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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情焦急的梁总管正紧紧地跟在他们汗阿玛身后。

瞧见主仆二人的动作,胤禔的荔枝眼瞬间就瞪大了,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啊!

刚刚屏风后面传来的悉悉索索动静才不是耗子呢!而是偷听他们墙角的汗阿玛!

意识到这点儿后,胤禔可是后悔死了,他像是唱男高音般,惊恐地喊叫了一声:

“汗阿玛,您怎么能够偷听我们讲话呢!”

“怎么,你们在五台山上时都有胆子敢蹲到窗户底下偷听朕的墙角,朕为何不能听你们交谈的内容呢再者朕偷听了吗乾清宫明明是朕的寝宫,这里每个角落朕想什么来就什么时候来!”

“你们几个小兔崽子竟然还敢在朕的地盘上,偷偷摸摸地在背地里这般编排朕!还敢拿你们翁库玛法和汗玛法的情史说事儿,朕看你们真是皮痒痒,该让朕亲自动手来给你们松松筋了!”

快被气疯了的康熙同样如唱男高音般,脸皮子极厚的将自己的“偷听”合理化,大声怒怼了回去。

待他举着鸡毛掸子几步冲到床边,瞧见大儿子正慌里慌张地掀开身上的锦被,手忙脚乱地往床尾爬。

他立刻判断出来了胤禔的目的地,明白大儿子这是想要赶忙顺着床尾爬到床内侧躲到四儿子身后了。

康熙简直都被大儿子这般愚蠢的行为给气笑了,床就这么大的地方,难不成胤禔以为他只要缩成一团躲到胤禛的身后面,自己手里的鸡毛掸子就抽不到他的屁股上了

耳朵连着两声被男高音冲击,胤礽和胤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给惊到了,看到他汗阿玛手里的鸡毛掸子,胤礽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忙一骨碌坐起身子,正想上前阻拦他汗阿玛仗着手里有东西“威武行凶”,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他和并肩坐在一起的胤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大哥伸出来的右胳膊已经摸到床内侧的厚褥子了,马上就要瞅见胜利的曙光了,将他整个人团成球挤到床内侧了,然而终究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只见他们日常里精于骑射的汗阿玛,大步朝前一迈,矫健的身子往前一扑,双脚就踩到了脚踏上,而后身子往前一耸,双膝稳稳地跪在床板上,一双铁臂就像捉王样牢牢将他们用力挣扎的大哥按在了床上。

下一瞬“啪啪啪”鸡毛掸子接触屁股的闷响声和“嗷——”的一嗓子宛如杀猪般的哭嚎声,几乎同时在内室响彻了起来,惨,他们大哥真是太惨了!

胤礽和胤禛感同身受地觉得自己屁股也发痛,不敢往他们大哥的屁股上瞧一眼。

“胤禔,你好大的胆子,还敢编排朕有真爱,还想撺掇着你们皇额娘给朕广选丑女进宫,你这么能耐,你咋不上天呢!”

“嗷!汗阿玛,爷,不,儿子不敢了,嗷嗷!”

已经好久没被自己汗阿玛揍屁股的胤禔,屁股上被鸡毛掸子抽一下,他的上半身就痛的往上仰一下,脸上也是热得发烫,无他,羞赧的,毕竟自己站起来已经是个身高近六尺的英俊小伙子了,当着弟弟们的面被他们汗阿玛这般揍屁股,实在是有些太过损害他对外展示出来的英武形象了。

康熙像是被气狠了一般,对大儿子的嚎叫声置若罔闻,边打边骂道:

“你额娘在咱出宫远游前,还特意跑来乾清宫寻朕,希望朕明年能够松口,让她在延禧宫给你安排俩面容姣好的人事宫女,朕看你对‘真爱’这么了解的份上,这种美事儿,还是等你满十五岁,不,十八岁之后再说吧!”

胤禔痛得“嗷呜、嗷呜”声不断,听到他们汗阿玛这“惩罚”,脸都有些绿了,他又不着急要人事宫女,明明是他额娘着急着想要早点儿抱上大胖孙子嘛!

