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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

就在此时,一个慈祥的声音仿佛透过九重天的云层传了过来。

那声音让苏之淮心头一颤,一股莫名的暖意从心脏向身体各处缓缓散开。一道金灿灿的光芒划破夜空,眨眼之间,闪电似的将赵文和与苏之淮分开,无数道岩石伴着火光坠落在江面上、草地上,窸窣的声响伴随着赵文和急促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周围的寒意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那股太阳般的暖流袭来。一个身形有些微胖,穿着黑色龙纹的老人出现在众人眼前。他面色慈祥,带着微笑走到苏之淮跟前,将他扶了起来,轻声说:“快起来,好孩子。”

苏之淮毕恭毕敬地对眼前的老人行了礼,陆鸢见状有些惊讶,愣了一会,也连忙作揖行大礼。老人悄悄瞧了一眼这个可爱的女孩,笑得更加接地气,就好像公公看媳妇的那种眼神,上下打量着陆鸢。

“转轮王,你什么意思?你从阎王殿里跑出来,想包庇苏之淮?”赵文和一脸愤怒,冲着眼前的老人大吼,丝毫没有鬼帝该有的那份气度和矜持。

身后的两位游神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眼神里尽是胆怯。

来者正是十殿阎王中最后一殿的主人——转轮王。

传说中转轮王是十殿阎王里法力最强的一位,执掌整个六界的轮回,什么人投胎到哪里都由他管辖,权力极大。经过前面九殿,是好是坏,在转轮王面前已经清清楚楚,所以这位老人家身上总有那份独有的神定自若,似乎世间的一切都被他看穿。

“赵大人,苏之淮这孩子是我轮回殿管辖之下,阴律司的人,也是崔珏的爱徒,我和崔珏虽然是上下属关系,但实则为好朋友,这一点你不会不清楚吧?他的徒弟和我的徒弟有什么区别?”转轮王这一席话,一下子把苏之淮的身份拉高了一大截,直接从判官的徒弟变为了阎王的徒弟。

听到这句话,苏之淮一个踉跄差点跪倒,简直是头皮发炸,他没想到转轮王会为了他得罪西方鬼帝。

陆鸢见状赶紧一把扶住了他,并对他一笑。苏之淮回敬一个笑容,眼见找到这么一个大靠山,他也放心了许多。其实他在地府这么漫长的岁月里,转轮王的确对他不错,崔珏的严厉,转轮王的慈祥,就好像传说中的一个唱红脸一个长白脸一样。

赵文和觉得今天当真是倒霉透顶,先被一个小小见习判官顶撞,后又来了个跟他平起平坐的转轮王下他的面子,气不打一处来,愤怒地说:“阎王大人这话就是要将包庇进行到底了?苏之淮一道天雷不仅劈死了牛头马面,还烧死了几十个无辜的阴差,这笔账该怎么算?”

转轮王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笑了笑:“鬼帝大人,这件事与你我二人都无关,何苦要受他人摆布结为仇家呢?牛头马面究竟为何而死,你我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说出个所以然来,苏之淮这孩子性子急,和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交手了,这点我相信,但是若不是牛头马面做了什么他看不惯的事情,我想苏之淮是绝对不会出手的。”

赵文和在脑海里仔细想了想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今暂代鬼祖郁垒相邀赵文和前往酆都殿一聚,大体上就是虚情假意的嘘寒问暖,这一点赵文和其实非常清楚,五方鬼帝分封幽冥的五个方位,各司其职,互不干扰。相较于十殿阎王,他们几位鬼帝之间联系得并不是那么频繁,而他司执嶓冢山几千年,从不参与酆都城里的各项事宜,郁垒的这次邀请也让赵文和倍感惊讶。

“赵大人,多年不见,还是这么精神!”郁垒一脸机械性的假笑。

赵文和毕竟也在地府混了这么多年,场面上的功夫他也还是会做的,于是赵文和也回敬了郁垒一个假笑:“郁垒大人安好!”

