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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血潮染净后的蝶簪,轻轻一擦后泛着银光,精致的蝶纹灵动雅儒,隐约看到铜镜前婀娜梳妆的闺秀,她眉目如画,碧玉窈窕。
当最后一抹月光被吞噬。
当最后一朵血莲泛起萤火。
当最后一滴泪滑入心间。
寒岭深处,幽传来一声温柔的声音,“婉婉”。
厉风瞬止,慕青冷目一颤,眸子撩过一丝蓝光。
深黑的枯林,扶修闻声望去。
他还从未听过慕青如此温柔的声线。
虽然他是个假清高的伪君子,但这声“婉婉”却是透进心底的酥骨。
不觉恍惚的慕青猛然抬头,血潮翻起巨浪,将归寻打碎成虫。
枯林摇曳,那声“婉婉”早已随着寒风散尽,它愁喃着那段还留有余温的残破记忆。
刀光剑影,人走茶凉。
慕青踏着血浪,只一眼神,便将那几亩枯林埋葬。
强大,令他从来都不曾畏惧。
这三界万物生灵,为他独尊。
“给我。”慕青肃然盯着归寻手中的蝶簪,命令道。
归寻平静地望向不远处的姮以汐,久视后悠然道:“她的怨念之所以强大,还得拜大人所赐。对于您来说,不过是饭后闲暇,但对于她,却是身心俱焚,万念俱灰。”
隐去的红月逐渐被挖空,栗寒岭里大大小小的恶煞们像飞蛾扑火般,挤破了头也要涌入。
暗藏着无数毒针的大雨,随着慕青的手落下而落下。
一双大手将小小的人儿推入井底,冷峻的脸上不留一丝念想。
三岁小儿还不太能理解粉身碎骨刺着心脏的疼痛,只知道连哭喊都没了一丁点气力。
那早已模糊得不知是记忆还是梦境的泪水,浸泡着苟延的残渣。
花镜顽固的臂膀被彻底击破,姮以汐已经分不清扶修衣襟上掺着的是雨水还是血泪。
她颤抖着身子缩在扶修怀里,昏沉意识下,突然歇斯底里地哭喊道:“爹爹……小蝶错了!不要杀哥哥——!”
扶修抚去姮以汐惨白脸颊上的泪水,细语,“你没错。”
他怀里的姮以汐完全像个孩子,紧紧抓着他的衣襟,生怕这仅剩的唯一一根藤蔓会断裂。
“哥哥死了……阎冥大人也死了……他们都死了,因为我……他们都死了……”
“不,不是因为你,是因为他。”扶修轻轻在姮以汐额心留下一吻,那消失的柔情月光,被他悄悄渗入字里行间。
“是他违背纲常,是他枉为人父,与你无关。”
厉风伴着栗寒岭的冷空气,暗藏着利刃的冰雪愈渐猖狂。
归寻一次又一次抵着慕青无死角的利剑,不断且经历着无数次的分裂、繁衍、成型,最后一点一点朝着那被黑暗吞噬的月亮跃进。
再疼,也疼不过五百多年的孤独。
蝶簪化作匕首,将黑月割下一个深红的口子。
自由的风拂过归寻的发额,在他正准备扒开栗寒岭出口时,血潮掀起巨浪朝那唯一的血莲翻去。
花镜,瞬间散落成片。
血莲,褪去鲜红,黯然失色。
由冰雪铸成的长剑,透过扶修,精准地刺入姮以汐的身体。
红蝶四起,泪眼阑珊。
扶修一瞬间没了任何反应,他僵着身子,紧紧抱着怀里的姮以汐。
终归,还是慕青赢了。
归寻止住了最后一步,回过头。
“给我!”慕青语气强硬而生。
随着归寻的沉默,那刺入姮以汐身体的长剑,被迅速抽离后再次刺入。
血潮之上,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
曾经那般坚强的小蝶,终是疼得哭了。
一只大手抓住了这惨无人道的长剑,扶修手上的血渗入姮以汐的伤口,相互交融。
“够了……”声如沉寂低谷中传出的兽伐。
扶修的脸上看不见一丝表情,他将长剑彻底拔出,狠狠地插在枯萎的血莲上。
藤蔓牢牢扎根于血潮之下,待它长出水面时,将姮以汐整个身子牢牢缠住,不留一丝缝隙。
这里没有角兽长廊,这里没有花谷灵湖,这里没有清晨的第一缕暖阳,这里没有瑰丽的晚霞……
这里是荆榛满目、终年寒雪、恶煞遍地、荒无人烟的栗寒岭。
但是,
神,能创造一切。
扎下的记忆,根深蒂固。
播下的种子,也总会发芽。
深埋在崖壁的木棺轰然塌陷,蝶簪张开柔软的蝶翼,划过无数利刃的缝隙,勾去慕青的银冠。
发散,风停,潮落。
