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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莉享用奶酪和红茶时女仆交给她一封信,信笺夹了两朵滴水的新鲜紫罗兰。红色封蜡章纹看不出形状,蕾莉放下刀叉,撕开信封,紫罗兰掉落在地毯。

她读了一会儿,细眉越皱越紧,问:“谁是邓尼斯?”

“是现任的宫廷情报总管,他给您写信?”

蕾莉用手帕擦干净唇角面包屑,信纸随手扔在餐桌,她说:“帮我梳头,我要去帮卡瑞巫师整理典籍了。”

公爵府的小姐难得睡懒觉,等她梳洗打扮好来到书房,卡瑞一身陈旧红披风在木制书房中十分亮眼。女巫已经绑好了披风斗篷系带,听到脚步声,转身对上蕾莉小姐不满的表情。

蕾莉一只手扶在门框,问:“都整理好了吗?”

卡瑞宠溺地笑笑:“是的,但我们还有散步的时间。”

蕾莉脸上的失落一扫而光,在年长女性身边,她仍然像个柔软活泼的少女。

“我今天早上收到了邓尼斯的情书,他讲了我小时候参加剧场表演的事,附上几朵花,就要我嫁给他。伊莱知道他向我求婚吗,他们不会已经决定好了吧?”蕾莉语调抑扬顿挫,虽然她想不起来邓尼斯是何人物,但在舞台上扮演小矮人的一定不是出众的家伙。

想想软弱的查理啊,他金光闪闪的容貌让他当上了屠龙骑士。凯茜羞涩腼腆,被蕾莉强推着扮演了被恶龙掳走的公主。蕾莉本人则穿上恶龙皮套,胳膊甩出红布条,充当喷出的火焰。

哪有什么矮人?他在骗人吧。蕾莉这么想着。

卡瑞拍拍蕾莉挽在自己臂弯的手,说:“伊莱公爵不是那样的人。”

“我也觉得,”蕾莉努努嘴巴,这是她在其他人面前绝不会做出的表情,“那家伙外强中干,他很怕我的。卡瑞阿姨,我很早之前听父亲提起过他,那时便觉得他是个可怜的家伙。公主殿下宣布让他继承伯恩姓氏时,我恨极了他,去做了一些傻事。”

蕾莉回想起她赤身裸,体爬上伊莱的窄床,羞愧地摸了摸鼻子,说:“我欺负他,他那时的样子,好可怜,像在夜雨里淋了一夜。”

蕾莉记不真切说出的话语,她只记得那个年轻的男人苍白的面容。他眼里先是震惊,眼眶随着瞳孔的颤动而泛红。而后他低下了头,牙齿不甘地咬着嘴唇。

卡瑞说:“他受了很严重的伤,时间会治愈他。”

“是啊,人们都这样说,然后把可怜的家伙丢在一旁。等过一段时间,能治愈的人活了下来,接受了这个说法。无法愈合的人那,把那当成懦弱,再也不提起了。”蕾莉凉飕飕地说,“对了,昨天晚上老杰克说的事,您怎么想的?深渊竟然有生命?那不是个地方吗。”

卡瑞:“最开始的神,都只是个地方。一片原野、一棵老树,一阵风。后来,神们才拥有了肉身,他们显露出野兽或者人类的姿态。”

“那深渊……为什么依然是个地方?我从来没听说过有深渊神之类的。”蕾莉狐疑道。

红袍女巫的衣摆被朔风吹起,她耐心地解释:“深渊认为,有形之身受到禁锢,渴求实体的神背离古道,是错的。所以他止步于烈焰王座之下的黑暗,从不现身。”

“那他到底是对还是错?”蕾莉追问。

他们漫步过花园、中庭,到达了宽敞的外庭和矗立的城墙。

卡瑞说:“没有人知道,但是……当众神被时间泯灭,他最后留了下来。如果永存是神的意义,那么深渊是对的。”

巫师的马车停在门外,蕾莉送她出门,问:“那您认为,我应该把奥戈赶走吗?”

厚重的帷幔拉开,卡瑞在车夫的搀扶下钻进马车。

蕾莉斟酌着措辞,接着问:“您认为,深渊危险吗?”

巫师的面容因为岁月而苍老,但也柔和了她的气质,让那张窄长的瘦脸显露出几分慈蔼,她说:“深渊从不危险,但任何人都该保持畏惧。”

蕾莉握在胸前的拳头攥紧。

马车驶离卷起烟尘,蕾莉提着裙摆飞快旋身,她脚上小皮鞋“啪啪啪”地拍着石板地面,沿途的佣人朝她打招呼,她无暇顾及。

到达校场时她气喘吁吁,身上微微出汗,教头朝她走过来。

“奥戈呢?”蕾莉用手背擦去脸上湿汗,太阳照得她睁不开眼。她要给银发少年一笔钱,送他去某位小封臣家中做侍从,如果他不愿意,那就给他一袋子金子,随便他去哪。

教头为难地回答:“他……不见了。”