“汗阿玛,您别打了,大哥刚才是和我们开玩笑的。”

胤禛看着他们大哥脸色涨得通红,不知道胤禔这是羞红的,误以为胤禔这是被打狠了,心中有些不忍,赶忙身子往前一扑出声阻止。

站在床边的梁九功知道皇上手下有分寸,则不慌不忙地将落地铜胎鎏金莲花烛台上吹灭的几根蜡烛全都重新一一点燃了,内室里瞬间就亮堂了起来。

胤礽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幕,忍不住头疼地扶额,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忘了点儿什么,偏偏一丁点儿都想不起来。

脑袋晕成一团浆糊的太子殿下,正想掀开盖在身上的锦被,和胤禛一样扑上去解救他们大哥的屁股,谁知他才一低头就看到了正一左一右躺在他身侧的俩小奶娃,已经被他们大哥和汗阿玛闹出来的动静给吵醒了,清澈见底的大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胤礽:“!!!”

入睡前在床上蹦跶了好久,吵着闹着要额娘的双胞胎好不容易被宫人们用甜牛乳哄睡了,此时小哥俩被人中途吵醒,睁开大眼睛后,看到他们还在乾清宫里,哥哥们骗人压根儿睡醒后也见不到额娘!

兄弟俩的心态瞬间炸了,纷纷皱起淡黄色的小眉毛,小嘴一瘪。

“哇哇哇——”

“呜呜呜——”

一前一后两个小奶娃嘹亮的哭声就重叠着响了起来。

双重魔音贯耳震得在床尾处,双膝跪在床板上举着鸡毛掸子干架的康熙、千方百计希望能够用手护着自己的屁股,免得挨打的胤禔、以及双手并用、苦口婆心拉架的胤禛,挤成一团的父子仨瞬间身子僵硬,齐齐扭头往胤礽的方向瞅去。

站在床边的梁九功的眼皮子也狠狠跳了一下,看到十四阿哥像是那苏醒后从灵石里破石而出的“小石猴子”般,两条小短腿儿极其有劲儿“砰”的一下子就将盖在他身上的锦被给蹬开了,小十四的力气大,一脚就把锦被给蹬飞到了床尾处,好巧不巧地恰好罩在了康熙的脑袋上。

迎面飞来一被子,手里握着鸡毛掸子的康熙还没有反应过来呢,霎时间眼前就全黑了。

胤禔、胤礽、胤禛三兄弟也都不约而同地瞪大了双眼。

被他们汗阿玛按在床上揍屁股的胤禔更是羡慕又感激地艰难扭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十四弟。

羡慕小十四的天生神力和精准的苗头,这要是以后领军出去打仗了,小十四该多神勇啊!

而胤禔感激的则是小十四靠着一床大被子就把他快要被揍肿的屁股给拯救了。

这床绣着祥文纹的明黄色厚被子又大又宽,是五兄弟一同盖的,反正屋子里烧的有地龙和上好的银丝炭盆,即使谁不小心半夜里睡迷糊了把被子给蹬开了,身上穿的也有寝衣不至于得风寒。

等康熙在梁九功的帮助下,终于将罩住自己上半身的大被子给取下来后,恰好就瞧见自己那“石猴子“的小十四,小身子灵活地从床上爬起来,两条小短腿儿在铺着柔软厚褥子的大床上晃晃悠悠地踩了几下,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红色小寝衣,握紧垂在身侧的两个小拳头,气沉丹田地吸了一口气,随后就闭上大眼睛,奶呼呼地仰天长哭:

“哇哇哇——十,四,要,额,额,额,凉”

弟弟一哭,作为同胞哥哥的小十三也紧跟着放声大哭。

两个小奶娃的哭声在安静的雪夜中可是极具穿透力的,此起彼伏、宛如两重奏的大哭声隔着墙壁传到了室外,吼落了金黄色琉璃瓦屋顶上的一层细雪,吓掉了隐藏在窗外屋檐房梁上的暗卫,惊飞了正趴在高大树杈,温暖鸟窝里睡觉的鸟儿们。

