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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石城将所有与生产相关的事务安放至靠近城门的地方,那里如贫民窟一般拥挤,鸡笼、兽舍、铁匠铺、裁缝塔、仓库,厨房矮楼排列堆放。疫病在凤凰城爆发后,海石城贵族几乎将所有身家搬进主城堡,一旦外部陷落,他们只需要降下闸门、举起□□堵住饥饿的市民。
如此,通往城门最便捷的方式是从中庭低吟塔密道至外庭边缘的酒窖,低吟塔一层的积水已被抽干,密道周围画有一圈直径十尺的咒语图形。
不安,伊莱看到时先感到了不安,在巫师集体失势之前,他们是人群中最为危险的杀手。伊莱用手抹去图形,掀开密道石盖,钻了进去。
湿滑的地面令伊莱脚底一滑,随即一只手扶住了他,定睛看,是微笑着的白孔雀阁下。
棕熊泰森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说:“我们在这等了半天,期间一群士兵下来搜索,我们只需要分散躲进阴影里,他们就像瞎子一样无可奈何,”说着他骄傲地拎起某个倒霉士兵血淋淋的头颅,“而我们是黑夜的屠夫。”
伊莱:“只有巫师为黑暗吟唱,兄弟。我们是明月之下的正义。”
菲力爵士拍了拍身边那个面不改色的少年肩膀,说:“厉害的是这小子,他在这迷宫里转圈却永远记得方向。”
火炬的光不足以填满每一处阴暗,伊莱看着橙色火光下的少年,莫名感觉这小子长高了一些。
一定是错觉,这儿太黑了。伊莱这么对自己说。
“他在这鬼地方待得比任何一个人都久。”伊莱拉起少年的胳膊,朝着熟悉的方向走去,“我希望你们熄灭火把,我们不需要这个。”
棕熊泰森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世界上有谁不喜欢光亮吗,这儿黑得像深渊。”
“不,这儿和深渊一点都不一样,”少年尖刻地指出,“蠢货,举着火的你就像只移动的靶子。”
“小子……”泰森不愿被个小崽子批评,他的战友们都看着他,只好息事宁人的同时熄灭火炬“哼。”
不仅如此,上一次他通行在这密道的时候,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更别提火了。
他想复刻上次成功的经历,就如山猫会走在雪地上的脚印。
“前面那个大厅叫人后背发凉,我们一定要小心。”伊莱的眼睛再次适应黑暗,模糊地分辨墙壁与通道,他能感受到一丝寒冷的微风从前方吹来。
该死的,太黑了,伊莱暗骂,黑暗总叫他无比恐惧。
菲力拥有别人不具备的沉稳和游刃有余,安抚道:“前面什么也没有,伊莱,我们都在这,你不是一个人被关在黑暗里。”
伊莱轻声念叨:“对,前面什么都没有。妈的,你们每个人都给我说话,每个人说一句。”
泰森厚重的声音响起:“爵士,你还像之前一样怕黑。”
鸟嘴拜伦声音清朗,他有副歌手都为之羡慕的好嗓子:“伊莱,不要怕,我们都来过这儿。”
农夫福列的房间的窗台上摆了五个花盆,每个季节都种下不同的种子。伊莱吃过他花盆里结出的每一样零食,小番茄、薄荷叶、草莓,樱桃萝卜。福列说一口含混的北方方言:“泰森,你薅走了全部的迷迭香,我恨你。”
泰森措手不及,结巴着解释:“我是为我们团里煮酒。”
生于商队的亚戴怯生生地指出:“先生,北方人讨厌迷迭香和红酒混在一起的味道,他们只用那来烤肉。”
泰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福列从洋葱集市买来一只羊羔,厨房刀都磨好了福列又将羊带走了,从此圈养在半月塔下面的草地,每天都会朝来来往往的士兵们咩咩叫。
“嗯……抱歉,福列。”泰森闷闷地说。
菲力听了忍不住发出笑声,伊莱心中的巨石被他的兄弟们卸去一大半,他摇摇手,说:“小子,你怎么不说话。”
少年开口:“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坚信前面大厅什么都没有。”
泰森:“我们从那经过好几次,如果敌人在那,我们现在应该在地狱。”
“你们只是没有看见它们,它们也没有看见你。”少年说。
伊莱不禁在下一阵微风吹来时汗毛竖起,前方黑漆漆的大厅在他想象中化身为张大虚空巨嘴的恶灵,石墙与拱门是它的牙齿,那风是来自喉咙的呼吸。
“它们?”菲力问。
少年的声音回荡在伊莱身后,浸没于黑暗的身躯与巫师口中的幽灵无异,他说:“前面肯定有东西。”
“不管怎么样,朋友们,”伊莱强稳心神,“我们会安全通过,就像之前一样。”
他说的没错,这里太他妈黑了,就算一个刺客将刀剑比在了我们脖子上,我们都不知道。
鸟嘴拜伦被地上的尸体绊倒,爬起来便失去了方向,茫然地叫:“你们在哪,我看不见……”
泰森一直站在他旁边,伸手去拉他,却摸不到,骂道:“操,你去哪了。”
伊莱忙喊:“都别动,我……”
泰森:“我抓到你了对吗?拜伦。”
拜伦听上去快哭了:“不,没有。”
伊莱:“你们都别动!我拉你们回来!”