郁垒见赵文和还算给了自己几分薄面,相较于酆都城里其他的阎王爷,这位西方鬼帝还算是平易近人,郁垒一颗揪着的心有些放松:“本王此次邀请赵大人前来,是有事商议。”

赵文和有些茫然:“郁垒大人,你我二人进几千年来,分别掌管幽冥东西两域,互不干扰,如今您更是代替酆都大帝,成为万鬼之祖,不知你我二人还有什么事是值得让我不远万里,前来商讨的。”

郁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别什么鬼祖不鬼祖的,咱们五方鬼帝永远是五方鬼帝,赵大人不必如此见外。”

自古以来,五方鬼帝与十殿阎王之间,似乎永远有个隔阂,明面上两方属于平级关系,但实则各有各的鬼主意,当年酆都大帝率领五方鬼帝,将佛门阴曹地府从幽冥鬼蜮赶了出去,阴曹地府的十殿阎王却被酆都大帝收了编,成为了当今酆都地府掌管生死轮回、地狱审判的主官。

可五方鬼帝毕竟有九人,还有两个从未露过面,这剩下的七人也是各怀鬼胎,有些对于酆都大帝的行为表示不满,认为十殿阎王权力过高,有些则风轻云淡,觉得自己管好自己的一方鬼蜮,则万事大吉。

郁垒知道赵文和属于后者,但赵文和对于地府的事情一向较真,也容易被人挑唆,郁垒便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决定从他下手。

“赵大人,这万鬼之祖可不是那么好当的,酆都城里的大鬼小鬼,可不比你们嶓冢鬼城里的那样安分,十殿阎王以秦广王为首,向来与我作对,我需要几位自家兄弟的支持。”郁垒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人总是会把自己划分为某个阵营,当然神仙与鬼怪也不例外,郁垒这一番话,让五方鬼帝与十殿阎王之间立刻变得泾渭分明,赵文和眉头微蹙:“郁垒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郁垒嘴角微微上扬,觉得有戏:“这阴律司的见习判官苏之淮,残害同僚,公然杀死了牛头马面和几个阴差,不知一向公正严明的赵大人对于此事怎么看?”

“还有此等猖獗之事?”赵文和震怒。

郁垒继续添油加醋:“哎,赵大人一向深居嶓冢山,对其他闲事从来不多过问,但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我一时也找不到人商议,这才请赵大人前来,这苏之淮可不是等闲之辈,他可是崔珏的徒弟,而崔珏与十殿阎王关系甚秘,我自然不方面与十殿阎王说于过多。”

赵文和轻蔑一笑:“崔珏又如何,十殿阎王又如何,这苏之淮若是真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我必定将其绳之于法。”

“好!既然赵大人愿意出手相助,本王定会大力支持,我会让在人间轮值的日夜游神作为赵大人的助手,缉拿苏之淮归案!”郁垒斩钉截铁地说。

赵文和疑惑,一个小小见习判官,还需要如此劳师动众?

当赵文和与苏之淮交手之后,他这才明白为什么郁垒要请自己前来,这苏之淮的法力,不是一般地府阴差能抵挡的。

“赵大人?”

转轮王的声音把赵文和的思绪拉了回来。

赵文和眼见转轮王表面上一团和善,实则来势汹汹,若是真的与转轮王和苏之淮动手,自己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

转轮王看周围一片寂静,赵文和以及两位游神都闭了嘴,他继续说:“牛头马面的上级秦广王都没出面管他们的生死,你一个呆在西域嶓冢山的鬼帝,为何要参与这趟浑水?你想过没有?至于是谁蛊惑你的,你我心知肚明,我也不便在小辈面前说的那么清楚。倘若西鬼帝大人今天非要带走苏之淮,那么就要从我身上踏过去才可以,我十殿阎王与你们五方鬼帝本就是平级,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西鬼帝与转轮王在人间大打出手,这消息散播到地府里,对你我二人来说都不是件好事,还请西鬼帝大人好好斟酌,究竟值不值得。”

西鬼帝赵文和听完脸色一沉,觉得这转轮王说得很有道理,牛头马面的直属上司秦广王都没有参与其中,反倒是自己一个外人大呼小叫,实在是不妥。

这郁垒敢情是把自己当刀子使,若是伤了苏之淮,便是得罪了阴律司,也就等于间接得罪了转轮王,若是事情处理得不妥当,这秦广王也会怪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赵文和大笑起来:“转轮王言之有理,这件事情本王还是不便过多参与,真相究竟如何,还是让郁垒大人和秦广王来定夺吧。”

