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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在一步步错棋中,逐步走向毁灭。
三子一回府,正忙于装疯卖傻的燕王彻底傻了眼。
“国师大人真是料事如神呐。”朱棣笑得合不拢嘴,“我这侄儿可真是愚仁得很。”
归寻拒绝了朱棣高举的酒杯,只是淡淡道:“恭喜燕王了。”
“国师大人可否告知,是用了何计谋,我儿能躲过这劫?”
“以血养蝶。”归寻指尖唤一红蝶,蝶翼似血,蝶身如血。
朱棣呆呆地揉了揉眼,起身走近,盯着这红蝶,疑惑道:“这是何蝶?”
“梦魇之蝶。”
归寻抬手,红蝶轻盈腾起,嵌入朱棣额中,朱棣摸了摸自己光滑的额心,端起酒杯一探,什么都没有。
“刚才那……红蝶呢?”
“燕王今晚入了梦,便知。”
“那敢问大人,我该何时起兵?”
“入梦便知。”归寻道。
朱棣眯起眼,直勾勾看着归寻毫无波澜的面容,“二十年前初遇大人,两次助我北征,可如今我已不再年少,而大人还是这般俊逸。”
“人固有一死,不可求其长生。”
“长兄已故多年,不解父皇偏爱。”朱棣垂下深沉,那久经沙场的眼角是积淀了满满的哀怨,“我本只想安于现状。”
“命不保夕,何来安于?”
月色正浓,夏日聒噪的夜晚,蝉鸣不止。
微风拂过小蝶娇嫩的脸颊,银色的月光倾洒在屋檐上,笼罩住少女的纤纤玉肌。
“小蝶。”
檐下,那温柔的声音,冲垮了仲夏夜的梦境。
朱允炆独自一人顺着长梯,挽着袖子,爬了上来,“在赏月吗?”
“嗯。”小蝶将本舒展的双腿缩起,“今夜,月明风静。”
“看我带了什么。”朱允炆从袖中取出两壶酒酿,咚地一声将酒盖拔开,浓韵的桃酿将整个空气凝在此刻。
“初春才酿的,皇上怎就取了?”
朱允炆递了一壶给小蝶,深长地望着明月,叹道:“如此佳酿,只怕今后无缘饮已。”
“皇上为何放了那燕王三儿?”
“疲了。”朱允炆张开细长的手,遮住了眼前的明月,这双温室里的手洁净稚嫩,只有中指缝隙间一点字茧,拇指甲缝里还残留着点点洗不净的黑墨,“近日时常会自省,朕有何能力巩固先皇给予的伟业?”
“命不保夕,何来伟业?”
朱允炆苍白地笑了笑,“允炆时常羡慕那闲云野鹤的日子。”
小蝶平静地看着朱允炆感伤的侧颜,微蹙,略带不安,“皇上不该有如此想法。”
朱允炆轻抿一口桃酿,入喉甘甜纯棉,“梦里,京师将沦丧我手,允炆将无颜面父,更愧对先皇。”
“梦境虚幻,不可信。”
“可发生的种种,都已梦过。”
小蝶举起酒酿,对着明月,道:“朱——允炆!窝囊!”
朱允炆一愣,随即转头看着小蝶,那晕红的脸颊,动人心弦。
“江山偌大,一代帝王,怎能有如此闲者想法。苟且偷生,颜面何存?枉入帝家,世人笑已。”
朱允炆从未听过小蝶与自己说过这么多话,愁云愈散,桃酿一饮而尽,“世人……”
“古往今来,哪代帝王不沾血而固天下?”小蝶用冰凉的双手抓住了朱允炆的掌心,道:“杀了他们,只有清理干净,才能独活。”
酒量甚小的小蝶沉沉地依在朱允炆肩侧睡了,手中酒酿滑落,倒在檐上,洒了些酒香。
“小蝶,可天命难违。”
*
长夜漫漫,烟雨冉冉。
金川门开,京师遂破。
城中皇院群蝶狂涌,皇城中消失了三年的归寻,推开了小蝶的寝宫。
他踏蝶而来,拦住了小蝶的去路。
“让开!”小蝶从未如此吼过归寻,长发被红蝶撩亮,美如梦境般。
归寻一把抓住了小蝶的细腕,有力的将其拉在身侧,厉目道:“朱小蝶,你是我的人!”
“归寻,你既然知道我叫朱小蝶,就该清楚小蝶早已不是寻府的人。”小蝶的声音已经颤抖,一字一句直搓归寻心底,“你就是个不人不妖的怪物。”
归寻单手抓住小蝶的整个下颚,烙下深痕,“那你是什么?你知道吗?”
泪水,滚烫地滑落,淌过归寻的手。
“你跟我一样,都不是正常人。”归寻话音刚落,群蝶疯狂涌入小蝶体内。
这一瞬,黑色的长发褪去了色彩,瓷白得好似一碰就碎。
整个身体轻如薄绸,那来自地狱的黑色晦气从四海八方闯入皇城。
这一刻,在小蝶蓝银色的眸子里,是各种令人惊恐的画面。
原本只能看见妖界事物的眼睛,第一次探寻了亡灵,他们个个面目狰狞,凶神恶煞。每只蝶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被剔骨、被分尸、被凌迟、被扒皮……
他们死得越惊恐,红蝶的羽翼就越鲜亮。
她懂了,她全都懂了。
那些令她害怕的血腥味,都是归寻屠杀留下的,而人世间,只有她能嗅得到。
皇院大火,烧红了半边天。
怀中短刀,急促出鞘,划过归寻手腕,无血。
第二刀还未来得及落下,归寻的伤口就已愈合,且将她手中的短刀打落,“你可以求我。”
小蝶咬着牙,豺狼的目光毫不示弱。
“那你就等着看他暴毙!”
