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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如无人之境,只有夜风凄凄。
纪锦棠瞳孔里反射出森冷的月光,格外的亮。
一股莫名而来的凉意顺着脊梁骨直冲后脑,一道黑影在他眼里一闪而过,他下意识瞳孔骤缩,眉头不受控制地蹙起,心跳陡然加速,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被这黑影牵动,炙热而滚烫的气息顺着脉络在全身游荡。
他不自觉地去摸腰后的挽灵笛,触碰到笛子的那一刻,他才略微感觉心安。
黑影不知所踪,巷子里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仿佛那里藏着万马千军,定睛看去,却一个人也没有。
风声里似乎混杂着某种难以形容的声响,一时间像是海浪铺天盖地袭来,眼前浮现出碧海蓝天,烈日当空。
纪锦棠知道这是幻觉,身经百战的他自然是知道怎么应对幻觉,只见他闭上双眼,将幻境与双眼隔档,视野里霎时间暗了下来。
左前方一阵气流如猛兽般朝他扑了过来,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猛然间退后几步,可脖子上依然有血线丝丝渗出。
纪锦棠脸色募地一沉,轻轻擦去脖子上的血迹,不过很快,风将血气吹散在空气当中。
四周的一切都消散了,风停了,黑影不见了,刚刚袭击他的不明物体,也不见了。触目之下,静得像月球表面,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月光都黯淡了不少。
纪锦棠屏住呼吸,生怕一点点小小的动静都能吵醒格塔村里无辜的村民。
天色微微泛起朦胧的灰,那不是天亮,现在时辰还早,那灰色像是笼罩在心头的疑云。
究竟是谁把他引出来?抓伤他之后为什么有忽然间消失了?一切都仿佛在眨眼间完成,然后又猝不及防地消失了。
风又卷了起来。
那股阴风扫荡着村子里死静的道路,枯叶碎石在风中狂欢。寒风吹在纪锦棠的脸上,割得他生疼。
纪锦棠双手在脸颊上揉了揉,冷静了片刻,朝着村子中心处走去。
月色暗去后,星光却亮了起来,村子里莫名地泛着微微的光,像是空气里藏着点点星火,如银河坠落。
纪锦棠在苗寨带了几天,却从没有这么认真观察过这个村子。
周围是苗族特有的建筑,棕红色的木板房,垒得老高,一幢一幢连成一片。屋顶上铺满了青黑色的瓦片,尾角微微翘起,大有宫廷建筑那般宏伟。大风穿过走廊,将挂在房檐上的灯笼,铃铛吹得摇摆个不停,发出诡异的响声,让人心头一颤。
纪锦棠抬头看了看着些楼房,一个人身在这偌大的村子里,仿佛是迷路的小孩,无助又可怜。耳畔突然传来一个割裂般沙哑的声音:“族长大人好胆色,孤身一人来到这里,不怕自己的小命不保吗?”
那声音仿佛很远,又仿佛就在耳边,飘忽不定。这声音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震得纪锦棠头疼,他只觉得太阳穴就像被人用拳头打了一顿似的,胀得厉害。
他骤然止住了脚步,闭上眼睛竖起耳朵聆听这仿佛来自地狱里冰冷的声音。眉心又闪着火焰形状的蓝色光芒,身旁凭空出现了几团鬼火上下窜动,瞬间将这灰蒙蒙的夜色彻底撕开。
火光艳丽得像是冬日里绽放的红梅。
“你们这些傻逼反派,老喜欢先出声音再现身,是想显得自己很高级吗?老子没有耐心,要打架的赶紧现身,不打架就给我滚!”纪锦棠猛然睁开双眼,漆黑的瞳孔仿佛闪着光,明亮又清澈。他话音刚落,一道火龙从他的手中窜出,直接击中侧前方的木桩子。
此时他也顾不得这声响会不会吵醒村民,这东西不除掉,岂不是更加危险?
木桩子瞬间烧了起来,苍白的火焰将木桩子顷刻间烧成一条扭曲的黑炭,柱子上方的建筑由于失去了一根支柱,轰然倒塌,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村庄,那些木板砸在地面上,稀碎了一地。
纪锦棠环顾四下,心里发凉,这么大的动静,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起身出来?