站在床尾处的梁公公在魔音贯耳的攻击下,都不由被吵得脑袋放空了。

离双胞胎最近的胤礽更是觉得自己有一瞬间发生耳鸣了,身侧的哭声不断,一向雍容华贵、气定神闲的太子殿下不禁在脸上戴上了痛苦面具,同时伸出双手安慰着躺在他右手边的小胤祥,以及站在他左侧的小胤祯,抓着双胞胎胖乎乎的小手,上下摇晃着温声哄着:

“哦哦!十三、十四不哭啦!过几日就能看到姨母啦!”

看到俩小奶娃哭得可怜兮兮,像是没人要的野孩子般,康熙有些心疼俩尚还离不开额娘的双生小儿子了,狠狠瞪了一眼没心没肺的大儿子,顺手就将手里的鸡毛掸子给扔到了不远处的软榻上,随后两个膝盖从床上下来,踩着脚踏去哄已经开始在床上打滚儿哭闹的小儿子们。

蹲在床尾的胤禛瞧见他们汗阿玛离开了,忙伸出双手将他屁股朝天、趴在床上的大哥给搀扶着翻了个身子,胤禔刚刚在四弟的帮助下换了个面朝天的姿势,被揍了十几下鸡毛掸子的屁股一接触床板,立马痛的他想要飙泪,忙学着胤禛的样子,快速爬起来,蹲在了床尾。

屁股疼的不行、童年愈发圆满的大阿哥经受了一场无妄之灾,欲哭无泪地用手摸了摸自己挺直的鼻梁,又往自己的嘴上连拍了好几下,心中懊悔不已,早知道他们汗阿玛没睡觉,他就等到天亮后,再找机会给弟弟们说他想出来的“真爱”大漏洞了!

显然生性倔强的大阿哥即使被他们汗阿玛狂揍了一顿,也是个认死理儿的!坚决相信以后他们汗阿玛也会向祖辈一样遇到个真爱妃子,从而有可能把他太子二弟的储君之位给废掉,拱手将太子之位送给真爱生的小儿子了。

嗯……幸好康熙没有听人心声的本事,要不然大阿哥会再次感受一番肉疼的“父爱如山”。

踩着脚踏走到床头的康熙俯身将睡在床外侧的小十三先给抱了起来,右手恰好滑过了小胤祥穿着尿不湿的小屁股,感觉到手上传来的热乎乎、湿漉漉的感觉,好久没有亲手养孩子的中年帝王纳闷极了,像是举鼎一样,掐着小胤祥的腋下,面对面地将扯着小嫩嗓子哇哇大哭的小十三高高举起来,疑惑不解地出声询问道:

“奇怪,哪来儿的热水啊”

怀里搂着小十四的小身子安哄的胤礽听到他们汗阿玛的话,一扭头就看到了被皇上高高举起来的小十三,小胤祥突然身子悬空,如今正蹬着两条小短腿儿,闭眼大哭呢,他下半身穿着的宝蓝色开裆裤后面湿了一大半。

即便皇贵妃早就带着手巧的小宫女们用草木灰和棉花做出了“大清版的尿不湿”,但其吸水量和蓄水量是远远比不上后世的品牌纸尿裤的。

胤礽眼尖地瞅见小十三开裆裤里面的“尿不湿”上面有好几颗圆润的淡黄色水滴,他们汗阿玛还一脸傻气地在摸小十三的小短腿儿,喃喃自语:

“大半夜的,为何会有热水呢”

想起小哥俩入睡前那喝到小肚子里的满满一大碗加了不少蜂蜜的甜牛乳,太子殿下不忍直视地撇开脸。

这时站在床上,两条短胳膊搂着太子哥哥脖子的小十四,小圆脸上的精致五官皱成一团,两条小短腿儿难受地夹在了一起,大眼睛红彤彤地对着身旁的太子哥哥,小声哽咽着奶声奶气喊道:

“太,纸,咯咯,我,也,憋,不,住,啦”

胤礽立刻明白十四弟的意思,佯装淡定地喊来站在床尾处的梁九功,往床边移了移身子,将怀里哽咽的小十四递给梁总管,开口吩咐道:

“梁公公,小十四憋得慌,你带他去净房里嘘嘘放水吧。”

“额,是,奴才这就去。”

听到“嘘嘘”二字,康熙和梁九功主仆二人的身子一僵,全都搞明白十三阿哥小短腿儿上的“热水”是什么了。

再度看到皇上出糗的梁公公,为了自己的项上人头稳固,忙伸出两条胳膊抱起十四阿哥,像是身后有大老虎在追一般,转身掉头就往净房里狂奔。

康熙的脑袋一空,机械地将用双手高高举起来的小儿子换了个方向,让小胤祥背对着他哭,低头往小十三的小屁股上瞧,看到那一大滩尿渍时,他的身子变得更僵硬了,与此同时宝贝儿子尴尬的解惑声音也跟着在他身旁响了起来:

“那啥,汗阿玛,您快喊宫人们进来收拾床榻、给小十三擦洗吧,他们兄弟俩晚上喝的牛乳太多了,小十三把他穿在开裆裤里的尿不湿给尿透了。”

“把尿不湿给尿透了”

康熙呆呆地跟着胤礽的声音重复着念叨了一遍,迷茫地瞪圆了自己细长的丹凤眼,喃喃道:“……所以朕刚才摸到的‘热水’其实是小十三的尿”

胤礽无奈地闭上瑞凤眼点了点头。

蹲在床尾处的胤禛,满脸错愕,同样瞪大了他那肖似前父的丹凤眼,想笑又不敢笑,低下头在心中默念着:“惹……汗阿玛摸了小十三的尿!”

蹲在他身旁的胤禔则像是一只掉进瓜田里的猹,满脑子都是他汗阿玛的黑历史再加一,圆润的荔枝眼瞪的溜溜圆,心中狂喜地发出鸭子叫:“哈哈哈哈哈嘎嘎嘎嘎,汗阿玛他摸了小十三的尿!!!”

后半夜乾清宫发出来的混乱之音简直无法言说,总之躲在窗外房梁上的暗卫们只听到了里面传出来连绵不绝声的鬼哭狼嚎,各个被吵得神情呆滞,眼中转起了蚊香圈,晕得不行。

五兄弟的床被小十三一泡童子尿给尿湿了,康熙也被儿子们的闹腾给搞累了,只好带着五兄弟一块去睡自己的龙床了。

龙床竖着六个人睡不下,困意都上头的父子六人只好横着睡成了大通铺,四大两小挤着睡,迷迷瞪瞪的,神智越来越浑沌,总算是慢慢睡着了,哭闹了大半夜的乾清宫也随着他们的熟睡,彻底安静了下来。

窗外呼啸的北风声渐渐地将夜色给吹得褪了下去,鹅毛大雪也慢慢转变成了零星小雪。

卯时初,天穹上像是蒙了一层不透光的黑布一般。

距离京城有好几百公里远的五台山清凉寺,连着几日都没有下雪,漫天的繁星宛如镶嵌在黑布上的碎钻,一颗一颗地闪烁着璀璨星光。

两个内里穿着黄褐色冬袍,外罩朱红色袈裟,年龄加起来超过一百二十岁的老和尚们正并肩站在寺庙后山门处,仰起头眯眼看着近两日反常的星象。

山间的狼嚎声不断,呼啸的寒风卷起了俩人身上的袈裟,袈裟好似旗帜一般被冷风给吹得猎猎作响。

俩人站在这里连着吹了两晚上的夜风,鼻子和耳朵皆被冻得红彤彤的。

行痴忍不住吸了吸通红的鼻子,眼睛被冻得都想要流眼泪了,他又睁大眼睛看了一会儿星象,而后扭头看自己的行森师兄。

行森老和尚下颌处的白胡子被寒风给吹得纷乱,他像是化身成一尊望星石一般,目不转睛地仰头看着夜空里的星象,神情极其严肃,右手还在掐指算着什么东西。

行痴的年纪比行森小了一轮多,且他属于半路出家,在夜观星象这方面的能力属实算个半吊子,看到自己师兄脸上的神情一会儿惊讶,一会儿惋惜的,他即使心中的好奇心被催到了顶峰,也不敢出声打扰。