“你他妈放屁,我抓住你了,这种时候还开玩笑,你是想把老子吓死还是谁吓死!”
伊莱怒火中烧:“我说了你们谁都别动,谁还在乱窜!”他听得见布料摩擦的沙沙声。
“我没动!”泰森、拜伦、福列和菲力同时回应,他们每个人的声音都独具特色。
亚戴的声音出现在前方,惊惧至极使其扭曲变调:“你们没动?胡说,胡说……那我在跟着谁,火,我需要火。”
泰森似乎也被恐惧逼上绝路,他拉住了一只有温度的手腕,对方的呼吸近在咫尺,他无法接受自己拉住的不是同伴,骂道:“操!我受不了了,你们自己吓自己。”
沉默到近乎消失的少年突然发声:“不!”
火石嚓亮只需要一双颤抖的手和心跳的瞬间。
泰森爆出尖叫,他这辈子可能只有出生时刻和这次会发出如此丢脸的声音。
他面前立着个身穿长袍面色发青的高瘦男子,头发被扯掉一半,另一半随同凹陷的头颅一同陷进脑子。
火石掉落在地上,点亮火把,烧着了男子的袍子。
火,一瞬间像下水道涌出的虫子,烧着了所有可以燃烧的,大厅内亮如白昼。几十个身穿黑袍的男男女女,像没有脊骨的软体动物在地面爬行,伸长手抓向地上的海石城士兵,四个人叠起来趴在士兵身上贪婪的啃咬,如贪食腐尸的蠕虫。他们聚集成一座小山,才会把鸟嘴拜伦绊倒。
而现在他们对尸体失去了兴趣,黑黢黢的眼睛盯着地上的火和惊恐的人。
伊莱第一次拜访这个大厅时的直觉没有错,站成两排的“人”,不是盔甲架子、衣服支架或者武器台,那就是——“人”!
菲力呵道:“跑,这鬼东西不会死!”
翡翠骑士陷落于刀剑、魔法与黑袍中不死的妖异,伊莱没有看到,可菲力看到了,并且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伊莱长臂一捞将少年抱了起来,像托婴儿一般将他抱在怀里,夺命狂奔。其他人紧跟在后,亚戴边跑边落下连串的惨叫。靴子拍打地面像凌乱的鼓声,地面簌簌摩擦的布料声紧紧跟随,战士们的佩剑慌乱碰撞,和那交错的喘息声,充斥了阴暗憋闷的地下甬道,几秒钟似乎有一生那么长。
只要被抓住,一生也会在此刻结束。驰骋沙场的战士从未如此无措,他们还太年轻。在面对未知的恐惧时,失去了该有的逻辑。
匍匐在地的黑袍人抓住了伊莱的脚踝,他滚成一团松了手,推开怀里的男孩,后腿同时踢蹬,拔出佩戴在腰部的匕首,像割断枯枝朽木一般割断黑袍人的手。两个黑袍人拖着残破的身体,张大嘴扑过来。
“回家——”少年没有逃走,他膝行几寸,一条腿跪着另一条腿踏在地面,冲着黑袍人青白色的脸庞吼叫。
尔等杂碎,怎敢觊觎我的猎物!
他声音稚嫩,犹如童谣:“回家!迷途海湾的孤魂!”
傀儡般行走或蠕动的黑袍同时凝固几秒,伊莱再次抱起少年,拔腿就跑。
他们每个人听过那首歌,名为《回家》的丧葬曲,总伴随着焚尸的烈火与告别的百合。
通道迅速变窄,像缩水的羊绒衫,他们从并肩跑变成横列,从用双腿狂奔变为肘部爬行。黑压压的石墙包裹了他们,就如活人正在钻入独属于他的坟墓。
“回家!抛却旧日的繁华!”
少年被伊莱推到最前面,尽管他还想和伊莱待在一起,伊莱斥责他:“你扒着我怀抱的样子像个讨奶吃的婴儿,给我滚到前面去!”然后不由分说地扔给最前面的泰森。
少年被锢在泰森因为紧张而硬成石块的手臂肌肉里,黑袍人们接近时他便唱出下一句歌词。
“回家!回到所有生灵诞生的森林!”
其他人也跟着唱起来,这首带来别离的丧葬曲给予他们珍贵的安宁。
伊莱单腿一蹬,可怖的力量将三个黑袍人一起踢出几十尺。
“回家!烈焰王座属于你我他!”
汗水如雨淋湿了伊莱的眼睛,刺痛让他短暂地闭上眼,再睁开时扭曲爬行的黑袍人已然袭上。
“回家!我们融为一体!”
伊莱肘击黑袍人肩颈相连处,用尽全力拉着对方的胳膊,竟生生扯断,残肢碎片四处飞溅。
“回家!我们共享毁灭与灰烬的美丽!”
石门被泰森蛮力推开,封门的酒桶向后倒塌,他们爬出来,菲力拉着伊莱的胳膊将他拖出来,福列搬回石门死死封住。
亚戴气若游丝,发出的声音又尖又细:“我们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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