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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天府的门禁和宵禁对曹太监来说等同虚设,宋孝辉借给他一块腰牌,城门守卫了牌子不管多晚都要开门放行,若是撞见城内巡逻的士兵就更不用担心了,东厂番子那一身衣裳,足以让人退避三舍,就算看见他们手上绑着个大活人,也不敢上前多管闲事。

曹太监将人带到江宁城中别馆,谢月娘送去了后院厢房,吴茱儿则丢进柴房关着。

他倒没忙着调|教月娘,人已到手了,他就不慌不忙起来。转头回了上房,招来两个十来岁儿的粉头,坐在庭院里陪酒,别当阉人没了那条根就连色心也没了,越是缺零少件儿的,越是贪想。况且这曹太监有个趣好,专爱狎玩小丫头,花样百出,疯起来甚至玩出过人命,却死性不改。

谢月娘眼见吴茱儿被抓,一条腿儿迈进阎王殿里,硬生生缩了回来,此时被人软禁在房里,却没心思再寻死了。其实人想不开的时候,就那一会儿,缓过劲儿来,再要狠下心就难了。

再者,事情的进展和她想的不大一样,那脑满肠肥的曹大人没有急着玷污她清白,倒给了她喘口气的机会,让她冷静下来,不然她还是得死。

月娘在房里来回踱步,走到门口试探两个看守:“我要见你们曹相公。”

“曹爷回房休息了,小姐请回室内,渴了饿了只管喊人。”守门的两个婆娘被上头交待过,要小心伺候她,只不能放她出屋子。

月娘闻言,方知今晚逃过一劫,提着的心却没放下,又打听道:“同我一起进府的那个人呢?”

一个婆娘嘴快答道:“让人关进柴房里啦。”另一个赶紧拽拽她,一面挤眉弄眼示意她不要多嘴,一面敷衍道:“小姐有什么话,明日问曹爷吧。”

月娘二话不说将门关上了,她得想想明日怎么同那恶贼周旋,先让他将吴茱儿放了,再如何保住清白,拖延到兰夫人回来救她。

吴茱儿两手被捆在背后,让人丢进了柴房,她踉跄几步跌进了柴火堆里,嘶嘶地抽着冷气没敢喊疼,听着门外面落锁,脚步走远了,她才慢慢蹭着墙角从地上站起来,挨到窗子底下,踮着脚往外瞅,外头的树荫遮住了月光,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见,她干着急没办法。

大嚷大叫行不通,那个曹大人张口就能杀人,为了活命,她窝囊就窝囊点吧。

“唉。”她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踢到一堆干草垫子后一屁股坐下来,想到她差点就被人宰了丢进河里喂鱼,心里一阵后怕,小心肝到现在还噗噗通通直跳呢。

“月娘不知道怎么样了。”她苦着脸,自言自语起来:“吴茱儿你真没用,救不了人,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她哪里晓得要不是因为她中途打岔,月娘早就服毒自尽了。这才是歪打正着,救了人一命。

吴茱儿一边懊恼,一边担心,躺在干草堆里,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两条胳膊疼地嘎吱嘎吱响,一夜没吃没喝,她晕头晕脑地坐起来,嗓子干的冒烟,脸上又痛又痒,不知被蚊子叮了多少包。

她望着窗外渐渐明亮,只听见鸟叫,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随着太阳升高,柴房里变得闷热起来,她身上出了一层汗,喉咙就像是着火了一样。可这一屋子除了干柴就是草堆,一口水都寻不见。

“外头有人吗?”她实在忍不住,出声喊人。真要渴死她,还不如被人丢进河里喂鱼呢。

“有人吗——快来人啊,救命!”她不得不趁现在还有力气,扯着喉咙大喊大叫了一阵,喊着喊着就破了音,叫出来的声音跟瞎拉的三弦儿似的,谁听见谁咬牙。

不过这声音真管了点用,不一会儿,就有人跑到门外骂她:“你快闭嘴吧,瞎嚷嚷什么,再喊就把你嘴堵上!”

好半天来个人,吴茱儿哪儿能让他走了,扯着破锣嗓子好声好气地搭话:“老哥,劳烦能给我弄点儿水喝吗,这天儿把人关在柴房里,不叫喝水不是得死人吗。我死事小,就怕脏了这块地方,再说了,你们相公只叫把我关起来,还有话问我呢,我总得留着口气答话吧。”

听她一口一个理儿,门外的犹豫了一下,叫她等着,跑去拎了半桶水,开了门锁送进来。

吴茱儿连声感激,看这名家丁面相不怎么凶恶,便装出一副可怜相,得寸进尺道:“您给我松了绑吧,行吗,我作誓我不跑。”

她昨晚上不是没试过自己挣开捆|绑,就像那戏文里讲的似的,弄个刀刃子划破绳子,躲在门后头引来守卫,脑后一棒把人敲晕了,然后扬长而去。

可事儿真出在自己身上,才发现那都是哄人的段子——她两只手被捆在后背,连怀里的刀子都掏不出来,上哪儿割绳子去。

那家丁见她细胳膊细腿的可怜,又听她哀求,料想给她松了绑,她也逃不出去,便给她解了绳子。吴茱儿从头到尾老老实实地一下没有乱动,直到那家丁退开。

“得嘞,你别再嚷嚷了听见没?”