约莫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等到夜空中的星光逐渐开始黯淡,行森才叹了口气将目光从夜空中收回来,转移到不远处已经挂上白霜的菜地里。

行痴瞧见自己的师兄终于有动作了,忙轻咳了两声,用手心搓了搓自己快被冻僵了的双耳,嘴里开口说话,带上了一大团的白色水蒸气:

“师兄,你说这两日皇家星相有变,估计有大事发生,如今连着两晚夜观星相,可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听到自己的师弟的问话,行森抿了抿唇,转头看向行痴,长长叹了口气,语气中带上些悲天悯人的惋惜和担忧,摇头低语道:

“天月星乃是象征传染病的瘟星,连着两日朝着皇城的方向闪耀,紫微星和小帝星、王星周围皆蒙着一层厚厚的云彩,有的王星,星光黯淡,老衲估计紫禁城里八成是出瘟疫了。”

“什么”

行痴闻言,立刻惊骇不已地张大了嘴。

当年他离宫出家时,紫禁城中爆发的天花疫病,可是差点儿把他都给整的英年“驾崩”了,那时宫妃、宫人可是死了大半的。

“如今正值冬月,本就容易患风寒之症,若是宫里爆发大规模的疫病,疫病传染到民间,那可如何是好啊!”

被这个意外的消息都搞得有些发懵的行痴,不由焦急地双手交握,在后山门口的青石板地面上来回走个不停。

行森则又仰头看了一眼天空,用右手捋着自己下颌处的花白胡子,眯着眼角满是皱纹的眼睛,幽幽叹息道:

“变数实在是太多了,一个变数可以创造处无数的不确定,一生二,二生三,变数丛生叠加会把既定的一切都给打乱啊。”

听不太懂自己师兄口中的变数究竟指的是什么的行痴老和尚,紧紧抿着蠢,焦灼地看着行森询问道:

“师兄,你可能看出来这场瘟疫灾祸之后,紫微星和小帝星周围可会发生什么巨大的变化吗”

行森双手合十,打了个佛号,轻叹道:

“善哉,善哉,变化无处不在,老衲瞧着紫微星和小帝星的光芒更亮了,位置也更加近了些,不知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巨大变故,竟然变会造成这般大的星象变幻,君储之间的关系愈加亲密了,估计师弟未来担忧的事情八成不会发生了。”

“果真”

即使知道眼下欣喜实属不该,但行痴最担忧的就是以后随着儿子和孙子们年龄越来越大,君储间的关系失衡,手中紧握权力不愿意放下的儿子为了皇权稳固,从而废掉了培养多年的优秀储君,造成国本动荡。

如今听到忧心了这般久的事情意外出现了转机,即使已经皈依佛门小半生的行痴老和尚仍旧控制不住地眼里滑过一抹松快之色,可转而又想起二十多年前那场疫病造成的死亡人数,他的眉头又紧紧皱了起来。

行森将自己师弟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伸手拍了拍行痴的肩膀,叹息道:

“师弟,你该知道这世间一饮一啄皆是有定数的,人的性命也皆有定数,如今紫微星和小帝星间的关系稳固,星芒更胜从前了,相应地总归要付出些别的代价,老衲看到紫微星周围还有十几颗本是王星的小星星,光芒尚未璀璨地发出来,就皆失色黯淡了,若是老衲所料不错的话,怕是。”

“光芒尚未璀璨地发出来,就皆失色黯淡”,这种话咋听咋觉得不祥,王星既象征着玄烨的儿子们,也代表着未来宗室里会继承父辈王爵的小世子们,行痴心里默念重复着这话,在心中揣测了片刻,就迫不及待地张口询问道:

“师兄,怕是什么”

“难不成你的意思是说,这回老衲的孙子们要夭折许多”

“非也非也。”

行森敛眉道:

“皇家里已经出生的孩子们自然有龙气和国运庇佑,大清的国运正日益往上升腾,离那王朝气运衰败还有许久,疫病致死人数虽多,但还远不会造成皇家、宗室里折损十几个王星。”

“出生的孩子会被上天庇佑,那师兄你口中的那串小王星难不成说的是尚在娘胎里的孩子们”

行痴听得更迷惑了,又抬头望了望天空,发现远处连绵的群山处已经渐渐有熹微的天光冒出来了,头顶上的星光颜色愈来愈浅。

“孩子在没在娘胎里,老衲瞧不出来,不过之前皇上来寺里时,老衲从他的面相上观看,皇上是子嗣缘极好的人,经此一役后,很有可能皇上往后的孩子会变得极其稀少了,老衲推测那黯淡下来的十几颗小王星八成象征着未来皇上膝下的小阿哥们,想来他们以后出生的机会会变得十分渺茫了……”

行森说完这话,就轻轻甩了甩手中握着的檀木佛串,抚平了被寒风扰乱的红色袈裟衣角,不再开口说话了。

站在他身旁的行痴听得似懂非懂,仰头看天,抿着薄唇琢磨着,难不成玄烨以后还会生十几个儿子,但是因为此次变故,那十几个儿子全没了

天机不能妄言,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将未来之事全部猜到。

行痴即使心中不理解,但也没有再开口向自己的师兄询问。

师兄弟二人又站在后山门口处,仰头看着头顶上的星星一颗一颗被大亮的天光给隐下去。

直至寺内的阁楼上,传出来“咚咚咚”沧桑又带着禅意的悠远晨钟声时,师兄弟二人才并肩转身沿着青石板路回到了各自的禅房里洗漱、用早膳、上早课。

……

以往的历朝历代,当疫病大规模爆发时,当权者们都会把有限的医疗资源用在最紧要的人群身上。

处于封建王朝,此刻全封闭的储秀宫中坐镇着医术最精湛的太医,各种各样的药材也是在齐全的。

宫外纯亲王府的医疗资源仅次于储秀宫。

可怜咸安宫附近的宫室里住的都是位分低微的贵人、常在、答应之流,病情严重的宫人们连进屋子的资格都没有。

这里的病患最多,医疗资源却最少。

天色大亮了,天空上的雪花不飘了,廊檐下、屋檐下、废弃的亭子里,头上方有遮挡的墙角处,入眼就能瞧见脸色烧得通红、身上布满红疹,拥着破棉被咳嗽不止,三三两两靠在一起的卑微宫人们。

种过痘、或者自幼出过痘,对可怕的天花有免疫力的御前侍卫们,宛如雕塑般,握紧手上的佩刀,看着这里的感染宫人们。

他们奉命在这里维护秩序,一方面是防止染病的宫人们逃跑,将天花病毒再给传染给紫禁城里的其他人,另一方面他们守在这里也是为了及时将那些咽气的宫人给身上浇上火油,拖到空地上当场火化焚烧了。

资格尚轻,刚刚入行没多久,还没有见惯生死的年轻太医们,看着宫人们痛苦不已的哭嚎,有的实在是熬不住病痛,咬舌的、撞墙的、两个人互相帮忙各自掐着对方的脖子,同时送对方上路的人,比比皆是。

这些往日里在太医院中都是按着药方给贵主子们抓药、煎药的年轻太医们,看着眼前宛如人间地狱的一幕,心中难受,眼睛也憋得红彤彤的,口鼻处的白汗巾将他们眼睛下方勒出了一条深深的印迹,他们既心痛又懊恼。

心痛于身为医者,却不能担起职责,救死扶伤,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患者们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痛苦的咽气,亦或是用自|裁的方式来亲手结束自己的性命,寻求临终时的一个解脱。

