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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淑盘早就觉得萧玖一笑准没好事儿,果不其然,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过的那叫一个水深火热。
每天早晚都要绕着房子周围跑十圈儿,累的公淑盘想直接跑路。
天知道他过去除了喝酒偷吃,从没这么运动过。为这事儿,萧玖还派了个小仆来监督,让他想偷懒都不成。
又过几日,萧玖过来宅子。
“主公啊!您每日要某绕着院子跑,到底用意何为啊?”公淑盘抱着他的腿哭,拿袖角抹眼睛,但那双精小的眼睛里却半点泪水也无。
“某年纪已不小,实在是跑不动呐。”
试着抬了抬脚,发现……挪不动。
萧玖神情很是寡淡,“喝酒伤身,但你又不能不喝,所以我得让你尽量活久一点儿。毕竟你如今都四十有二了,万一我把你调教成才,你却等不到我长大,那我岂非白做功?”
哭声一顿,萧玖说的实在,也是真话。
古时普通百姓普遍寿命不长,活到七八十岁少有。
公淑盘嗜酒,又不爱运动,每日不是吃喝就是睡,再这么下去,能不能活到萧玖长大真不好说。
“唉呀主公啊,某知您是爱惜于我,可每日跑来跑去,某自觉身体愈发不好受了呀。”
我看你就是想偷懒。
萧玖平静的拒绝了让他偷懒的念头,“只有活着才有享受一切的机会,你的风光还未开始,这就打退堂鼓了?”
“总归是将来用不到,不如我现在就送你去死?”
萧玖笑眯眯的说完,地上的公淑盘一溜烟儿拍拍屁股站起来,神色认真且严肃,“某怎敢有负主公厚爱!定对您的话惟命是从。”
没个一大垞扒在腿上,萧玖神情顿时轻松了一分,信步往里走去,“对了,就在宅子里面跑,没事儿别出院门。”
是提醒,也是警告。
公淑盘在萧玖身后微微打了个颤,一双贼溜贼溜的小眼睛快速转动着,小心翼翼打量四周。
前些天他就怀疑宅子有人看守,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公淑盘更加肯定了先前的猜测。
心道,“还好没跑……”
跟上萧玖的步伐,公淑盘大概落后一步远,好奇的问道,“主公,您家在何处啊?敢问令尊是何人?小的也好早日拜见。”
脚步一刻未停,仿佛对他的试探未觉,萧玖平静的回道:“不需要拜会。”
“那敢问您家中亲属可有喜好之物?属下也好去寻来。”
“表忠心倒是积极。”
萧玖语气平淡,公淑盘闻言不仅不觉得被冷待,反而露出幅笑嘻嘻的模样,“您可是我主公啊!自当竭尽所有的对您好哇。”
“呵……”萧玖轻笑了一下,侧首回头看了他一眼,“包括我要你的命,你也给?”
脸上的笑容抽搐了一下,公淑盘哆哆嗦嗦,委委屈屈的小声道,“主公您怎么老惦记着小的老命呢,没命在身怎么为您效忠啊。”
静静地注视了他两秒,萧玖才移开目光,忽然开口道,“公淑盘,这么怕死可不行呐。”
看着面前瘦瘦小小身高只到自己脖子下面的主公,身后的公淑盘不雅的翻了个白眼,心想,‘小毛孩儿才吃几年米,怎知活着的乐趣。’
萧玖却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不紧不慢的徐徐说道,“谁不惜命,但活的好和好好活着,可是两种不同的状态。”
“世人都怕死,所以更多的都惧怕不怕死的人。”
“可谁又不怕死?”公淑盘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抱着两手跟在萧玖身后慢慢走。
穷人害怕死亡,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也一样怕死。
大家都是人,在这一点上有何不同之处?
“谁都怕。”萧玖认同了他的话,又话锋一转,“但怕不一定要表现出来,有时候只要你装的足够像,在别人看来你就是不怕死的那一类人。”
公淑盘若有所思,又回过神来,疑惑,“主公与我说这个干什么,某胆小怕死这一点怕是改不掉喽。”
他又嘻皮笑脸的跟萧玖耍无赖。
萧玖也不理他,反正该说的也说了,端看其人能理解几分意思吧。
“不用你改,若你装出的忠心比任何人都强,我就很欣慰了。”
“那好!”这么说公淑盘就来劲了,一张嘴吧啦的跟机关枪一样,郑重其事的说道,“主公你待某真心,某定万死来报您恩情,别说一条命了,就是我有九条命都给主公耍着玩儿!”
“噗哧——”情不自禁轻笑了一下,萧玖随口说道,“我让你去撞墙,你去吗?”
谁料,刚才还胆小怕死的公淑盘,当即面色一肃,郑重道,“主公想看我撞哪儿面墙?某这就去撞一撞。”
“会撞的头破血流。”
萧玖淡淡道。
“主公看着高兴就行儿。”
“我让你捅你自己一刀,你也干?”萧玖又问。
公淑盘睁大眼睛,低头疑惑的看了下自己身体,问,“主公想让某捅在何处?”