奥戈躺倒在床铺上辗转反侧,新兵们的鼾声回荡,兔子麦克断断续续吐出些不知所云的梦话,他一遍遍回想着伊莱滴血的宝剑和他脸上的表情。

蕾莉知道了,卡瑞也知道了,他们明天就会大张旗鼓地告诉教会,或者窃窃私语议论。他们会把老杰克的话当真吗?那些惊弓之鸟一定怕得睡不着。

尤利尔打算做什么,为了抓住我要杀死所有来过海石的人吗?奥戈翻了个身,伊莱会怎么办,他会被迫送我走吧,然后说成是为了“保护所有人”。

像是虚伪的伊莱会说出的话,奥戈坐起来,下床穿好鞋子。

我要主动去和他谈谈,我不能被赶走,离开也要有尊严地走。骄傲的深渊这么想着。

夜晚的月亮照亮庭院,奥戈穿过花园,踩上地砖楼梯。

月光皎洁,墙面和地面擦得太干净,少年的身影倒映其上,像行走于水面。

走廊昏暗,厚实的地毯吸没所有足音。奥戈来到伊莱的房门前,他犹豫了一会,手握住把手,轻而易举地推开。

粗心的伊莱,尤利尔随便派条狗都能做刺客。奥戈暗自嫌弃。

小鸟不见,鸟窝摆在窗台沐浴着月光,书本翻开被夜风吹起,又无力地落下,像迟来的潮汐。薄荷盆栽只剩下几片绿叶,瓷杯杯底残留一些牛奶。

奥戈先是看了看书上内容,还是前些日子的古籍,记录与无尽森林有关的零碎传说。

不是说不喜欢老奶奶的故事吗。奥戈胸腔里像被塞了一块浸水的棉花,手指下意识地把书页折了个角。

虚伪的伊莱总会撒谎。

他说他想吃街上热腾腾的派,我买回来,那天他很晚才回家,能吃上才怪。我以为他忘干净了,但他也没有,第二天下午和我一起去了街上。

脆弱的纸张被奥戈揉皱。

他说不喜欢老奶奶的故事,对神话一无所知。可是他又找来写满密密麻麻文字的厚书。为什么不来问我呢,我都知道。

奥戈放过了泛黄旧纸,拖着步子挪到了伊莱床边。

羊毛毯盖至小腹,堆叠起不规则的褶皱。年轻的公爵仰躺入睡,一只手搭在枕旁,银霜落在他白洁的一段手腕,像套上玉镯。

他睡得好死,是喝了罂粟牛奶吗?奥戈这么想着,凑近了嗅了嗅,果然闻到了混杂着罂粟香和牛奶味的气息。

但那味道不难闻,薄荷的清香占据了一大半。

伊莱碎发遮住额头,嘴巴微张,露出一小段洁白牙齿和粉色的舌头,随着轻缓的呼吸,散发出薄荷的味道。

奥戈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左手落在了年轻公爵的侧脸,右手遮住幻影玉镯,握住了人类的手腕,羽绒床因增加的重量而凹陷。

“那片黑夜”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丝绸般的落发,俯首含住一口清香,银银月光洒在他撑起的后背。

患病的小鸟痊愈后长出蓬松羽毛,它飞上窗台,炯炯有神的眼睛好奇地瞧着。

“啾啾!”

“那片黑夜”由肩膀冒出的丑陋翅膀嗖地缩回身体,奥戈惊惶地后退,又像上次一样被椅子绊倒,一屁股摔在地面,他几乎喘不上气,脖子和脸像煮熟了一般涨红。

天啊,我他妈干了什么。

奥戈慌张无措地爬起,像被抓奸的情夫一般落荒而逃。而罪魁祸首仍因罂粟花的魔力陷入梦境,浑然不知。

残存的理智让奥戈回到石头长房,拿下挂在钉子上的佩剑,套上锁甲和皮衣,拉紧灰褐色的破旧披风。狡猾的少年人对城门守卫撒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谎,闸门为他抬起,奥戈快步离开公爵府邸,钻进月光照亮的街道。

他数数口袋里的钱币,不打算去客栈开一间房,他来到客栈大厅,给昏昏欲睡的老板几枚银币。老板对着蜡烛检查过银币的纹理和重量,揉着眼睛带他去马厩。

奥戈选了一匹枣红色母马,套上马鞍和缰绳就要带走。

老板说:“你是杀了人赶着逃命吗?待一晚上,第二天城门开了再走。”

对,如果我和凤凰城驻城军打了照面,他们扭头就会告诉伊莱我是什么时候逃跑,往哪个方向跑的。奥戈暗忖,同意老板的建议。

他卧倒在马厩旁边的稻草棚子里,睁着眼睛等待天亮。

万年前大地母神和薇尔丹第一任国王结婚,报信鸟儿飞去各地神殿,无尽森林的精灵王子、森林战神和“那片黑夜”都收到了邀请函——一片刻着两位神明章纹的绿萝叶。

“那片黑夜”考虑到大地母神算是它唯一的朋友,融入星辰来到她的神殿,尤利尔那时还是个满眼懵懂的孩童,软嫩的小手捧着花冠,戴在大地母神闪耀金发上。

荆棘刺破了他的手指,他也不在意,巴巴望着美丽的女神和虔诚的众神。

“他们……干什么呢?吃对方?”那片黑夜困惑地摇摆着浓雾中的身躯。

众神曾与“那片黑夜”展开过激烈的辩论,最后不欢而散,大多数神厌恶且忌惮着它。

尤利尔并不厌恶“那片黑夜”,他只是不在意、不关心,听见问题,回答:“那是吻。”

尤利尔扭过头,他的眼睛如琉璃一般透明审判着“那片黑夜”,没有任何情绪地说:“那是因爱而生的亲吻,野蛮恶神不会理解。”

“那片黑夜”感到刺痛与愤怒,愤然离开这场陌生的盛宴。

那是因爱而生的亲吻,野蛮恶神不会理解。

我不是恶神,我才不是恶神!爱是枷锁、肉身是囚牢,万事万物皆为束缚,只有我拥有永恒的神力与自由!只有我遵循古道,错的是你们……

奥戈在斗篷下缩成一团,他恐惧地咬紧牙关。人类的身躯让他感受到诸多陌生的东西,又将一个血淋淋的事实摆在他面前:你他妈爱上他了,爱上他了,真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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