转轮王也跟着笑:“赵大人好生聪明,今天赵大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地,我就不明说了,赵大人上了一次当,应该更加懂得看透人心。”

赵文和觉得自己真是傻到了极点,一股愤怒夹杂着懊恼的情绪涌上脑袋,以至于他那张老脸被涨得通红。

赵文和觉得自己再待在这里无异于继续丢脸,想赶紧离开,匆忙地说:“感谢转轮王赠言,本王先行一步。”

他与转轮王互相行了礼,便带着两位游神消失在无边无尽的夜色当中。

苏之淮面无表情地看着赵文和的背影,觉得那背影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仓皇。

一番激战后,江边的堤坝旁是一片狼藉。

苏之淮突然一改严肃乖巧的常态,调皮地拍了拍转轮王的肩膀说道:“多谢大人相救,大人怎么有空到人间来?”

“你这臭小子,闯这么大的祸,还不以为然,本王不来,你打算和赵文和拼死相搏?”转轮王一巴掌拍朝着苏之淮的脑袋上拍。他扭动着身子,好像一只笨拙的天鹅,左摇右晃。可惜他身高不够,苏之淮见状便半蹲下来,把脑袋凑到他的手掌边上。

转轮王轻轻拍了一下苏之淮的脑袋,这一番互动,根本不像什么上司下属,在陆鸢的眼里,仿佛一对亲密无间父子。

陆鸢整个人惊呆了,她眼里的苏之淮是个一本正经的神仙,突然间变得调皮了起来,仿佛纪锦棠上身,不知道是他本来就是这副德行,还是和那熊汉子纪锦棠呆久了近墨者黑。她仿佛被人点了穴,脑子里疯狂脑补苏之淮在地府和转轮王以及崔珏的点点滴滴。那父慈子孝的画面一下子占据她的大脑,然后她呆呆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尴尬表情在脸上。

“大人,这是陆鸢,我的好朋友。”苏之淮一把将陆鸢拽了过来,陆鸢这才回过神来,她低着头,对转轮王作揖行礼。陆鸢虽然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但眼前的这位阎王爷,那身份一摆出来就足以让人类吓地炸毛,陆鸢始终不敢抬头看对方的脸。

这位转轮王,传说中的阎王爷可偏偏是个和蔼可亲的老顽童,刚刚装大尾巴狼和西方鬼帝的对话完全不是他的本性。转轮王这才仔细打量着陆鸢,只见柔软的长发披在肩上,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上翘的眼角有一丝迷人,弯弯的眉毛非常契合的与桃花眼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转轮王为老不尊地对苏之淮说:“你确定是朋友?不是女朋友?”

听到这句话,陆鸢差点摔到地底下,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十殿阎王竟然是个不着调的家伙。苏之淮仿佛早已习惯这位大神的说话方式,笑着说:“大人,您可是阎王爷呀,说话要注意分寸。”

转轮王轻咳一声,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他也收起了脸上的微笑,一抹阴郁笼罩在他的眉眼之间:“说正经的,孩子,牛头马面和阴差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人,炼狱瓶,炼狱瓶现在在黑白无常的手上,我亲眼见到牛头马面用炼狱瓶吸走了一只幽鸩的尸体和一个生魂,黑白无常偷袭我和牛头马面,并杀死了他俩,抢走了炼狱瓶。”苏之淮说。

他有些疑惑写在了脸上,双眼里也充满了担忧。

“炼狱瓶这种阴毒的招魂方式,为什么又出现在了地府里?被炼狱瓶吸走的灵魂将永不超生,不入轮回,永远消失在三界六道之中,是谁要生魂做什么?”苏之淮继续说。

“孩子,你想想牛头马面以及黑白无常背后是谁,就能大致猜出结果了,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要急于杀你灭口的原因。虽然你在崔珏的传授下,法力远胜于地府的那些阴差,甚至部分鬼帝部分阎王都打不过你,但我猜想这些日子,可能会有阴差源源不断地来找你麻烦。所以刚刚我的一席话让赵文和有所怀疑,地府如今最高统治者是郁垒,那家伙突然带着酆都大帝的手令,向我们所有人宣布酆都大帝将由他继任酆都城的城主,其实所有人的内心都是有所猜疑的。”转轮王顿了片刻,他双手放在背后,慢悠悠地踱着他笨拙的脚步。