吴茱儿乖乖地点头,看那家丁退出去重新锁上门,她这才活动起两条灌了铅的手臂,五官挤到一起。等她缓过了麻劲儿,就扑到水桶边上,埋头痛饮,喝饱了肚子,这下可算是活了过来。

且不说吴茱儿关在这边受罪,那厢月娘一宿没合眼,等到天亮,便打开门,又要见“曹大人”。

曹太监这会儿正搂着两个光溜溜的粉头打鼾呢,谁敢扰了他清梦,直到日上三竿,他自己酒醒,适才喊人来问:“那小姐昨晚上闹腾了吗?”

“没有,安静的很呢,爷爷,您要不要过去瞅瞅?”答话的是他从京城带过来的一个跟班名叫六福的,也是为数不多知道他奉了厂督之命到应天府搜罗美女的人。

曹太监不慌不忙吃过早茶,又拿燕窝漱了一回嘴,起身道:“走吧,瞅瞅去,这一位没准儿将来还是咱们的主子呢。”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是一点不在乎将来谢月娘得了宠找他秋后算账,毕竟有她出身这么大个把柄捏在他手里,他怕甚,巴不得她能在宫里混出个模样呢。

隔了一夜,月娘再见到曹太监,要比昨天平静得多。

“你大费周章将我赎回来,欲要如何安置?”月娘想好了,先同这姓曹的虚以委蛇。

曹太监笑呵呵地挑张椅子坐下了,让六福到门口守着,扭头看着一脸防备的月娘,和颜悦色道:“小姐坐下听我说。”月娘离他远远地坐下,袖子里藏着一根金簪,防着他硬来。

“先要恭喜小姐,”曹太监捡着好听地说:“你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月娘听他词儿都用不对,忍着没吱声,知道他还有下文。似他这般狗官,与他为妻都是耻辱,何况是做妾呢。

“这天底下不知多少女子巴望着能有机会进宫伺候万岁,你能有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得把握住了,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在前头等着你呐。”

月娘毫无心理准备,听他这句话说完,愕在当场,还以为是耳朵出了毛病。他刚才说什么,进宫伺候万岁!?

曹太监乐得看她傻眼,嘿嘿一笑,冠冕堂皇地解释起来:“小姐先前定是误会了,曹某一个寺人,岂会迷恋女色,只为救小姐脱离风尘,不得不出此下策,让你受惊了。”

月娘听他厚颜无耻地指白,却无心嘲讽,只为他口中“万岁”二字,犹疑是在梦中。

“咱家实乃是东厂之人,遵旨南下选美,千挑万选,才择中小姐。小姐风华貌美,举世无双,一朝进了宫去,毕得万岁爷宠爱,您说,这天底下再没有这样的好事,是也不是?”曹太监心里,似谢月娘这样的风尘女子,能有机会伺候皇帝,可不得哭着喊着答应,哪里想过她乐意不乐意这种问题。

月娘这一时缓过神来,心中翻起数重惊涛骇浪,只面上不显,她抬头望着那面白无须的胖子,才道他原来是个公公,又是东厂之人,难怪这么大的口气。

“我没听错,你说了半天,是要送我进宫去伺候皇上?”

“没错儿。”曹太监耐心同她说明:“至于你的出身,那不要紧,咱家自会给你安排一个干干净净的来路,叫人挑不出错儿来。”

月娘沉吸一口气,脑中百转千回,咬着牙冷笑,一字一句:“我不去。”

这回换做曹太监傻眼儿,一脸看傻子似的表情看着她,问:“你说甚?”

“我说我不去。”月娘突然间有了胆气,就凭她刚才听他说话的口气,她就知道,这一时半会儿她是安全的。

曹太监脸上彤云密布,沉下笑脸,阴侧侧道:“小姐这就是不识相了,难道咱家方才话没说清楚,这事儿可由不得你依不依。”

月娘抬起一只纤纤素手,低头看着染得粉嫩的指甲,仍旧冷笑:“你当我脑袋里也长草了么,我这等出身,送进宫伺候万岁,那是欺君之罪,一旦被人识破,唯有死路一条。我情愿待在秦淮河上当我的花魁娘子,好过将脑袋拴在裤腰上去享你那荣华富贵。”

闻言,曹太监倒缓了脸色,好声劝她:“说了不必你操心,你的事,上头有人担着呢,等你进了宫,只管一心一意笼络住万岁爷,别的都不用多虑。”

听他说一千道一万,月娘却不松口,曹太监渐渐也失了耐性,再次变了嘴脸,威胁起来:“昨晚上抓回来那个小子,看来同你关系不寻常,你再嘴硬下去,自有人替你吃苦头。”

月娘神情一变,脱口而出:“不许伤她!”

曹太监贼贼地笑了,起身往外走:“那你就好好儿想想,明日咱家再来听你答复。”

他自以为是捏住了谢月娘的软肋,得意洋洋地退去,殊不知门一关上,月娘脸上的急切便消失无踪,若有所思地垂下头,沉着声儿默默地念道:

“万岁爷万岁爷。”

这三个字在口中回味,竟叫一颗死心渐渐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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