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身影从木桩后走了出来,拖着被烧着的衣摆,出现在纪锦棠的眼前。
这个身着白色长袍的男人,脸白的像刚刚从坟堆里爬出来的尸体一般,嘴唇毫无血色。他长着一双血红的眼珠,眼神仿佛利刃,直击纪锦棠的心。男人身形修长,瘦得有些病态,好像风能把他吹到似的。
但他却依然屹立在风中,纹丝不动,周围散发着一股极其强烈的寒气。
周围响起了玻璃碎裂的声音,只见他脚下开始结冰,寒气渐渐朝着纪锦棠袭来。地上的水汽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结成冰,冰块一步一步蔓延到纪锦棠的脚下。风刮的越来越大,空气也渐渐降温,一瞬间周围的建筑上滴水成冰,几道冰柱就在眨眼的功夫挂在了房檐上。
纪锦棠有些措手不及,他觉得自己自从中元节后,就跟中了邪一样,遇到的对手一个比一个厉害,手段还五花八门,唯一让他觉得幸运的就是有个女生肯死心塌地的跟着他。这叫情场得意后,什么场都失意。
他依旧冷冷地站在那里,丝毫不退缩。
“你是谁?是你把我引出来的?”纪锦棠大声吼道。
“我?我可没招惹大人您,不过族长大人可以只身闯入平行时空,看来的确有些本事。”那男人笑着说。
纪锦棠倒吸一口凉气,这才意识到,为什么刚刚那么大的动静却没有吵醒一个村民,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闯入了另一个格塔村,看来他之前的猜测是对的。
他回想起第一次闯入时,那群僵尸从浓雾后出现的场景,至今都让他心有余悸。
纪锦棠双眼猛睁:“僵尸?那群僵尸!是你干的?”
一阵阴笑袭来。
“当然,那是我献给族长大人的见面礼。”白衣人回答,此刻他衣摆上的火已经熄灭了,白色的长袍和地上的冰霜联为了一体,让人分不清究竟是他站在冰上,还是他的身上披着一层冰霜。
纪锦棠用手托起下巴,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带着一身寒气的人,片刻后,他仿佛想到了什么。
“既然已经有了意识,还能操纵冰雪和低级僵尸,阁下又是个千年游尸?”纪锦棠问。他脑海里浮现了当时在月云寺中,商洛亭从结界的空中缓缓落下的那一幕,周围飞着花瓣,伴随着悦耳的琵琶琴音。还有郭氏大厦里,郭伟轩英俊挺拔的身形。
而眼前的这个人一袭白色长袍,看上去有些仙风道骨。
究竟游尸有多少种样子,他脑子里想起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形态。
“族长大人好见识。”白衣人说。
纪锦棠心头一凉,心想怎么又碰到个千年游尸,游尸这种东西,本来就难得一见,几千年都不一定碰得到。他倒好,接二连三的上杆子来,敢情游尸也能批量生产的吗?
“卧槽,你们游尸都快成仙了,这一个又一个的来找我这凡人的麻烦作何?在修炼个百年就真的成神仙了。”纪锦棠心里虽然有些发憷,可脸上依旧冷静,语气上也让对方听不出来他的心虚。
“我来到这里自然有我的道理,族长大人若还打算往村子里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完后,白衣游尸张开双臂,苍白的手掌中凝结出漂亮的霜花,周围仿佛落下了结界,周围的空气似乎又冷了一个度。
天上飘起了洁白的雪花,在这昏暗的天空下,配上施法者那仙气飘飘的模样,看上去还有些典雅。狂风夹杂着雪花落到了地上,也不知道为什么,夜里的雪花竟然闪着极强的白光。
刺眼的白光让纪锦棠闭上了眼睛。他眉头一皱,周围的鬼火在风雪中摇曳的更加剧烈。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地上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屋顶上早已是白雪皑皑,只有他一个人穿着单薄的衬衫,站在这望不到边的雪地里,似乎有些孤立无援。
可他身边环绕的那一团团鬼火似乎有着不服输的精神,在这暴雪里,似乎烧的更加旺盛,雪花落在鬼火上,不仅没有浇灭,只听见“呲呲”的声响,火焰“轰”一声,本来拳头大的一团团鬼火变得堪比纪锦棠的脑袋,仿佛是初次见到雪的南方孩子,撒欢得很。
纪锦棠看着周围这鬼火,想到自己身上带着旱神女魃的泪,他心头的那一团火就仿佛被点燃了一样。
“不管你是谁,好狗不挡路,不想死就给老子滚开。”话音刚落,他摊开双手,掌心均浮现出一团蓝色的火焰。
自从他从爷爷留给他的那本《魂与魄》上完整地学会了散魄炎后,也不知道是他点燃了散魄炎,还是散魄炎点燃了他,那一股满腔的热情好像定时炸弹,一点就爆。
“既然族长大人想知道我是谁,我就告诉你,小人乃是僵尸王恒烛的四大护法之一,名为沧寒!”沧寒的语气带着自豪与骄傲,似乎这个护法的身份让他倍感珍惜。
“你扯什么蛋呢?尸王一共有四个,后卿和赢勾已经嗝屁了,旱魃不会与我作对,将臣不知所踪。你是被哪门子尸王的力量唤醒?”纪锦棠蔑视一笑,站在这漫天的雪花里,就像一座冰雕。只是这寒冷的气温把他的耳根子冻的通红。
不过他忽然想起了叔叔和郭伟轩嘴里好像都提及过这个恒烛,莫非真的是自己见识浅薄,尸王还有别的?敢情不止游尸是批量生产,这顶级僵尸王也是流水线上出来的?
