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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玄寅的到来,并没有给林清萸带来多少的安心,反而让她平复的心重新惴惴起来,夜中难寐,硬是熬得眼睛红了才沉沉地睡去。
桃花香气阵阵,自角落处掀起香风,粉玉纷扬绕过发丝,落在掌心,她惺忪地睁开眼看着周围陌生而美好的世界,只觉得自己生来便是在这生活着的,斑驳彩云与蔚蓝的天空上飘摇,汇成了一条没有尽头的玉带。
举步向前,一间竹屋自桃树前立着,临边溪水潺潺,春光明媚而绚烂着。
心情大好,她跑至溪边将手透过清澈水流,鱼儿灵动地挥动尾鳍,像是拖着长裙在水中舞蹈般令人喜爱,她咧嘴笑起,用手拨弄着水面玩着。
沉稳厚重的脚步在她耳边响起,她抬头看去,只见一名着白色素衣的男子高瘦如竹,正伫立在她身侧,男子偶然间与她对视,一双藏满柔情与克制的眸子让她心神颤抖。
男子收回了视线,与她一般看着池中游鱼,而她则捂着胸口,强力克制着迸发的情感将视线拉回,呼吸不自然地加速。
就这样并列而坐,她心中却已是不可忍耐的激动,好比与此生最梦寐以求却无法得见的人相遇般,心动之意难以压制。
潺潺的溪水在他足边潺涴东去,水面开阔平静,春日时节,两岸的芦苇纤细秀净,嫩绿细弱的枝茎如笔直的玉竿,纤弱地扶风舞动。偶有桃花落在水面随流而去,她心中觉出随安之感,也有无可奈何花落去的飘零。
她与男子静静伫坐溪岸,听水波温吞而活泼的流动,有一种微不可知的脉脉温情随波而生。
微风吹动花叶时有波浪般的声响,在这样温暖和煦的阳光下,她感到自己也如晒在春日下的花朵般,心思愉悦而轻松,隐隐听见黄鹂在枝头唱着婉转而轻快的歌谣。她侧头小心地看了眼男子,见他含了一缕清浅的笑,侧耳倾听,眼神亮如星辰,素白衣袂飘飘,宛如谪仙。
一股暧昧的气氛熏陶着周围的景物,她抿唇听罢,似有沉思,却不知如何开口。
她的目光落在水面,恰见男子欣长挺拔的背影,覆上水光波影中茕茕孑立的倒影。
跌宕的水波上,浮现男子唇瓣的一抹笑意,温柔而缱绻,涟漪般在他好看的唇角轻轻荡漾开来。
心口突地一跳,她将视线偏了过去,手中的动作也不尽自然了,落英缤纷,自枝头倾泻般地倒出,汇成了迷幻的颜色,如一双手将她拥入怀抱,卷入芳华的河流。
男子轻然一笑,广袖被风吹拂而动,飘逸若回转的风。他注目着林清萸,眼中写满了脉脉的情谊,启唇刹那,如谦谦君子从容自持。
她听不见男子的声音,也听不见自己的回答。
迷幻之中,她接触到了男子温暖而干燥的手心,似能感受到他皮肤下血管隐隐搏动,而她的心,如藏脱兔般激动与不安。
她怕这样好的时光,转眼就瞧不见了。
心中念动,一切都如梦影雾花般,虚幻飘渺的起来。
在她忽然想起现实的自己时,周围的世界就像褪色般不断崩塌,融化了,甚至她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睁开双眼回到了那个狭小而素净的屋子。
原本被填满而充盈着满足的心脏,如今再次变得空洞而冷淡。
一方梦醒,林清萸觉得怅然若失。
若是能多停驻片刻,该多好?那样的美梦,她甚少做了。能短暂忘记现实的苦痛,重新在一方天地逍遥自在,是怎样的美好和安心。
沫儿端着碗粥推门而入:“姐姐醒了?早饭已经煮好了,里面加了桂园和莲子,口味清甜。”
林清萸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皇上昨天惩戒了德季和顺显!已不许她们再占用工具和锅碗瓢盆了,从今往后,姐姐就多了两个伺候的了。”沫儿笑笑,朝后挤了挤眼,只见德季和顺显两人耸拉着脑袋,笑得尴尬。
林清萸心不在焉道:“我这里用不到她们伺候,让她们出去做原来的事就是了。”
沫儿朝后冲冲道:“听到没,你去砍柴,你去挑水!”