“心上。”
“好咧!您看好!”
萧玖当真回头,就见公淑盘不知打哪儿掏出一柄小刀,应是用膳时用来片肉的,此刻就被他拿在手中,说罢就要往自己胸膛上扎去。
刀将要落下,萧玖出手,一把将他手中小刀打飞,脸上笑容带着满意和点点赞赏。
“很好。先生果然忠心,有大才。”
两两对视,彼此都分不清对方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公淑盘俯首作揖一礼,似模似样的回应道,“主公才是睿智无双,当世难及!”
除了不要脸,他这张嘴真是什么话都能张口就来。
萧玖却挺高兴的,很是满意。
虽说因公淑盘之故,第一批果酒全毁了,但很快酒坊就生产出第二批的酒。
一个月后,酒正式被乐韦运往齐国王都发卖,至于卫国那边,路途遥远,来回一趟所耗的人力物力太高,酒水还在储备中,就等着货准备充足,好一次多运些过去。
这次做的是大生意,以防万一,第一次行商由乐韦亲自带队,这一去,少说也要两三个月方归。
城外山坡上,目送商队走远。
萧玖忽然开口对身旁的公淑盘道,“等伯父回来,下次行商去卫国,你就跟着商队同去吧。”
一旁的公淑盘眼前一亮,又瞬间稳住面部表情,眼珠子转了两圈儿,忽而哭喊道,“主公啊!某舍不得你!”
说舍不得,其实不就是变相的答应了萧玖的提议嘛。
这一月来,公淑盘跟萧玖的相处是越来越不要脸了,却也更圆滑了,动不动就表忠心宣死誓。
萧玖除了微笑还是微笑,也不知当真了没有。
这次也不例外,他慢慢说道,“你在我身边待的差不多了,再不回卫国,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远处的商队像几个模糊的黑点点,萧玖转身回城,公淑盘乖乖跟在他身边。
“……主公,黄花菜是什么菜?”
“热菜。”
“热菜?”公淑盘满脑门问号。
这是什么鬼?
哪个意思?
“你上次说,卫国君看上一玉璧,十分精美,价值连城。国君大方的用三城来换,最后得到了吗?”
听见萧玖问,公淑盘想了想,“没有。听说最后用五城跟邻国换来了。”
他抬手比了个数儿,脸上亦十分自豪。
“哦……”萧玖险些忍不住笑。
他在宅子中待不住,非要跟着萧玖出来放风,送完乐韦,两人又回去了。
萧玖觉得,是时候该教公淑盘些专业能力了。
他将酒精的提炼方法教给了公淑盘,也教他如何酿造高纯度的酒,各种不同的材料配对,最后酿成的酒的味道也各不相同,公淑盘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这也导致了,萧玖需要经常往返在书院和主城之间,异常忙碌,有次还惹来青溪先生来问。
“你昨夜做何去了?”
昨天和公淑盘讨论到半夜,萧玖天不亮就又坐车赶回学院上课,脸上免不了带出丝丝疲倦,“回城中看望兄长。”
青溪先生只知道他在城里买了宅子,还不知道他已在城外建了坞堡。
听完,却见青溪先生眉头一皱,“去看望兄长,可是饮酒了?”
嗯?
萧玖这才意识到不对,低头一嗅,果然,身上还带着酒味儿。
见他被问住,青溪先生只当自己说中了,其实之前有次他也在萧玖身上闻到了酒气,却没说什么。
但这次却是不可不管了。
“酒大伤身,你如今年岁还小,万不可贪这杯中之物。”
说罢,转身自墙上将戒尺拿了下来。
心知解释不能,萧玖自觉将手伸出来,一派乖觉。
青溪先生:“今日打你三尺,权当让你长个记性。多智是好事,但也要学会克制自身。”
“是。”
萧玖面上无一点不忿,恭敬有礼。
戒尺落下,课室中传来其他弟子偷笑的声音。
往日,不管是功课还是日常的表现,萧玖都很优异,性情柔和,懂事乖巧,实在让人揪不出一点错处。
今日看他犯错挨罚,一些心生嫉妒看不惯他的人,自然高兴。
“啪啪”三声过后。
萧玖躬身一礼,“谢老师教诲。”
“嗯。”
清溪先生走回上首,继续讲学。
萧玖面色平静的坐在下首,掌心发烫,面上无一丝窘迫羞愧,坐在他旁边的乐施忍不住同情,小声询问,“小师弟,疼吗?”
摇了摇头,萧玖没说什么。
只希望公淑盘日后真能对得起他这顿打了,不然,真的要让他怄死了。
之后再去宅子里找公淑盘,回来时萧玖都要小心检查一下自身,免得再叫人看出什么。
同时,心里也提高了警惕。
这次是不小心带了酒味儿让人看出来,日后行事,若再因细节上出了差错,岂不因小失大。
入秋
乐韦自王城归来,大赚一笔。
趁着势头儿,他又满心火热要去卫国行商,争取赶在年前归家。
明日出发,今夜的府中庭院,萧玖为公淑盘饯行。
“小主公啊,得您看重,教某甚多,对某是恩重如山,某此生必报您大恩!”