沧寒拔高音调,听到纪锦棠对恒烛态度轻蔑,气愤地说:“我以为族长大人多有见识,反正你也不可能活着走出这个村子,跟你多说也无意义。”
沧寒说着便以极快的速度打出一大团冰晶。
冰晶在飞行的过程中幻化成了冰刀,带着恶狠狠的杀气,朝着纪锦棠戳了过去。纪锦棠躲过了几根冰刀,却被最后一片划破了脸颊,差点就被直接爆了头。在这低温的结界里,被冰刀割破的伤口极其惨痛,他的嘴角都有些抽搐。
这厚厚的白雪把地面结结实实的遮掩住,双脚也陷了进去,让他行动有些迟缓,浑身冻的发麻,四肢都僵硬了许多,身上的血液也好像流得慢了些。
这游尸大概是修炼冰霜之术的,法力高强!
只见沧寒召唤出了更大的暴雪,呼啸而来,转眼间就漫过了膝盖。
纪锦棠可不想坐以待毙,他将手中的蓝色火焰用尽最大的力气打向地面,鬼火顺着力道沿着地面烧了起来,顷刻间形成一道火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烧出一道沟壑。
火焰“轰”一声顺着沟壑朝沧寒扑了过去。
沧寒瞪大了眼睛,以极快的速度闪避开,可纪锦棠打出的鬼火仿佛有自动跟踪的本事,追着沧寒不放。沧寒把巨大的白色袖子挡在自己身前,周遭的空气迅速凝成一道冰墙,把他保护了起来。
鬼火迎头撞上冰墙,只听见“砰”的一声,冰墙被鬼火击碎,瞬间分崩离析,冰块也被火焰迅速蒸发,变成了水汽,消散在空气中。沧寒被震得后退了十几米,可还是稳稳地落在了地上,把地上的雪震得漫天飞,一时间分不清他身边究竟是雾还是雪。
鬼火和冰墙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
“族长操纵鬼火的本事可真是一绝,可这小小的鬼火还伤不了我半分。”话音还未完全落下,沧寒四周卷起劲风,他的身子就像是一个风眼,把他巨大的道袍吹得扬起了几尺高。他闭上血眼,风刮得更大了,一些瓦片都被吹起来,然后砸在建筑上,只听见遍地都是稀里哗啦的响声。
两旁的房屋上都被冰冻覆盖,沧寒似乎是要把纪锦棠直接冻死在这里。
纪锦棠感觉自己的手脚都无法动弹,他定睛一看,自己全身都凝结出了漂亮的霜花,白蒙蒙的一片披在了身上,寒意顺着毛孔往身体里钻。
眼前尽是雪花飘过,粘在他乌黑的眉毛上,泛起森然的冷光。
纪锦棠此时也无法行动,沧寒突然飞在空中,伸出利爪袭击纪锦棠的天灵盖。他的手掌瘦的只剩下骨头,透过惨白的手臂仿佛能看到他黑色的血液在流淌。就在这时,纪锦棠身边飞速旋转的鬼火朝着沧雪扑了过去,把他浑身上下都烧着了,可游尸不是这些低级的鬼火就能杀死的,他只是被鬼火困住了,给纪锦棠腾出了一些时间。
纪锦棠闭上眼睛,凝起一股灵魂里的热气,眉心间蓝色的火焰光斑发出耀眼的光芒,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一般,整个人像是一座火山,身子里的热量一瞬间从火山口倾泻而出,瞬间将他身上的冰霜融化的一干二净。他冷静地站在原地不动,热气与周遭的冷气相撞,让他身上冒出阵阵白雾。
就在他睁眼的一刹那,手心里的鬼火再次燃起,这次的火焰比之前亮的多,仿佛是从天上借下来的天火。
纪锦棠把双手掌心的鬼火扔向空中,电光石火之间,他掏出挽灵笛,然后在这寒风中吹奏起了他的大绝招——咏吟调。