木棺静静地躺在慕青面前,棺中女子面容青涩,相貌甚甜,她嘴角轻颦浅笑,不留一丝瑕疵。
她本是家财万贯的富商千金,她本是众星捧月的嫡系独女。
她本该嫁入王侯爵府荣华一生,她本该走一条天长地久的路。
可她却是那般天真地以为,自己义无反顾追随的人,会许她一生一世的诺。
殊不知,人久散,形影单。
旧年事,已无轮回可再还。
忆岁月辗转,恨朝暮沧桑。
繁华之外,皆是无奈。
——婉婉愿一生都随着公子,公子去哪,婉婉就去哪。
婉婉。
这个早已深藏于血腥下的昵称,随着漫山食人花苞一同露出尖角。
可美丽皆是幻镜。
褪去虫蛊,只剩一具残骸。
且每一节尸骨,都被深扎上了足有三寸长的锥钉。
完完全全就是肉眼可见的残忍。
归寻将蝶簪放入棺中,擦去棺沿的尘土。
他看见慕青的眼里是有东西的,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赌的便是这个。
可是,扶修的出现,将这个“赌”的赢率降低了太多。
慕青沉眼看了一会棺中的尸骨。
五百多年,对于他来说,并不算长。
棺中女子生前的一颦一笑,他还清楚记得。
但儿女情长从来都不是他的软肋,也不需要。
“轮回未必是件好事。”慕青只是淡淡一语,将棺木合上后,转身瞥向了扶修和姮以汐的位置。
“慕青,是你违规在先。”血莲之上,扶修直着身子站在那,微抬着头,护紧了身后的藤蔓。
“我承认,所以我在清理错误。”慕青倒也是在意料之外的豁然。
“你的错误凭什么由他人承担?”
“扶修,你在跟我耗时间。”慕青说完,目光就盯向了那护住姮以汐的藤蔓,冷眉间透着刺骨的杀意。
扶修再清楚不过,自己单独对付慕青并没有多少胜算。至于那个三界祸患,若是将花镜加持于他,定会助纣为虐,他可背不起这锅。
此刻,他只能赌,赌生前承有慕青一半血液的姮以汐。
额眉血,绽彼岸。
沉睡于藤蔓中,姮以汐双睫间含着一颗水珠,它泛着刺眼的光芒。
泪,顺着皙白的脸颊缓缓滑落,滴在那双满是血的大手上,将凝血融淡。
泪眼朦胧间,眸里的珠子失去了最后一抹光。
婉婉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这满是她血的手,声音还是那般温柔,眉眼间绝望的笑意,更像是最后的祈求。
“只求你……求你放过……我们的孩子……”
当第一枚锥钉狠狠刺入婉婉的胸腔,一口黑血喷咳而出,泼染了慕青白净的脸和衣裳。
慕青紧闭着双唇,缓缓直起了背,唤出第二枚锥钉。
那双满是血丝的眸子逐渐泛起幽蓝的色泽,里面只剩下婉婉狰狞着口目的模样。
三魂七魄,一魄不留。
三灾九难十劫,唯这一劫,耗费了他太多时间。
慕青一跃而起,厉风直逼血莲。
随即,蝶簪潜藏的怨魂铸成了一面结界,棺木分裂成箭,朝慕青扫去。
可木碎还未碰到慕青,就被风化成灰烬。
最后一缕残魄在蛊虫的簇拥下,逐渐成形。
她芳华年少,岁龄还未桃李。
她名曰姮娥,自小家里人都唤她婉婉。
那结界对于慕青来说,脆弱得不堪一击。
但他还是停下了脚步。
“婉婉,若你当初不一意孤行生下这半妖,我定会许你轮回转世。”
借蛊化形的赵姮娥看向了血莲上的藤蔓,毫无血色的唇上,连吐字都是那般苍白,两行泪下。
“原来……我的轮回转世,得由你来允许。”
蛊蝶频绕,扬起刃翼。
血海潮心,随着慕青的抬手,剑已出窍。
扶修面若静色地观望着。
这个慕青,他有些陌生。
栗寒岭血红的天,在风刃中再次裂开。
那最后一缕残魂,是一个弱女子,作为母亲的刚强。
剑如那日的椎钉一样,再次刺穿了婉婉的身体。万千蛊尸如雨般砸入血潮,溅起血花。
蛊虫生生不息,再次化形。
婉婉紧握着蝶簪,割去慕青转身时,不经意间散下的几缕发丝。
蛊虫蜂拥而至,锁住了慕青的脚踝,就在那无法动弹的一瞬,蝶簪划过手腕,染上一层妖血。
归寻嘴角轻勾。
——他赌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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