“你敢!”
“我有何不敢?”
小蝶推开了归寻的手,提起裙摆,朝着那浓烟滚滚的皇院跑去,这一路上,她穿过亡灵,踏过尸海,不时被鬼手绊倒、爬起,她被浓重的晦气包裹,到处都是死亡的腐烂味。
皇院,已是火光冲天。
一蝶,从她耳根窜出,缓慢地往大火里飞去。
小蝶冲了进去,火刺得她睁不开眼。
“小蝶。”
这温柔的声音,是他的。
小蝶猛地回头,眼泪还没出来就被大火烤干,烟熏得她看不清,声音也发不出来。
“是归寻来接你了吗?”朱允炆脸上没有一丝恐慌,轻声问道。
小蝶抬起头,含着泪看着朱允炆。
“我明明早就梦见这场大火,却终究还是无法将你带走。”朱允炆愁着脸,抚了抚小蝶的头,“小蝶,记住,活下去,最重要。”
红蝶,将周围团团困住,归寻不紧不慢地挡在了大火肆虐的殿前,“小蝶,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求我。”
朱允炆勾起小蝶银白色的长发,苦笑,“归寻,你这是何苦呢?”
“那你又是何苦?”归寻冷笑道。
“这也许就是报应吧。”
小蝶说不出话,她更听不懂归寻和朱允炆之间的对话。
大雨,将皇院的大火冲净,一切都化作灰烬。
他就这样消失了。
什么都没有带走,只留下了一句话,“活下去,别找我。”
朱允炆走后,小蝶回了寻府,她成了一具失了魂的行尸走肉,整日坐在窗前,看着不久前被燕军踏过的残道。
度烬合上了窗,他虽然不太喜欢这个小蝶,但也无可奈何,“你现在这模样,可不能被鬼官看见了。”
“鬼官?”银发垂下,薄唇微动。
“京师出事后,鬼界就派了不少鬼官常驻于此。”
“鬼界,人死后去的地方么?”
“差不多吧。”
小蝶透过窗纸,并没看到有什么异样,“归寻呢?”
三个月来,小蝶对归寻是一直闭门不见,更别说提及了,今日突然一问,度烬不知是该惊还是该喜。自打那日人界龙子葬身于大火,小蝶与大人大吵一架后,大人本就阴晴不定的脾性变得更暴躁。
整个寻府上下生冷得可怕,下人更换得是愈加频繁。
成型后,大人收敛了不少的杀戮,可就在这短短三个月,却急剧暴增,就连度烬都觉得自己小命难保。
度烬作为一妖,都怕进那已腐烂不堪的教坊司,他又怎能告诉小蝶,大人此刻就在那教坊司里。那里头全是朱允炆及其重臣的女眷,实属人间地狱。
“大人他……”度烬的心里一个劲地琢磨着该怎么编,“他……出去了。”
小蝶起了身,简单将银发梳起,戴上帷帽,将平放于桌上的那把短刀藏于袖中,“出去透个气。”
“不太好吧。”度烬急忙挡住了小蝶的去路,“有鬼官呢。”
“你真的是怕我碰见了鬼官?”
“这……”度烬无奈,这女子实在聪明,他不说,她又何尝不知。
久违的,小蝶又站在了寻府的台阶上,眼前仍是繁华闹市,但在她眼中,多了许多奇怪的事物。
墙角时不时躲一不停嘤啼的妇女,又或是房梁上悬一断了头的男子,而他的头就在对面的屋檐不停骂些粗俗言语。整条街上,愈来愈多狰狞亡灵穿过她的身体,但它们似乎看不见她。
越往前,亡灵就越多,哀嚎声也越刺耳。
小蝶握紧了袖中的短刀。
前方似乎有好些人,小蝶走过去后,才发现他们并不是人,虽然看上去平常面貌,但毫无活人该有的温度。
他们似乎在围着什么东西,小蝶有些好奇地探了进去。
站在最前的是一女子,大概有二十好几的年纪。她身姿丰满,昂头挺胸地瞪着高高城墙。从小蝶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只赤着的脚。
“大胆花妖!你赶紧给老娘下来!”女子声音嘹亮得很。
那赤脚嚣张地荡了荡,声线轻快,富有泼皮之气,“我不,你个老太婆。”
“你再说一句!”
“老太婆。”
女子已经面目扭曲,迅速挽起袖子就要往城墙上冲,被一群“人”团团拦住,“若怜大人,不可不可,咱打不过这妖孽啊!”
“他骂我老太婆!”若怜最恨被人说老,她修炼千年,历经劫难就是为了成仙永保青春。
接下来,城墙上传来的话,令她窒息。
“作为一个人,你都一千四百五十七岁了,还不老?”
——什么?大人已有快一千五百岁了?
——那是有点老了啊。
“你们叽叽歪歪在说什么呢!”若怜一个犀利的回头,震得身后群众敢怒不敢言。
小蝶每句话都听得十分仔细。
作为一个人……又怎能一千多岁呢?
这皇城大街,又如何能容许一女流之辈在皇城下大胆训斥。
小蝶将帷帽拉低些,退出了这个奇怪的“人”群。
这双蓝银色的眼睛,自从被归寻彻底唤醒后,她便能完全看到除人界以外的世界。
可她却一点都不怕这些东西。
甚至还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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