“是是。”两人喏喏地点点头,腿脚利索地跑出去了。
沫儿关了门,走到林清萸身边坐下,关怀道:“姐姐有什么心事吗?怎么一醒了就这样愁眉不展?”
“如果我说,我是因为一个梦而感怀伤心,你信么?”
沫儿有些好奇道:“梦,那是个怎样的梦啊?”
林清萸低头沉思,努力回想着梦中的片段:“那梦里,天空蔚蓝清澈,桃花纷飞如蝶,溪水潺潺可见游鱼,还有……”白衣翩跹,如玉谪仙。
她忽停住说话,转而道:“你身上的伤可都好了?昨天我也是才知道,那两个人居然这么欺负了你!”
沫儿支支吾吾道:“旧伤…反复着一两个月也都结疤好了,至于那些…其实也是擦擦药膏就能好的,如今看着不算多厉害了。”
林清萸不信,转而抓住沫儿的手臂,褪了衣袖查看。
上面紫红色的打痕,瘀血未消,连着手肘上都是大片的青色痕迹,可想而知是下了多大的力气。
“她们竟这样欺负你!”林清萸起身,风风厉厉地就要出去。
沫儿拉住人:“姐姐别去!皇上昨天已经惩处过她们了,姐姐不用再为了我跟她们计较。”
“皇上罚的不算!”林清萸不顾劝阻地冲出屋去,从屋角端起两只破碗,向那盆泔水桶舀得满满当当,摆在德季和顺显两人面前,不容拒绝道:“喝!”
德季顺显以为是赏的什么粥,先是乐呵呵地一笑,低头看清了两只碗里盛的东西,脸色大变,干涩地拉着嗓子道:“这这这嗖水怎么喝的下去,您是开玩笑的吧。”
林清萸冷冷地扫视两人:“你们心思恰如这泔水般肮脏无差,这碗泔水下肚,正好让你们表里如一!喝,一滴也不许流出来!”
“这、这、喝不得啊!”
“若你们不喝,就别…”她还未说完,德季和顺显就跟见着鬼似的捧起碗喝了起来,泔水酸臭刺鼻,她们也抑不住身体的反应狂呕不止,又怕极,复捧着喝了。
这样的画面实在令人倒了胃口,林清萸别过头去,正巧擦到则俜的衣襟上。
她心中一动,慌慌地退了几步。
则俜依旧那身黑色锦衣,威冽如刀,只是眼角却带着分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提了提手里的几条草鱼,道:“看来现在你们也没胃口吃这鱼了。”
她倔强道:“吃,为什么不吃!现在吃不下去,等午膳,晚膳时用了也是一样。”说着,她捂着嘴跑了出去。
沫儿掩着口鼻,接了鱼尴尬道:“则俜侍卫请进,姐姐她过会就好了。”
“我去看看她。”则俜眼眸落下,提着步子跟了上去。
清风徐徐,吹过林清萸的发丝,苏苏地痒。她抬头看了眼澄净碧蓝的天空,淡淡而笑。
日光倾斜而下,染到则俜的衣角上,带着柔和点线条温和道:“如此生活,还算惬意么。”
“或许吧,这里的事物过分安静,待在这里,会让心情宁静下来。”她低头,话语间似藏着林叶仓郁柔软的气息。
她安然垂下细腻的睫毛,心中平和与悸动交错而杂乱,生出梦境中驳杂的波纹,渐渐也归于平静,因阳光照射而柔软闪耀的瞳仁,似琥珀般浅浅亮起。
她心中默默叹着,若是从今往后眼前常有这岁月静好的场景,心情总是平和而从容,也算是个好去处了。
心中歇了片刻的安宁,她不禁道:“则俜大人,我有一事不明,为何您要帮我回宫?”
则俜视线落寞,似有一瞬那冰冷的眸子里有动情的悦动,而又很快戛然而止,终是回归平静道:“我也不知道。”
她淡淡笑着,脸上说不出是何表情,“其实我与大人只算是一面之缘,若不是皇上的吩咐,这也只算是陌路人了”她转身定定地看着他,道:“我还想问大人,之前皇上派您注意我的举动,是否是怀疑华藻宫之事与我有关?”
