发了康熙登基以来最大的天花疫病。

两宫太后的宫里,景仁、延禧、承乾、永和、钟粹、景阳东六宫,以及永寿、翊坤、长春、启祥、咸福、和储秀西六宫,全部有天花病人了,甚至储君的毓庆宫、皇子们居住的南三所,和公主们念书的北五所,也全都有宫人被感染了。

大批大批的生病宫人,顶着天上的雪花,被迁到废弃的咸安宫周围,跑断腿的太医们,连绵不绝的哭声和哀嚎声,在深夜里传播得很远很远。

各宫的娘娘、小主们种过痘的还战战兢兢的,更别提没种过痘的了,仿佛门外有洪水猛兽一样,直接缩在被窝里浑身颤抖地不敢出来了。

所有的宫门全都牢牢紧闭了,康熙宣布暂时停朝,皇子和公主们也不用读书了。

所有宫里都不安全,康熙将五兄弟全都拢在乾清宫不敢让他们随意出去了,太皇太后将皇太后,大公主、四公主都喊到了身边,三公主伊尔木被布贵人搂在怀里,什么宫人都不敢让她接触,荣妃更是将一双儿女全都紧紧地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夜色越来越深,雪花也越下越大。

慎刑司里的哀嚎声不断,浓浓的血腥味洗都洗不掉。

待父子四个听梁九功禀报完,三花猫的确是天花病毒的源头,猫的行动轨迹,人又怎么可以控制得住呢故而才造成了如今整个紫禁城天花遍地的糟糕局面。

康熙的眼眶不禁泛红,眼皮半阖、低着头连着几个时辰都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没吭声。

子时过后,胤禔、胤礽和胤禛也都熬不下去了,三兄弟肩膀靠着肩膀,连声打着哈欠,听到耳边传来的双胞胎香甜的小呼噜声,更是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康熙摆了摆手,示意梁九功将几个儿子带到龙床上睡觉。

梁九功明白皇上这是今夜不睡了,打算一直等着魏珠回来禀报消息了。

他忙又去喊来几个小宫女伺候着储君和大阿哥、四阿哥洗漱,他则亲自拿起温热的帕子给脸上哭得脏兮兮、和小花猫有得一拼的双胞胎擦了脸和小手,以及胖乎乎的脚丫子。

等到将太子和四位阿哥都带到龙床上休息后,他吩咐宫人们在里面守着,自己就又退到大厅里,站在康熙圈椅身后,陪伴康熙熬过今晚难眠的夜。

等到天大亮,宫外的谣言越传越离谱,已经变成:

【牛痘失效,宫里的娘娘、阿哥们都快死完了,连皇帝老爷这种出过痘的都又被传染上天花了。】

一时之间京城里的百姓们人人自危,本身衙门口还挺热闹,每天都会有人去接种牛痘的种痘点也变得空空荡荡的了。

商铺关门、街边的小摊位也撤了、医馆和药铺爆满,百姓们像是疯了一样都在屯药材,甚至是朝臣们都静悄悄地让小厮和丫鬟们将自己大宅子的各处角门都给关闭了。

往日热闹不已的京城就像是被低温给速冻住了一般,家家户户房门紧闭,街道上空空荡荡的连个堆雪人的稚童都瞧不见。

一片一片从天空上洋洋洒洒飘落下来的雪花将屋顶、院墙和街道全部蒙上了一层寂寥又令人心悸的白。

辰时末,一夜没睡,挂着浓重黑眼圈的康熙,以及站在他不远处后背倚靠着红漆大柱子的梁九功,等主仆二人听到大厅门口外传来的动静,全都打起精神往门口瞧。

下一瞬就看到了浑身染着血腥味儿的魏珠掀开棉门帘,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康熙猛地从圈椅上起身,因为起得太猛了,又长时间不动弹,双腿早就麻木了,他险些一下子往前跌倒,梁九功忙眼疾手快地冲上前扶住了康熙。

“怎么样魏珠你查清楚了吗”

右侧脸颊上不小心被飞溅了一道浅浅血痕的魏珠,听到康熙的话,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般,他抿了抿唇,几步走到康熙跟前,对他恭敬地俯身,嗓音喑哑地解释道:

“回皇上的话,奴才无能,用了重刑才从猫狗房的一个大太监口中知晓了,他是反清复明的臭虫,隐藏在深宫里的白莲教余孽。”

“呵呵!为了把朕的皇位给推翻了,他们就敢给三花猫身上涂天花病毒,难不成不知道疫病是不可控的,一不小心就能死半个城的人吗”

康熙气愤不已,“砰”的一下就踹倒了身旁的圈椅,一根椅子腿都被他踹断了。

梁九功瞧见皇上气得恨不得拔刀砍人的动作,也小心翼翼地将头给埋下去了。

魏珠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会更令康熙生气,但是他也不敢隐瞒康熙,脑袋垂得更低了,硬着头皮低语道:

“皇上,白莲教余孽从宫外带进来的天花痘荚,也是他们给三花猫身上涂的毒,但是这歹毒的主意是罪臣之后,官女子乌雅氏给他们出的。”

“官女子乌雅氏”

听到了反转,康熙不禁扭过头诧异地看着魏珠,困惑地出声反问道。

他总觉得这名字熟悉得紧,但一时之间却有些想不起来。

梁九功知道皇上这是把乌雅氏忘了,想想也是,乌雅氏的九族因为当年倒卖御膳、贪|污的事情,基本上被砍的砍,流放的流放。

若不是看着乌雅氏诞下了四阿哥,又疯疯癫癫地在地龙翻身时喊着“自己是未来的圣母皇太后”,皇上才饶了她一命,将这人挪到景祺阁自生自灭了。

皇上整天日理万机的,景祺阁又是皇上回想都不愿意回想的地方,皇上怎么可能还会记得一个小小的官女子呢

瞧着康熙万分不解的模样。

魏珠不由用牙齿咬了咬嘴内侧的脸颊肉,低语为康熙解惑道:

“皇上,乌雅氏是前御膳房总管——罪臣乌雅额森的亲孙女,也是四阿哥的生母。”

魏珠话音刚落,梁九功也小声补充道:

“皇上,几年前地龙翻身时,宫外只有佟府的房子被震塌了,宫里也只有永和宫偏殿被震塌了,那就是乌雅氏的屋子,地龙翻身时她丢下四阿哥跑了,您气得直接将被砸瘸腿的乌雅氏给挪到废弃的景祺阁了。”

有了俩心腹的提醒,康熙也从记忆深处将乌雅氏给翻了出来,他还依稀能回忆起来乌雅氏的模样,不由皱着眉头,询问道:

“那女人不是疯”了吗

余下的两字和没有说出口,只听“砰”的一声墙边半人高的大花瓶就被撞翻,摔碎在了地上。

站在大厅中央的一主两仆就蹙眉往东瞧,入眼就瞧见睡醒了,从内室里走出来的四阿哥脸色煞白、眼眶通红、呆呆地看着他们仨。

想起刚刚他们说的话,康熙的眼皮子一跳,忙开口道:

“小四。”

“汗阿玛,我,我不是额娘亲生的”

七岁半的胤禛觉得脑袋瓜嗡嗡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破碎了一样,脸色白的和室外的积雪一样。

康熙抿了抿唇,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又松开,反反复复了好几次。

这些年下来,连他都险些把胤禛的生母给忘了,如今一下子窗户纸被捅破,康熙有点儿不知道该咋回答自己四儿子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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