懊恼于明明往日里在他们办完手上的差事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读医书,为何他们白白虚度了光阴,没能抓紧时间趁着空暇时,多翻阅几本医书,多多向资格老的太医们请教,提高自己的医术水平。

若是他们手上的医术也精湛些,是不是如今就能多救治些人的性命了也可以让病死的人数减少些了

可手头上的病患实在是太多了,他们忙得压根儿连懊恼的时间都没有,麻木又机械地诊脉、说病症的严重程度,待在哪个隔离区里。

成箱的药材以极快的速度消耗着,用大锅煎药的侍医太监们用大铁勺子搅拌着锅里的苦药汤汁。

一锅又一锅黑漆漆的汤药搅拌下来,他们的胳膊都酸麻的没有一点儿力气了,火光也将他们的脸色熏得发黑、发红、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水。

即便如此这些侍医太监们也不敢停歇一瞬,因为病重的人大多都是自己的同僚们,兔死狐悲,他们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悲痛。

御前侍卫们将一桶一桶的火油浇在尸体上,尸体焚烧时会冒出来一股子难闻的气味,洒上火油后,浓黑的烟气更是从青石板的地面上直冲灰白色的阴沉天际。

乾清宫正殿屋顶上的积雪被暗卫们拿着大扫帚清理干净了,身穿着一袭月牙白冬袍的康熙,踩着阶梯,爬到乾清宫屋顶上,双手背后朝着咸安宫的方向眺望着。

梁九功默不作声地静静站在帝王身后。

五兄弟们皆被他们汗阿玛关在琉璃瓦片下的温暖大厅里,哪都不许去。

屋顶上的主仆二人看着咸安宫那边接连不断冒起的黑烟,两个人一动也不动地站立着,寒风呼啸着席卷了树枝上、院墙上、其他屋顶上堆的积雪,康熙的一双细长凤目也被北风给吹得泛了红。

日子焦灼地难熬着,一天,两天,三天……

约莫近十天过后,直到十一月十四日,也就是孝昭皇后六周年忌日的前一天,同时也是恪靖公主六周岁生日的前夕,咸安宫周围再也没有骇人的黑烟冒起来了。

天花袭击过后,因为宫人中招了近大半,险些陷入瘫痪的紫禁城又再度缓慢地转动了起来。

身强力壮、从这一劫里熬过来的宫人们拥有了对抗天花的终身免疫力,体弱福薄的宫人们则皆命丧黄泉,尸体火化之后,早早的尘归了尘,土归了土,今生太苦了,以求他们来生可以投胎入一个富贵人家,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

和五个儿子们一同坐在乾清宫正殿大厅的康熙,时隔多日后,终于从魏珠口中听到了宫外的消息。

“皇上,宫里疫病爆发时,宫外有流言传播说牛痘失效,如今民间的百姓人人自危,家家户户紧闭门户,衙门口的种痘点已经变得极其荒凉了,每日稀稀拉拉的几乎看不到前去种痘的人。”

魏珠从怀中掏出一个蓝封折子,恭敬地用双手呈给坐在圈椅上的皇上。

康熙沉默了好一会儿,伸手接过魏珠手里的折子,发现这些日子里全京城的种痘点儿加起来种痘的人数不足一百,他抿了抿薄唇,将折子顺手放到了一旁的紫檀木小方桌上,头疼地扶额道:

“牛痘之法还得改进,等到疫病彻底结束后,你们去宫外张贴皇榜,将这次宫里的疫病缘由写清楚,死亡的人大多都没有种牛痘,种痘的人几乎没有为此丧命的,牛痘还得推广起来,百姓们不能不种。”

“是,奴才记得了。”

魏珠忙点了点头。

胤礽和胤禔怀里个抱了个小奶娃坐在左侧的圈椅上,胤禛与兄弟们并排坐在一起,听到宫外的流言,明白背后必定也有乌雅氏的手笔,他难堪地低下了头。

“死亡人数统计出来了吗”