一口气干了杯中酒。
喝完,公淑盘才发现对面的萧玖压根没看他,这哪儿行呢?!
难不成要他再说一次?
“小主公啊,某舍不得您啊……”公淑盘这次提高了音量。
“公淑盘。”
饱含深情的哀嚎被打断。
声音不高也不低,听着只有平静、安宁。
伴着酒香,萧玖抬头望着头顶的圆月,看的入神。
月亮洁白无暇,莹莹的光映照在那干净瘦削的小脸儿上,衬的他皮肤越发白皙,萧玖的目光有些空茫,又有些悠远。
“五国所有人,看到的都是这样的月亮吗?”
“月亮只有一个,而仰望它的人却有千千万。”
“这片大地上的生者……”
像脑中的思绪陷入卡顿,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萧玖幽幽地吐出下半句话,“都在朝着生的方向前进,也确实如此。”
他自我肯定了一下。
晚风吹动树叶“哗哗”作响,轻柔而缓慢的语调仿佛包含着主人公的某种心情,可公淑盘却并不能很好的体会明白,他知道面前的小孩早慧,却不懂他的成熟为何。
这种仿佛杞人忧天、历经沧桑的老者才会有的语调,却被他这样一个小孩说出了口。
公淑盘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因此调笑:“主公可是也舍不得某?”
萧玖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我舍不得,你便不走了?”
噎住,公淑盘僵硬的笑笑,“全听主公安排!”
“呵……”滚刀肉。
萧玖轻笑了一下便作罢,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我当然要送你回卫国去,公淑盘。”
“那里才是你的主场。”
看着院中平静的景象,他的目光像是穿过夜的黑落向不知名的远方。
我给你铺的路通往那里,在你身上做的一切的准备都适用于那个舞台,你该在那里。
青离的酒香弥漫在鼻尖,端杯浅尝一口,酒的清香伴随水果的一丝酸甜交缠在一起,酒液入喉,直入肚腑。
酣畅淋漓。
明明只一口,萧玖却觉已心神皆醉。
“主公这么信任我?”公淑盘不动声色的问,“不怕我学会了本事,天高任鸟飞,离您而去?”
他双手搓动着大腿上的衣料。
萧玖笑,目似点漆又暗含星辰,似看穿他的紧张。
“我有要你做什么来回报我了吗?”
看似大方,不以为意。
公淑盘却心里一个咯噔,这才想起,萧玖似从未表示过自己想要他做的事。
但怎么可能呢?
没有要求,没有任务,那他在自己身上花费一番心思做什么?
越想越觉得不对头,公淑盘背上反而冒出虚汗。
见面前人神情越来越僵硬,萧玖好笑出声,语气期望的叮嘱道,“公淑盘,好好活到我长大啊。”
“等我长大,自会来找你。”
萧玖放下酒杯,轻喝了一口气,口中带着淡淡的酒气。
信步往府外走去,夜色深深下,大门外停了一辆马车已在等候。
“公淑盘,一珠易城公淑氏后人,楚公门客,深谙酒道。”徐徐响起的话声中好似带着笑意,不知说话之人为何而开心。
“记住,我叫萧玖。”萧玖回头,最后看了他一眼,“年方八岁,浔郡中人。”
公淑盘愣在原地,直到门外的人踏上马车消失在原地,他才慢慢回过神来,心里却还在想小妖孩儿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
待了这么久,他越觉得萧玖是哪个山里老成精的妖怪……
第二日随着太阳升起,远行的商队再次启程。
躺在装着物资的板车上,公淑盘盘着两腿,两眼呆望着逐渐远去的浔郡,直到再也看不见城郭身影,抬头,他突然仰天长啸,大笑不止。
“老子要回卫国了!”
前头的乐韦回头,见是公淑盘这泼皮,又扭回头去,一幅不想理他的模样。
几日后,萧玖在城中宅里看到公淑盘留给他的信。
通篇废话总结下来,只有一个意思。
‘你被我狠狠的骗了!什么楚公门客,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老子说错话得罪了人家,人家早把我拉黑了!
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公淑氏后人,就是一个乞丐,偷鸡摸狗的老酒鬼,人人喊打,四处流浪。
放跑了小爷,咱们从此江湖不见,你要寻仇,我还指不定能不能活到那时候呢。
这下你不仅人财两空,我还把你酿酒的技术学去了,你亏大发了!’
看完信,耳边好似还能听到对方那猖狂的笑声。
萧玖也无声的笑了,那徐徐展开的笑容幽深而神秘,仿佛别有深意,浅浅低喃。
“公淑盘,你又怎知我没有骗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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