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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nbp;&nbp;余舟睡在了余夫人新给他收拾出来的厢房里。

小寒怕他睡不好,临睡前特意过来陪他说了会话,待他有了睡意才回自己房间。

大概是因为换了新的地方,&nbp;&nbp;再加上被褥都换了,&nbp;&nbp;余舟当晚睡得很不踏实。

他做了个梦,&nbp;&nbp;梦到又有人来烧他家房子,大火裹着浓烟将他包围其中。

就在他几乎要窒息的时候,有人冲进火海将他救了出去。

睡梦中,余舟听到自己耳边传来了裴斯远的声音:

“是我将你扯进来的,&nbp;&nbp;总不好叫你跟着我丢了性命。”

他猛然惊醒,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醒了之后,余舟就有些睡不着了。

他从前一直觉得裴斯远得皇帝宠爱,&nbp;&nbp;要风得风,&nbp;&nbp;要雨得雨。

可如今听来,&nbp;&nbp;裴斯远简直就是个除了面子什么都没有的超级冤种。

他从前老抱怨说皇帝对他不好,余舟只当他是为了逗自己故意那么说的,如今想来竟是真的。

余舟不懂朝堂的事情,&nbp;&nbp;也不懂什么明君的为君之道,&nbp;&nbp;但在他看来,裴斯远受到的对待显然是不公平的。裴斯远做的事情或许于情理上不妥,朝臣参他尚有立场,&nbp;&nbp;可以说他是不守规矩。

可路知南作为实际的受益者,&nbp;&nbp;不该对裴斯远那般无情。

对,就是无情。

像极了那些传说中的渣一!

无论如何,&nbp;&nbp;裴斯远这次进去,&nbp;&nbp;和他脱不了干系。

余舟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理。

于是他半夜起来去了余承闻的书房,&nbp;&nbp;找了笔墨出来,&nbp;&nbp;打算连夜写一封折子,替裴斯远伸冤。

“老大?”半刻后,余承闻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余舟放下笔,起身去打开了书房的门。

“天都快亮了,你还不睡?”余承闻问道。

“我……”余舟想了想,也没打算瞒着他,将自己的打算朝他说了。

余承闻想了想道:“他待你不薄,你理当如此。”

他说罢拿起余舟写了一半的折子看了看,道:“你这……你这文笔是如何做的起居郎?你写起居注时,也是这般措辞?”

“呃……陛下看过我的起居注,没说不妥啊。”余舟道。

余承闻拧了拧眉,道:“哎,真不知道裴副统领看中了你什么。”

余舟:……

怎么又人身攻击呢?

“你回去睡吧,我替你写,明日你自己誊写一份便是。”余承闻道。

余舟闻言当即高兴不已,朝他行了个礼,这才离开。

余承闻大概是感念裴斯远救了自己儿子这一举动,十分尽心,当晚不止写了折子,还将余舟到了陛下面前该说的话,都列出来了,那意思让他提前背好,免得到了现场发挥不好。

余舟没想到对方竟替他考虑地这么周到,当即将那折子誊写了一份。

剩下的大半日,他哪里都没去,便一直在屋里背那张纸上的内容。

怕自己发挥不好,余舟缓了两日,到了第三日确认把词儿都背熟了,这才进了宫。

来喜一看到他颇为惊讶,忙道:“余舍人,不是让您在家休息吗?怎么今儿就来了?”

“我有事情要朝陛下奏,劳烦公公行个方便。”余舟道。

“依着规矩,您有本得走中书省过来啊。”来喜提醒道。

“啊……”余舟倒是没想起来这个,问道:“不能通融一下吗?”

来喜正要拒绝,这时却闻御书房内传来了皇帝的声音,道:“让他进来。”

余舟闻言一喜,朝来喜行了个礼,便进了屋。

然而,他推开门刚踏进去一只脚,人就愣住了。

只见原本这个时辰该空空荡荡的御书房,此刻竟满满当当,少说也得有十来个朝臣。

余舟千算万算,没想到他们今日议事竟到了这个时辰还没结束。

“余舍人,你寻朕有事?”路知南朝他问道。

余舟这会儿立在门口,被十数双眼睛盯着,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臣……”余舟攥了攥袖中的小抄和折子,紧张地手心直冒汗,最后在强烈的紧张和不安中,他还是怂了,小声道:“臣来当值。”

路知南盯着他看了一眼,温和地道:“先去庄舍人身边坐下吧。”

余舟原本还盼着路知南将他撵出去,没想到对方竟将他留下了,只得硬着头皮走到了庄舍人身边坐下了。

庄舍人一脸奇怪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大概没明白这还没到夏天,余舍人为啥满脸都是汗?