康熙瞧见了四儿子的神情,心中纠结了一下后,眼中的冷色还是亮了起来,又对着魏珠淡声询问道。

站在帝王圈椅身后的梁九功也撩起眼皮,瞧了魏珠一眼。

魏珠咬了咬压,又从怀中掏出一本黑封册子,低着头双手略微颤抖地呈递给了皇上。

康熙瞧见那要比蓝封册子厚上三倍的小册子,眼中划过一抹悲伤,伸手接过黑封册子,凤目沉沉地逐页翻看着。

纯亲王府的隔离点中,宗室里夭折了五个不满三周岁的小阿哥。

宫里没了四个贵人、五个答应、八个常在,几乎全是他没听说过的名字。

宫女、太监、嬷嬷们死亡无数,粗粗算了一下,紫禁城中的宫人们竟然没了六分之一。

一目十行地快速将手中的册子翻看完,康熙难受地闭了闭眼。

“啪嗒”一下将黑封册子扔在紫檀木的小方桌子上,头疼地揉着额头,头也不扭地对着站在身后的梁九功吩咐道:

“梁九功,你稍后去朕的私库里拿些珍宝,出宫送去那些夭折孩子的宗室王亲府邸里,这回是,而非天灾,让那几个夭折的孩子火化后,骨灰盛进玉盒里入土安葬吧。”

“是,奴才晓得了。”

梁九功忙低声应下了。

胤礽和胤禔听到这话,也明白必定是小堂弟们有夭折的了,毕竟天花是致死率极高的传染病,幼小的孩子们碰上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胤禛听到“”二字,嘴唇上的血色都褪尽了,脑袋也埋得更低了,虽说子女不言父母之过,但胤禛此刻真得打心眼儿里对狠毒的乌雅氏感到厌恶,一想起自己身上流着她的血,脸色变得更煞白了,连着自己也迁怒了起来。

“魏珠,你稍后拿着册子去敬事房里找顾问行,把这些死去的宫人们家里情况搞清楚,若是尚且有家人在世的,也去私库里取一批银两,按人头送到他们家人手里,全当成抚恤金吧。”

“是。”

“还有,再跑一趟内务府,将那几个病逝的宫妃加上封号,往上面升半级,骨灰送到帝陵里安葬了吧,她们的家人也做好抚恤。”

“是,奴才记得了。”

坐在一旁的胤禛听到他们汗阿玛三下五除二地就将抚恤任务分派给俩心腹了,终于鼓起勇气,用红彤彤的丹凤眼瞧着坐在主位上的康熙,颤声道:

“汗阿玛,我,我也想为病逝的人出一份力,你把我的小金库都拿走吧,将里面的银钱全拿出来,用于抚恤吧。”

“行,朕准了,小四,乌雅氏是乌雅氏,你是你,这件事情与你无关,但汗阿玛还是很欣慰你能做出这种决定。”

康熙叹了一口气,双目看着自己的四儿子温声道。

胤禛看着他们汗阿玛包容的模样,双眼有些发潮。

“汗阿玛,孤的小金库也有钱,一同拿出来吧。”

怀里搂着小十三的胤礽也开口道。

胤禔也点头附和。

双胞胎懵逼地瞪大眼睛,嘴里吮吸着自己的小手指,苦恼不已,想不明白他们小哥俩究竟有没有小金库。

这时穿着一身橘红色镶嵌着白色狐狸毛的恪靖,匆匆忙忙地迈过门槛,掀开棉门帘跑到大厅里,欣喜地开口道:

“汗阿玛,汗阿玛,储秀宫里解封了,景娘娘、安娘娘和小五、小六他们全都平安无事的,熬过来了。”

“砰砰砰!”

几声圈椅倒地的声音接二连三地连了起来。

待恪靖一溜烟儿地绕过屏风,看到自己的汗阿玛、哥哥、弟弟们时,就瞧见父子六人双眼发亮地站在地毯上,身后倒了好几把做工精良的圈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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