则俜微睁眼瞳怔了怔,接着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皇上疑心深重,凡事都这般严谨,什么事都逃不过皇上的眼睛。”她失声而笑,“怪不得都说伴君如伴虎,待在这样的人身边,连一丁点自己的秘密都保不住。”
则俜只是沉默,嘴角有时微微牵动,似乎想说什么。
看着他这样复杂而多变的表情,林清萸只觉得奇怪,明明往日是个不苟言笑,寒冷如冰的玉像,怎么现在的表情写满了隐忍与纠结?
她看着则俜的面孔,隐约之间,他与梦中男子的面容微微有些重合,让她胸膛的心脏重新燃起了未曾拥有过的温度。
她凝望着眼前的人,脱口道:“则俜大人,我不想回宫。”
则俜的声音中充满了克制:“为何?”
她方想开口,又记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已是帝王家,又如何复得自由?她如此落魄而黯淡,自是不配的。
她复垂下视线,淡淡道:“只是现在还不想回宫,无论如何,我想请大人将这件事记在心里。”
则俜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去,只沉默着站在林清萸的身旁,一同俯瞰着阶下郁郁葱葱地天地。
有种感情在她心头悄然生出,那是她从未拥有过、从未体验过的悸动。原本,她也以为这样的感情早已死去,可这样炽烈的温度世人孜孜以求,就算早已尘封死去,也会如凤凰涅槃般浴火重生,振翅而翔。
只是这样的感觉来的太晚,太迟。
她已没有力气去捉住,去维系。
就如黄粱美梦,梦中如何,梦醒时候,皆会烟消云散。
时光安谧静好,她与则俜一同游历在丛林间,听得风声阵阵,乌鹊南飞。不知怎的,两人竟一同走到了岸边,则俜伸出手,将她扶到了船中。
她后知后觉,立刻慌道:“不可,这样会连累大人的。”
则俜眼中怅然,嘴角却浅浅笑着安慰:“无妨,我只是划着这船游一遭,不会远去。”
听得这话,她似是安心,又似是失望。视线落在水面,她似乎又看到梦中那个素白衣衫的男子,心中奇怪地想着,则俜是否和她做的是同样的梦境?为何如今相见,两人都如此别扭的模样。
桨划过水面,划拉拉地拨动心房,则俜忽地开口:“还未请教昨日的问题,为何,要叫我大人?”
林清萸恍然收神,笑道:“谁人不知,您身为皇上身边的贴身侍卫,又有着正三品的官位,如何不称得上一句大人呢?”
则俜眼神微动:“原是如此…只是这称呼实在折煞臣了。”
她忽然道:“之前的事,是我对不住…那只瓷瓶我如今已彻底清好,里头再没有那害人的东西了。”
“嗯。”则俜点了点头,“之前见到一名和你发饰相同的宫女,我错将瓷瓶给了她。”
她疑惑道:“是什么时候呢?”
“大概是兰妃回宫不久。”
她想起之前那名叫含梅的宫女,道:“是了,之前我曾将那支水芙蓉玉钗赠予了一名办事得力的宫女,之后皇上知道,还让李峭跑去掖庭收了回来。”她摇头笑了笑:“只是那样的玉钗随处可见,大人如何分辨出的?”
则俜的回答平淡而直白:“那只玉钗,是我亲手所造。”
她微微一惊,不可置信道:“可皇上说是请了许多能工巧匠打造而成,连水芙蓉都是由宫中画师用沉香木造的纸画出来的。”
则俜沉声道:“钗中关窍并非我所制出,只是钗身和机关都是我亲手雕琢打造,与此相对的,还有一支白玉钗。”他抬起头,在她的发上掠了一眼,道:“那支钗,似乎不见你戴着了。”
“玉钗珍贵,我已命沫儿收起来了。”她心里咯噔一下,殊不知那只水芙蓉钗已被她丢进了宣明城的芙蕖池,只转移话题道:“想不到则俜大人还有这样的巧手…不知可否看一看那支白玉钗呢?”
则俜眼中添了抹忧愁,语气渐渐淡漠下来:“那支钗比翠玉钗造的早些,已赠予了一位故人。”
她脱口而道:“往事已矣,来者可追,大人该珍重才是。”
则俜喃喃重复着她口中的话,忽哼笑出声,继尔含着抹笑意将船往岸边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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