坐在庄舍人身边的时候,余舟才稍稍体会到了一点“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感。他暗道,裴斯远岂不是日日都要面对这帮人?而且这帮人看裴斯远的时候,肯定比看他更“凶”。

余舟坐在那里,越想越退缩,最后甚至有了点想放弃的想法。

他拿着折子走到这里,已经耗尽了大半的勇气。

实际上,他决定写那道折子时,就已经耗费了极大的勇气。

毕竟,在路知南面前替裴斯远求情,这后果可是不好预料。

弄不好连自己都得搭进去……

要不,还是算了吧?

余舟心中暗道。

裴斯远知道他没本事,应该也没寄希望于他吧?

所以哪怕他什么都不做,裴斯远应该也不会失望。

不,他并非什么都不能做,他可以回去给裴斯远祈福。

对,这个好,祈福最好了!

他明日,不,他今日出了宫就去京郊,找最灵验的寺庙烧香……

大不了,等裴斯远从牢里出来,他多叫几句裴哥哥补偿一下?

余舟正魂游天外时,冷不丁听到有人似乎是提到了裴斯远的名字。

他登时回过神来,悄悄竖起耳朵偷听了起来。

“裴斯远仗着陛下的宠信霸道横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一个年纪约莫五六十岁的人道,那人看着颇有威严,余舟偷偷瞥了一眼庄舍人的起居注,知道这人是刑部的吴尚书。

刑部尚书,官很大!

而且听这人的口气,应该是巴不得裴斯远在牢里别出来了。

“他在闹市动私刑,闹得百姓人心惶惶,如今都过了数日,京城百姓都还吓得闭门不出,这影响着实恶劣。”吴尚书道:“老臣恳请陛下定要严惩不贷。”

“啧。”余舟目光落在庄舍人的起居注上,忍不住啧了一声。

他这一声并非故意,他自己甚至都没意识到,只是心里对这说法不以为然,便下意识从嘴上表现了出来。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一声“啧”发出的时候,正是殿内寂静之时。

于是,霎时间十数双眼睛都瞟了过来。

余舟看到庄舍人笔尖顿住,下意识看向他,见他也正看着自己。

“怎么了?”余舟小声问道。

庄舍人看着他,几不可见地朝他努了努嘴。

余舟慢慢转头看向另一侧,这才发觉众人的目光,顿时出了一声冷汗,吓得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余舍人,你方才说了什么?”路知南问道。

“我……臣……”余舟一脸惶然,被旁边的庄舍人悄悄捅了一下,才慌忙起身朝路知南行了个礼道:“臣不曾说什么。”

路知南看着他,问道:“你可是对吴尚书所言有不满?”

“臣……”余舟垂下了脑袋不敢看对方,目光不经意落在了庄舍人的起居注上,那里赫然写着吴尚书方才要求对裴斯远“严惩不贷”的话。

那一刻,余舟心中不由涌起一股莫名的勇气,他开口道:“回陛下,臣听吴尚书说京城百姓人心惶惶,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臣……想提醒吴尚书,或许是他早朝出来的太早,路上才没人。臣来得晚,路上很热闹。”

吴尚书闻言面色铁青,大概是没想到余舟一个黄毛小子竟敢与他叫板。

他哪里知道,余舟只是有一说一,压根没敢往叫板上去想。

就算他想,他也不敢啊。

“所以呢?”路知南问道。

“所以?”余舟一怔,没想到还有所以。

他也不敢抬头,生怕一抬头自己就吓得出不了声了,于是继续垂着脑袋,道:“臣这么胆小的人……听了此事都不害怕,只觉得畅快!那贼人夜半纵火,要烧死臣,若非裴副统领重重惩治了他,将来指不定多少人有样学样,要烧死……旁人呢。”

