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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珩见到桌上的火苗随着纪锦棠双手摊开而渐渐升高,房间里弥散着烟雾,火苗无风而摆。
几乎就在同时,他的耳畔隐隐约约响起轰鸣声。刘珩仔细分辨,发现那轰鸣声来自东北方向,沉闷得像是七月里的雷声。他突然想起,望临县就位于阳城的东北方。
没过多久,烟雾就充斥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刘珩只觉得有些眼花,视野里的一切开始碎裂,逐渐脱落,像极了年久失修的墙壁,斑驳的墙皮碎了一地。紧接着,目下之处,尽是一片漆黑。
天旋地转,物换星移,光影交替,风声凄凄。
当刘珩再次聚神时,眼前出现的竟然是一座化工厂。眼前的阳城玄天化工有限公司依旧被紫色的烟雾笼罩。尽管此时是白天,外头日头毒辣的很,晒得地面都能反射出刺眼的白光,可他眼前的这座化工企业,却像极了传说中闹鬼的废弃之地,周围烟气缭绕,黑幽幽得一片。厂房的墙壁上,爬满了枯萎的蔓藤,而反应塔上也早已缠满了黑气。罐区已经生锈,破旧不堪,企业道路两旁开满了骷髅形状的花朵。
刘珩知道这是纪锦棠将自己带入了他视野中。
刘珩缓慢向前走去,越靠近工厂,越觉得不安,空气中飘散的腐朽气息也越来越浓。刘珩的胃里闹腾得厉害,像是有什么东西将他的五脏六腑死死缠住。
紧接着,他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个大厂房被一层茶色的罩子覆盖,罩子上有黑气冒出,像是烧开的水,不住地往外冒着水汽,然而这个水汽却是黑色的。
厂房外站着一排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刘珩无法看清他们的脸。
而办公室里,纪锦棠双眼紧闭,面色焦灼,苍白的指节轻轻舞动。与此同时,玄天化工里一排身穿黑色斗篷的“人”中,有三个往前迈了一步,骤然间抬起头,大兜帽纷纷落下,他们的皮肤已经发黑,刘珩一眼就认出那便是三名死者。
想来是纪锦棠已经控制了三个死者的身体,可为什么他们会跳过紫僵这个步骤,直接成为了黑僵?刘珩心中生疑,大概率是有人使用法术,加快了尸气的运行,才能有如此结果。
三名死者傀儡似的从刘珩面前走过,他们双眼紧闭,面色却十分安详,可皮下的脉络却在激流涌动。
忽然间,一阵凄厉的琴音从厂房里传来,刘珩的耳膜震得嗡嗡响,他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却依然听得见细入针丝般的高频琴音。这琴音似乎不是通过听觉传递,而是直接攻击人的脑子。
纪锦棠的眼前一道白光闪过,这次他终于看清楚了,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弹拨着一把古琴。棕红色的古琴仿佛在哪里见过,那琴弦被拨动后,只听见一阵刺耳的和弦,仿佛一道音波,音波在空气中飞速划过,就像和空气摩擦一样,生成火花,暴风骤雨般朝着自己扑了过来。
一声巨响,办公室的玻璃骤然碎裂,不合时宜的阴风从窗外猛烈地朝房间里灌,窗帘猎猎如旗。纪锦棠掌心间的火苗炸得稀碎,热浪直冲他的脸颊,冲击波裹挟着巨大的能量,将他掀翻在地。
纪锦棠只觉得胸口被一块巨石当空砸中,胸前的肋骨粉碎般的疼痛,嘴里的血腥味被他硬生生压了回去。有那么几秒钟,他觉得时间都停住了,五感消失殆尽。
刘珩一个激灵,突然回到纪锦棠的办公室里,周围的一切都仿佛梦境,烟雾,厂区,古琴,都统统不见了。他回过神来,才发现纪锦棠倚靠在房间的角落里,脸色煞白,而办公桌已经坍塌,桌上的文件被烧毁,器皿滚了一地。
门外传来李小飞和陆鸢重重的敲门声。
刘珩赶紧将门打开,三人围了上去,发现纪锦棠的胸口有血迹。
李小飞解开纪锦棠的衬衣,发现纪锦棠胸膛上有七道深浅不一的血痕,众人心头一紧,眼前的伤痕让他们头皮发麻。
“你怎么了?”陆鸢惊恐地问。
纪锦棠闭着眼睛,使劲摇头,他没有力气多说一个字。眼见他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唇色发白,干涸如旱田。
刘珩愧疚至极,若不是自己来找纪锦棠帮忙,他也不必遭这个罪。他死死握住纪锦棠的手,却发现湿乎乎的。
刘珩低头一看,发现纪锦棠的手上血肉模糊。刘珩眉梢都有些泛红,又急又气,他对纪锦棠说:“都是我的错,不该来找你帮忙的。”
半晌后,纪锦棠缓缓睁开双眼,露出一个身残志坚的笑容。他吞了一口口水,又摇了摇头,半天挤出一句:“没……没关系,我死不了的。”
一旁的陆鸢听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泪和笑声齐飞,她看见纪锦棠睁开了眼,一时间觉得人长着一双眼睛真好,有了眼睛,整张脸上就有了生气。
“送你去医院吧?”李小飞准备将纪锦棠背起来。
纪锦棠一摆手,咬着牙说:“不用,我躺一会就好了。我这样子去医院,不把人家医生吓死?”