周围尽是沧寒的法术布下的冰天雪地,咏吟调借力打力的属性能够发挥得淋漓尽致。暴风雪呼啸的声音夹杂着清脆的笛声,两股声音在这空荡的村子里来回撞击,空中的鬼火受到笛声的激发,陡然增亮,点燃了整个场地,只见无数条火龙在空中四散而开,火焰席卷整个地面,所到之处冰雪全部被蒸干了。
水汽弥散在空中,却带着余温。
纪锦棠身处火焰旋风之中,可他凌厉的眼神中,倒影的火光,却有种难以言喻的阴冷。
回荡在空中的笛声变得更加急促,沧雪捂住自己的耳朵,纵然是千年游尸也抵挡不住这扎进心头的笛声,可这悠扬的笛声似乎又有一种让人沉醉的魔力。
沧寒只觉得眼前出现了许多幻觉,刚刚被鬼火缠绕的伤痛似乎也没有了,他看到了自己在雪山顶苏醒时,感受重生时的那种无法描述的幸福感,在雪山沉眠了千年,那种伤痛,那种不甘心,全然消散了,他的脸上突然有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阴冷,邪魅。
他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散魄炎烧着了。
原来纪锦棠在空中打出散魄炎的同时,用咏吟调借力打力转移沧雪的注意力,控制了他的意识,不知道自己早已经中了高等级的鬼火。就在他沉浸在咏吟调的美妙乐章之时,咏吟调也早就承载着散魄炎,将整个地面上的雪蒸发的一干二净。
火焰四散而开,只看见一些建筑物的墙角还有一些残存的积雪,地上尽是雪化成的水,缓缓地流淌着。
房顶上的积雪融化后的水滴顺着屋檐流下来,就像是开春时,冰雪融化后万象更新的一派繁荣的景象。
一切就仿佛在这笛音之中,真的能让万物复苏。那炸开了冰雪的鬼火又像一群听话的宠物般乖乖的回到纪锦棠的身边,一蹦一跳,似乎在逗着他开心。
纪锦棠停了下来,沧寒一瞬间的哀嚎响彻天际,他在地上挣扎,打滚。蓝色的鬼火在他身上猎猎地灼烧,只见他的身躯开始慢慢融化,本就枯瘦如柴的他在几米高的火焰里显得特别的矮小。
纪锦棠慢慢走近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这蓝色的散魄炎,漆黑的瞳孔里有沧雪挣扎的倒影,有种说不出的可怜。
突然间,沧寒用尽全身力气幻化成一道冰柱朝着纪锦棠扑了过去,冰柱直接正中纪锦棠的胸口,把他撞飞砸在周围的一根木头桩子上。
纪锦棠只觉得一瞬间感受到了天崩地裂,眼前浮现了巨石翻滚,惊涛骇浪,就好像被一棵合抱粗的大树桩子砸中了胸口一样。
他把嘴里的血腥气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这他妈临死前还想跟我同归于尽吗?再赏你一团火!”纪锦棠毫不留情地将身边立体环绕的鬼火全部打在了挣扎的越来越弱的沧寒身上,哀嚎声也越来越弱。
渐渐的,沧寒的身躯融进了火风之中。
半晌后,地上出现了一滩血水,蓝色的火焰在风中猎猎作响。
纪锦棠用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揉了揉胸口,拍拍身上的雪,搓着手头也不回的继续朝前走去。
随着沧寒的消失,落下的结界也骤然间不见了,呼啸的寒风停了下来,天空中看似优美典雅的霜花也消散了。周围还是原来的模样,整个村子就像是在冬日里的午夜做了一个童话般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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