转轮王继续说:“酆都大帝虽然这些年来法力有所减弱,可我不认为他东鬼帝郁垒能暗算成功,我一直以来也在心里盘算着,假设酆都大帝已经元神俱灭,那参与者肯定不止郁垒一人,虽然东方鬼帝贵为五方鬼帝之首,在整个酆都地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郁垒凭借一己之力能对抗酆都大帝显然是不现实的。”

“那还有谁参与其中?”苏之淮惊恐。

“本王猜想,定是有地府之外的人相助。”转轮王说。

苏之淮想了想,犹豫不决:“也不一定,咱们地府不是还有从未露面的人吗?”

转轮王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甚至说难以形容:“你是说南方鬼帝?”

南方鬼帝,苏之淮听到这个名字,心头一颤,这个陌生的名号,好像又那么熟悉。也不知怎么的,他的眼前好想浮现了南方鬼帝所统辖的罗浮山的画面。

苏之淮又觉得自己多虑,不知道为什么,南方鬼帝这四个字在他心里像是块石头,那石头不但不是冷冰冰的,反而有些炙热。

“那秦广王呢?”苏之淮又问。

“秦广王?他虽然镇守第一殿,此次让牛头马面用邪术收集生魂,他可能在练某种邪术,需要刚刚死的生魂。为什么派那牛头马面来人间找生魂,第一,通过奈何桥的生魂地府都会登记在册,掌管名单的为第五殿的阎罗王,此人我虽然跟他没什么交情,但是他的确是个刚正不阿的阎王,不会与秦广王为伍。第二,若是直接在黄泉路上动手,来往的阴差那么多,总会被人发现,秦广王他也不傻。至于黑白无常为什么要抢炼魂瓶,大概是郁垒也在练这种邪术。本王猜测他们二人所练就的应该是自古以来就被众神所禁止的饮魂之术。”转轮王虽然看上去有些愚钝,但实则心里门清,但毕竟是在地府混迹多年的湖。

“秦广王虽然在地府名声不大好,但我不认为他会与郁垒联手,这两个家伙一个是五方鬼帝之首,一个是十殿阎王之首,自古以来便是水火不容,他们断不会沆瀣一气。”转轮王认真地说。

说到地府里的人人鬼鬼,苏之淮忽然想到了自己失踪多年的师父,这个疑问一直憋在心里,今天正好遇上了转轮王,干脆说了出来。

苏之淮问:“那我师父呢?多年来他去了哪里?”

说起师父,苏之淮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阴沉,那个把他从黄泉眼边捡来,一手照顾到大的恩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崔珏恐怕凶多吉少,他可能跟你一样,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苏之淮听到转轮王说出这句话,心仿佛掉进了冰窖里,他双手颤抖地握紧了拳头,视线有些模糊,那一股发自心底的悲痛占据了他的全身。其实在崔珏失踪的时候,他其实早就有这样的猜测,可始终没有眼见为实。人们往往不愿意相信不好的事情,即便是已经发生,又或者是猜测到了结果,就永远像一层窗户纸,遮住了自己的心。但这层窗户纸被捅破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好像一瞬间大厦倾塌,堤坝崩溃,万千悲伤从心里渐渐流遍全身。

转轮王看了苏之淮一眼,他拍了怕苏之淮的肩旁,继续说:“孟婆的失踪可能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她其实才是守着地府的第一道门,很多事情她的消息甚至比我们灵通。如今地府已经被郁垒把持着,孩子,咱们要等待时机才能找出真相。”转轮王说。

他严肃的表情与圆润的身形对比强烈,将那股威严骤然间衬托到了极致。

苏之淮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点了点头。陆鸢被这爷俩的对话弄的一头雾水,她就呆呆地站在一旁,被动聆听着两人说着仿佛神话里的故事一般。她牵起苏之淮的手,看着他浸湿的眼眶,一时间有些心疼。

半夜的风吹落了苏之淮憋在眼眶里的眼泪,月光下他羽翼一般的睫毛被泪水打湿,泪痕顺着风的角度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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