刘珩见纪锦棠状态有些回升:“我这就去会一会玄天化工的老板。”
话音刚落,纪锦棠死死拉住刘珩,他的声音很虚弱,就像是随时要断气:“务务必小心!”
刘珩松开了纪锦棠的手,他交代了陆鸢和李小飞好好照顾纪锦棠,便转身走出纪锦棠的办公室。
陆鸢追了出来,将刘珩喊住:“等等,刘警官!”
刘珩驻足转身,见到陆鸢后,脸上的表情轻松了些,他刚准备说话,陆鸢却抢了先:“你万事小心,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刘珩轻轻地笑了,刚刚到嘴边的话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了。
陆鸢呆呆地望着刘珩远去的背影,直到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浅,走廊的尽头。
纪锦棠被李小飞扶着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躺着,因为他本人强烈反对去医院,坚称自己躺一会就会好。两人拗不过他,只得听从。
天色突然暗了下来,乌云密闭,想不到夏末的天气也如娃娃的脸,阴晴不定。前一秒还艳阳高照,可能下一秒就倾盆大雨。没过多久,外面的光景就被雨水连成了一片。窗外汽车从雨中穿过,路过地面上的积水,掀起一阵阵浪花,像极了小时候纪锦棠在乡间小溪边打闹时留下的那种。被烈日炙烤了好几天的树木得到了雨露,树叶绿的跟新的一样。
纪锦棠梦里,又想起了他的爷爷,他记得他们赶尸族一族族长纪家,好像有一把那样类似的古琴,可他又不知道在哪儿见过。半梦半醒的状态,一直持续到雨停。零星的几滴雨滴落在道路上,溅起不足以造成任何涟漪的水花,不一会儿太阳又扯开乌云,似乎这场雨就在人们的梦境中一样,从来没有来过。
刘珩回到办公室便开始部署行动,他安排下属将玄天化工查了个底朝天。
“刘队长,我们这边已经查了资料,阳城玄天化工有限公司在去年就已经申报停工了,至今没有申请复工,说是他们甲醇催化氧化制甲醛的工艺效益不好,投入太大,准备在停工改造。”望临县应急管理局的工作人员回复。
刘珩接到这个消息,更加确定了这个企业存在猫腻,尽管他本人并没有亲身看到所谓的结界,僵尸运/毒,也没有看到企业内部有制/毒的动作,但他对纪锦棠却是百分之百的信任。
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仿佛一切诡异的罪恶都是在月色下进行,世界上的肮脏与罪恶都是见不得阳光的。
这一夜,刘珩并没有睡着,他想着就在一百多公里外的一个园区,有着他看不见也抓不到的犯罪分子,就辗转反侧。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正义感爆棚,还是他亲眼目睹了纪锦棠被隔空重伤,他决心一定要把这个埋藏在工业园地底的罪恶连根拔起。
第二天一大早,缉毒大队,刑侦大队和市应急管理部门三方联合,往红叶工业园区出发了。刘珩和上级领导沟通,认为单独前往玄天化工确实存在打草惊蛇的嫌疑,于是就联合应急管理部门,打着排查的名号,对每一家工业园的企业进行走访,以面代点。这样玄天化工也不会认为自己被列为了怀疑的对象。
整个行动组一行人到达了工业园。清晨的工业园显得异样的安宁,那些高耸的烟囱没有再往外排除凝重的水汽,经过夜晚的洗礼,仿佛空气都好了清新了许多,众人只闻到了夹竹桃如奶油般淡淡的甜香。可常人根本不知道,这个闻起来香溢沁鼻的粉色花朵,却是浑身是毒的家伙。
工业园每家企业都被高高的围栏围住,就像它们本身在常人的眼中一样,他们被误解,也被孤立。围栏外的世界是宁静安详的,围栏内的世界却是波涛汹涌。这些浪花能给人们带来生活中的福利,推动着世界的前行,同时也能随时掀翻在文明长河中随波逐流的轮船。
但人们始终不明白,化学永远是化学,操纵化学的永远都是人类。
刘珩带着人驱车来到了阳城玄天化工有限公司的大门口,大门两旁高耸的饕餮石像率先映入眼帘,让人惶恐不安。饕餮斗大的眼睛,仿佛有尖刺扎进人心里,那血盆大口,就像他们本身在神话传说里一样,可以吞噬一切。张牙舞爪的饕餮伴着他们狰狞的脸,真的难以想象是怎样的老板才会把这样的石像立在大门口。
大门正中央立着一块血色的石头,上面刻着“阳城玄天化工有限公司”几个大字,瘦金体,颇有艺术感。但几乎很少有企业采用瘦金体这么虚弱的字体,一来技术难度较高,二来兆头不好。
看门的老头看到一行人这架势,赶紧上前,连忙把电动门打开,将众人请了进来:“欢迎各位领导!”