他原本想说有人要烧死他,说到后来难得机灵了一下,改口说了旁人。

“届时……”余舟盯着自己的脚尖,小声道:“届时这家烧完了烧那家,那京城成什么了?岂不成了灶膛?”他这话还是跟裴斯远学的,算是现学现卖了。

“一派胡言!”吴尚书怒道。

余舟缩了缩脖子,不敢吱声了。

他方才只说了这么几句话,就紧张地出了一身冷汗,贴身的里衣都被汗浸湿了。

“余舍人说话真是有趣得很。”路知南失笑道。

余舟偷偷抬眼看向他,见他面色温和,与平日里差不多,看不出别的情绪。

“说起来,裴副统领也是为了你才当街动私刑,你还有什么想替他说的吗?”路知南问道。

余舟闻言心道完了,路知南这话是不是有点阴阳怪气,他是不是嫌自己多管闲事,吃醋了?

余舟心念急转,在跪下磕头请罪和继续掰扯之间犹豫了一下,咬牙选择了后者。

话都说了一半了,躲也躲不掉,不如都说了。

“陛下!”余舟被朝臣们盯得紧张不已,索性破罐子破摔,走到路知南对面跪下,将屁股对向了朝臣,眼不见为净。

他这做法属实有点掩耳盗铃了,不过竟也稍稍有点效果。

如今只面对路知南,他果真不像方才那么紧张了,除了手心和背上一直冒汗,身体还微微发抖之外……

“余舍人?”路知南见他跪下之后大半天没说话,便唤了他一句。

余舟将心一横,原是想着将余承闻给他写的那页纸趁着这个机会背一遍。

但他太过紧张,脑袋里一片空白,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背后的朝臣们等的不耐烦,甚至开始纷纷议论起来。

“做人……做人得讲道理……”余舟支支吾吾道。

路知南:???

朝臣:???

“那个……”余舟抬手擦了擦汗,将脑袋往地上一磕,道:“裴副统领先前替刑部和大理寺破了案,若非他起早贪黑尽心尽力,如今寻欢楼还卖着药呢,不知道多少人要被害得染上药瘾家破人亡……”

他夸裴斯远就夸裴斯远,还无意识踩了刑部和大理寺一脚,令吴尚书和大理寺卿顿时黑了脸。

“裴副统领立了功,陛下也没赏他,还将功劳都给了大理寺……”余舟道。

“赏罚分明,他立了功是一回事,犯了错是另外一回事。”吴尚书道:“余舍人,你看着也得十八了吧,怎么说起话来混像个不知礼的小娃娃一般可笑?”

“我不可笑。”余舟小声道。

他胆子虽小,但被吴尚书这么一讽刺,竟难得激起了一点血性。

“一个人立了功没有赏赐,犯了错却要重罚,那他得陛下的恩宠图个啥?”余舟看向路知南问道:“他是图牢里的草席软,还是图牢饭吃着香?”

路知南大概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之间竟有些被问住了。

尤其余舟朝他说这话时,目光中带着点类似于“谴责”的意味,这令路知南心情十分复杂。

余舟见路知南有些走神,便趁着扣头的时候,从衣袖中悄悄抽出了折子。

他方才说完那番话,便意识到自己有些露怯了,所以想弥补一下。

于是他打开折子,用手挡着偷偷看了一眼,以一种近乎正义凛然地语气读到:“……如此若在陛下面前得宠之人遇赏从轻,遇罚从重,何来赏罚分明?长此以往,朝臣恐对皇恩避之不及,人人畏首畏尾甘做平庸,反倒埋没一心为国为君之人,令蝇营狗苟之辈登堂入室……”

余舟闷着头将那封折子念完,头也没敢抬,又将折子塞了回去。

殿内鸦雀无声,余舟紧张地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他读完折子之后有点反应过来了,余承闻给他的主旨很明确,抓住赏罚一事死磕,那意思裴斯远既然立了功没有赏赐,犯了错就算不从轻,至少也不该从重吧?

不过余舟发挥得不大好,颠三倒四不说,还加入了很多自己的“见解”导致那力道削减了不少。

“今日到这里吧,朕乏了。”路知南突然开口道。

朝臣闻言忙朝他行了个礼,一起退了出去。

余舟也跟着朝外走,却被路知南叫住了。

“袖子里藏着的东西,留下吧。”路知南道。

余舟闻言只得老老实实将那封折子拿了出来,还不慎将另一份“小抄”也一并带了出来。

余舟:……

路知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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