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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辗转,终是难眠。

反正睡不着,心澄干脆又抱了啤酒,躺回院子里的摇椅上,就着漫天星光独饮。

她不知道她喝了多少,直喝到她感觉自己飘在梦里,忘记了现实。

她俯身去捞最后一瓶酒,视线却意外落到餐桌上的一串钥匙上,醉意顿时消散了大半。

传统的北方乡下院落通常会设计东西厢房,有点类似一进的老北京的四合院,只是少了倒座房。而外公家的西厢房,常年都拉着窗帘。

她一直很想知道房间里到底藏了什么,而外公始终把钥匙带在身上,从未给过她机会。

今天,是个意外。

心澄开了锁,却不敢开灯。她拉开窗帘,打开窗户,让月光洒一些进来。

原来,就是间普通的储物间而已,南边和西边都是到顶的储物柜和大书柜。北边靠墙的是一张长条的高脚方桌,桌两边各一张高靠背的椅子,桌面上摆了个古朴的花瓶,花瓶里立着干花。

接着手机手电筒的光,心澄略略看了看书柜里的藏书。

等下,护理学,电力学,莫非……这房间锁的是父母生前的旧物?

风慢慢地从窗口吹了进来,心澄感觉到长条桌后面似乎什么在慢慢地动,吓得她瞬间汗毛就竖了起来。

因为从小没有在一起生活过,尽管知道他们是亲生父母,她还是没办法淡定。

刚才是好奇心作祟,她并没有意识到子夜十分做这些事情的恐怖,此刻回过神来,那种恐惧感立刻从心底的某个角落里面飘了出来,慢慢地放大,慢慢地放大,逐渐地将其整个人包围。

心澄不喜欢恐怖片,她对于那种阴郁诡谲的气氛深恶痛绝,想当年她受了易冬的蛊惑去看了午夜凶铃,之后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感觉自己的心被密密麻麻的长头发紧紧箍着,眼前总是不由得浮起贞子穿着白衣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的样子。

她捏着领子慢慢退回到门口,心里一边暗示着自己“我是无神论者,我是无神论者”一边又默默地念着“非礼勿怪,非礼勿怪。”

她开始摸索墙壁上的开关,这一摸不要紧,手碰到的竟是一个湿滑柔软的物事,吓得她瞬间尖叫起来!电光火石之间不容她多想,一记凌厉的侧踢招呼了上去,然后她就听到了熟悉的一声痛呼,灯亮了,她对上的是林昭苏惊疑不定的眸子。

“你有病啊,大半夜不睡觉!”心澄语气不善,但到底是松开了捏着领子的那只手。

“到底是谁大半夜不睡觉啊,我当是家里来了贼呢。你干嘛一开始不开灯?”林昭苏一边回她一边揉腹部,看起来是真的痛了。

“我,我忘了……哎,你没事吧?”

“你说呢?”

心澄低头看了看他揉的地方,腾地一下火从脸颊烧到了耳朵。

“蠢货。”心澄转过身去不肯再多看他一眼。

这一转身才看清长桌后面是什么在动,原来是风吹动了窗帘,可是心澄明明记得那里根本没有什么窗户啊。她心里隐约预感到那里面是什么,思想尚在犹豫,手却一下拉开了帘子,这一拉不要紧,眼前的情景着实把她吓出一身白毛汗。

只见那帘子正中挂的是一副大大的老旧照片,照片中的“心澄”穿着复古的白色礼服和一个眉眼清俊的男人依偎在一起,笑容甜美。

林昭苏神色的复杂的看着心澄,某些细碎的微光在目光深处闪烁着。

父母的死在这个家一向讳莫如深,尽管她从小就知道他们不在了,可是她却从来没有和外公外婆聊过这件事。

她怕,怕老人精神上再受什么刺激。

她也知道自己和母亲很像,她枕头下有一张她们的旧照片,但是没有这张婚纱照这么清晰。

心澄呆呆地站在那副照片前面,用目光描绘着喻文茵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眉眼轮廓,还有童名远那一头海藻似的波浪头发,一颗心如同浓硫酸泼过,那些本该有的千转心思顿时化作乌有,胸口的部分突然剧痛却又空的要命。

她下意识地扯掉了束发的头绳,让自己一头弯弯的长发披散下来。

在房间内昏黄灯光的作用下,林昭苏再一次看到她眸子里毫不掩饰的淡漠和悲伤,迷离和清醒。

她就像这天上清幽月光,有一种触不可及的遥远温度。

一滴、两滴……泪水顺着心澄的脸颊滑落了下来,却又像是天上的星落在林昭苏的湖水里,烫得他心痛,让他想包围她保护她。

“别哭。”林昭苏俯下身子将她的身体转向自己,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帮她擦干眼泪。