他的声音低沉且沙哑,就好像声带被什么东西摩擦一样,令人发毛。
老头儿穿着破旧的灰色麻布衬衣,藏青色长裤,走路摇摇晃晃,面色有些蜡黄,脸上布满皱纹,皱纹挤压着他的脸,皮笑肉不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诡异的表情让人分不清是人是鬼。
这座厂子看上去并不大,一幢4层高的办公楼立在厂前区,后面便是员工宿舍,再后面就是一大片空地,空地的左边便是生产车间。车间也不大,破旧的蓝色墙壁,敞开式厂房,前后通透,利于通风,也利于采光。反应釜还滴着水,地上的水迹不知道存在了多久,有的发黄,有的发黑。那些管道上有些有裂痕,有些生了锈。
透过厂房,看到厂区角落里有两个巨大的甲醇罐,上面也布满了斑驳的锈迹。围堰的角落里爬满了青苔,潮湿的泥土里,时不时还冒出几只小虫子,在泥土上爬行。仪表盘上的玻璃也有细小的裂纹,表盘里浸了水。
阳光缓缓地洒在这个厂子里,透露着一股苍凉之感。整个厂子就在这微风中摇摇欲坠,没有半点生机。在周围厂区高大的烟囱、崭新的装置、豪华的办公楼面前的阴影面前,被遮挡的没什么存在感。
这个破旧的厂区就像是一个窟窿,和周边形成巨大的反差,这个窟窿也被周围的盎然生气遮挡的不留痕迹。
他们被看门老大爷领到了这座不高的办公大楼面前,清晨的太阳还没有升高,阳光没那么强烈,照在这座大楼上,阴影巨大。大厅里是冰冷的地砖,正中央摆放着一副山水画,虽然是夏天,可这大厅里透露着一股寒气。
这时候,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一步一步非常沉重,迎面走来的正是这玄天化工的老板——杜伟华。
杜伟华见到一行人,有穿着制服的公安干警,有他熟悉的应急管理局的干部,一脸假笑:“欢迎各位领导来指导工作,来,上面会议室,请——”
刘珩观察这个杜伟华,一脸横肉,肚子大得像怀孕,穿着一身枣红色西装,带着金丝边眼睛,嫣然一副中年油腻男的模样。
刘珩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这家伙脸色发黑,透露着一股阴气。尽管看上去热情满满,却总觉得他那大肚子里尽是坏水。
会议室里,空调已经开了很久,想必是他们早就接到了通知,有人要来例行检查,早早做了准备。会议室里水果整整齐齐的摆在桌子上,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杯热腾腾的茶水,茶杯都是高档的瓷器,看得出来这位杜老板的品味和财力。
应急管理部门的领导大致介绍了此行的人员,也向杜伟华表明了来意:“由于市里发生了一些情况,所以今天市公安的两个部门的领导和我们应急管理部门一起,对工业园进行一番排查,但是我们查阅资料,显示你们玄天化工已经停产,但形式上我们还是得来一趟,杜总不要介怀,不是针对你们一家企业,整个园区都要查看。”
“理解理解,各位领导先喝杯茶,咱们一会儿再看,大老远的,先休息休息。”杜伟华一脸殷勤。
“不了,杜总找人带我们去厂区和办公楼仔细看看吧,这不,还有后面好几家任务要完成了,今天一天也不知道怎么干完这么多事。”刘珩边说边打马虎眼儿,还冲着杜伟华笑了笑,显示自己是被逼于无奈。
刘珩听纪锦棠讲过,当天晚上,他是进厂区不久后,就在一幢房子的角落里被绊倒,踢翻了试剂瓶,想必这座楼就是这个办公大楼,可眼前的这座楼房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刘珩带着老严来到一楼,四处寻找,只见在办公楼的北面,有一个房间的门上了锁,看上去有些猫腻。
刘珩让人把门打开,迎面而来的就是各种有机试剂的味道,可这个房间空空如也。防渗漏的地板上却清晰可见原料堆放过的痕迹,墙壁上也是棕色的一片。刘珩和老严互相看了一眼,这显然是曾经被人打扫过的样子。如果是废弃的屋子,不可能一尘不染,这化工园区的灰尘这么大,房间确实干净的仿佛刚刚洗过一样。
站在远处的杜伟华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露出一个阴笑。
刘珩此行基本可以确定玄天化工有问题,可始终找不到确实证据。整个厂区让杜伟华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痕迹,而且在交谈中,这家伙也是滴水不漏,一个劲儿在叫喊着自己企业多么不容易,已经停工一年多,自己在苦苦支撑着工人的工资,俨然一副慈善家的做派。
临行前,杜伟华望着刘珩远去的背影,手里握紧了拳头,死死地瞪着门口。
“这家伙,收拾的这么干净,我们也找不到什么重要线索,都只是猜测,只是怀疑,他们实验室里的东西都已经年久失修,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企业正中央有着一大块空地?”老严问。
“我们要继续盯着这个家伙,这里面肯定有古怪。”刘珩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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