心澄不语,仍是转眸去看墙上的照片。

风从窗户吹进来,昏黄的吊灯摇晃,墙上喻文茵和童名远的笑容忽明忽暗,忽明忽暗。

“心澄,别哭。”

心澄只是无声的流泪,像是失了魂魄的娃娃,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林昭苏心里有如十万只蚂蚁在撕咬,他不希望他心中的姑娘钻牛角尖,陷入到永夜里去。

“心澄,如果说我能懂你现在的心情,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他再一次把心澄的脸转向他,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

很好,她没有再回避他的目光。

他把她按在椅子上,而自己拉过另外一把,就坐在她的对面。

“十三岁以前我一直我的外公外婆生活在昭苏的兵团里,新疆的昭苏,你知道吧。”

“那里美吗?”

“当然。”林昭苏没想到她会接他的话,内心稍安。

“天马之乡昭苏,那里的有最美丽的草场,最纯净的天空,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田和薰衣草田,如果你愿意,将来我带你去看。”

“那里是我们家两代人爱情的见证地,是我的出生地,也是我名字的由来。“

“我外公外婆是新中国第一批参与边疆生产建设的成员,外公是农林方面的工程师,而外婆是一名文艺兵,生于十分洋派的富庶家庭,拉得一手非常棒的小提琴。外公外婆一生志趣相投,和如琴瑟,他们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最爱?那你父母呢?”

“父母?”林昭苏苦笑了一下,“或许我只是他们一个爱的意外吧。他们眼中只有彼此而已。说来可笑,由于常年缺失的陪伴,当我不得不出现在他们生活中时,他们甚至比我还惶恐不安。”

“你外公外婆,他们现在好吗?”

“走了,车祸。怕我在城里生活不习惯,坐很远的车来看我,还没见面就发生了意外。”林昭苏的手抵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眉头轻蹙,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

不过,心澄没有看到眼泪。

“好好活着,为了爱你的人。”

“爱我的人。”心澄小声重复这几个字。

“世界上最为可怕的是,为人父母不需要考试。他们生了孩子,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和陪伴他长大。”

“很多父母都把孩子当成替自己完成梦想的工具,更可笑的是,他们偏要把这冷冰冰的利用关系描绘成温情脉脉的样子。”

“你好像很怨恨自己的父母?”

“不,相反,我很羡慕他们。我应该庆幸我因爱而生,我祝他们相爱到老,我过好我自己的人生就行了。所以我跑奶奶家那边念大学啊,我离他们远远的,免得在家里碍眼。”

“还算有眼色。”心澄的似乎是没有那么悲伤了,她用手抹了抹眼角又将头发拢成马尾。

“她是怎么死的?”心澄将目光转向墙上的喻文茵。

而林昭苏给她的回答是沉默。

心澄回眸,却发现他的脸上都是欲言又止和悲悯。

“她死于难产。”短短的几个字好像用尽了他所有力气。

心澄的眼泪又开始不停地涌出来。不是自a,是难产。她不是故意抛弃自己,她甚至为了自己付出了生命。

林昭苏一直觉得人与人之间或许可以做到浅层次的短暂共情,却无法真正对彼此的快乐痛苦感同身受,可是为什么,遇到了她,她哭的时候他会心痛,她笑的时候他会莫名欢喜?

他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将她拥在了怀里,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发上,他的臂弯圈住她颤抖的肩膀,如果可以,他真的愿意这样一辈子给她爱和安全感,让她不要一个人承担所有。

心澄活这么大没有流过这么多的眼泪。

她压抑了太多年了,整个青春期,她不敢放纵叛逆,不敢和长辈对抗,不敢和任何人谈及身世,不敢放肆的爱一个人……

许久许久,她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却不知道怎么将自己的头从他的怀里抬起来,然后又该怎么伪装成若无其事。

她自认为自己是冷静的,成熟的,强大的,独立的,她从没有想过依附于谁。可是今晚的脆弱,让她在半个陌生人面前失了体面。

“林昭苏。”

“恩?”

“天将破晓了。”

“好,我们回去睡吧。”

“恩,今天谢谢你。”心澄不敢抬头,只是慌乱的用手去擦他胸前被自己的鼻涕眼泪弄湿的地方,却发现这样的行为除了徒增尴尬实在毫无益处,只好逃也似的跑了。

林昭苏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

然后他恍惚地回屋和衣躺下,一只手枕在头下,一只手放在胸前,慢慢地闭上眼睛,似睡非睡,似梦似醒。

与此同时,旁边的易冬却突然睁开了双眼,晨曦的光从窗户溜了进来,却再怎么也照不亮他眼底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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