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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6月30日星期天

于岿河给任望珊打电话的时候,任望珊正在帮忙搬家。

林深给望珊一家找了新的房子,就在子衿路188号。那儿离图书馆很近,望珊以后可以随时去借书;路口就有公交站台,有直达昆城一中的公交车,望珊往后上学也轻松方便许多。

望珊手机开着免提,一边整理着杂物:“啊?不用特意来帮忙啦,你家不是在城东吗,那么远呢。我这边都快好了,况且林叔叫了搬家公司,车就停在外边呢。”

河堤口的老树旁,于岿河倚着树根,一手随意地插着兜,一手拿着手机:“那行吧。对了,你晚上能出来吗。”

“应该没问题。不过欸?有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儿,”于岿河换了个姿势在河堤上蹲下,也开了免提:“就是上回考试说好的,请你吃个饭。”

“瞎说好了什么呀。”任望珊边把杂物箱里的明信片都分出来归好类,边笑道:“不是说我没考到130才要请嘛,你没看我成绩单啊,咱们的全年级第一?”

“怎么会。总分都到366了啊小前桌,挺厉害嘛。”于岿河低笑,换了个手拿手机,“托你的福,我英语刚好108,王神牛都跟老爷子表扬我了。”

“嗯哼哼,我们全年级第一很厉害嘛。”

“咱们全年级第十七也很厉害。所以呢为了感谢我的小前桌,再顺便庆祝我一下小前桌的进步,班长请你吃个饭。”

“恩好吧。那我想吃树老板做的松鼠桂鱼。”

“知道,都听你的。”

于岿河等任望珊先挂了电话,吁了口气,给树老板发了个消息后,把手机又放回裤兜。他抬起左手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下午两点一刻,离约定在壶碟的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他原先准备直接去壶碟等着,走到大街上的时候步履一滞——

要不先去子衿路188号看看吧。小前桌说是离图书馆很近

那看来这个暑假得多去去图书馆。

于岿河在马路边一蹦一跳地走着,头上戴的nk棒球帽在他微微冒汗的侧脸落下一小片阴凉。室外气温直逼35度,飞速行驶的车辆带起冒着热气的烟尘,但他并不觉得烦躁或是沉闷,反而心情很好。他黑金色asi手表遮住的地方有任望珊瘦金体的漂亮字迹,脚上穿的aj也曾被小前桌红着脸踩过一脚;市中心的天空碧蓝而沉浸,路过耳畔的风带着夏天特有的气息,而他的头顶是金色的太阳。

少年突然飞快地向前跑起来,风光霁月,意气风发,像是要去一日看尽长安花。

心里想着什么人时,世界都会变得不一样。

——————————

2019年10月10日星期四

13:45p

“任望珊。”于岿河低着头看她,声音有些沙哑的磁性。

任望珊脸皮一麻,抬眸才惊觉于岿河已经站得离她很近了。黑暗之中,二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你挡住求助电话了。让一下。”

“哦。”

任望珊往旁边移了一步,于岿河走到她身旁,伸手刚准备去拿白色的求救电话,突然间———

“轰隆隆——”电梯猛地向下落了一截。

任望珊反应不及,还没来得及扶住电梯内的扶手,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于岿河拿着电话的手瞬间松开,几乎是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伸手搂住她。

一切又再次平息下来。四周尽是黑暗,万籁俱寂,她能听到于岿河重重的心跳声。任望珊在他怀里喘着气,过了十几秒清醒过来后,身体突然一僵,随即又微微颤抖起来。她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瞳孔猛地缩小——

这是极度恐惧的表现。

任望珊这才想起来,他们在十二层,十二层啊!刚刚掉了那么一截,那现在他们也就是在十一层左右的高度啊!

她感觉脑袋里嗡嗡的响,脑海中浮现无数电梯失事的新闻画面:缺氧窒息,心肌梗塞,瞬间下坠

于岿河站稳了,看向自己怀里的望珊:“望珊。你可以吗。”

理智让她清醒了些,望珊点点头,握着于岿河的手臂,也撑着电梯里的扶手站好,拿起米白色的求助电话。

电话里只是传来沙沙的杂音。

“电话线路可能因为故障切断了。”于岿河皱了皱眉,“没关系,别怕。”

其实任望珊现在怕得要命,于岿河明明也没有什么把握他们能顺利出去,但这句“别怕”说出口的时候,任望珊就莫名地安心了大半。

或许这就是成熟精英人士的人格魅力吧,任望珊心说。

任望珊从包里拿出手机一看:啧,高档酒店的电梯坏就坏在这里,隔音和屏蔽系统都做的太好,一格信号也没有。她试着给校长和老师发了几条微信,看着消息旁边的圆圈转了许久之后,最后变成了红色的惊叹号。

“于岿河,现在怎么办。”任望珊压着害怕的情绪,强作镇定地看他。

于岿河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些微醺的沙哑感:“等。”

怕任望珊没理解他的意思,过了两秒又补充道:“只是上楼拿个手机,按正常情况我们早就回去了。退一万步讲,就算路上有什么事儿耽搁了,也不会超过二十分钟。”

狭小而幽闭的的黑暗里,男人的声音成熟而令人安心:“我不相信f大的老师会蠢到一直傻傻地等,等他们发觉自己给你发消息你不回,打电话又打不通的时候,自然就会想到可能出事了。况且酒店客流量那么大,这个电梯一直下不来,酒店工作人员或许发现的时间会比你们f大的老师更早。”

“望珊,想办法让自己平静。尽量减少呼吸的次数。电梯密闭性太强,空气流通几本为零,我们要节约氧气。还有,去蹲在电梯夹角的位置,以防电梯再下坠,膝盖会受不了。”

于岿河一边说着,一边把每个楼层的按键都摁亮:希望有用。

任望珊默默地看着他:即便是在生死一线的时候,这个男人竟然还能够如此的冷静。

可是她完全不知道的是,从电梯下坠那一刻起,这个男人背后的冷汗冒得就没有停下来过。人对死亡有着本能的恐惧,但是他强制着让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如果此刻他都不能冷静下来,那任望珊该怎么办?

她会害怕,会哭,会发抖,会失去希望。这是于岿河最害怕的事情,他知道任望珊在想这些时是什么样子,他不想看到,也害怕真的看到。于岿河的确天不怕地不怕,但是任望珊的眼泪不是天也并非是地。

最后能不能得救,他于岿河自己也不知道。或许在下一刻,电梯就会失控下坠,谁也救不了谁。

但至少现在这一刻,他要任望珊安心,要她相信我们一定能出去

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任望珊渐渐的有些窒息感,身体止不住地振颤,出汗,她感觉胃难受得想吐。与此同时感觉胸口发紧,疼痛感和压迫感铺天盖地地向她袭来,还伴有一阵阵的眩晕。

于岿河发现她不太对劲,赶紧蹲下来扶住她肩膀:“望珊,望珊。没事儿吧。你看着我,我是于岿河。”

任望珊瞳孔有些涣散。于岿河慌了,夏成蹊说过的,任望珊还有伴随性恐慌症,内心极度焦虑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现在它来了。

他眼角瞬间红了,言语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任望珊,望珊你带药了吗。望珊,没事,我们不会有事儿的。你要相信我。我们没事。你一直相信我的啊,对不对。”

望珊残存的意识让她摇了摇头。于岿河不知道是在回应哪一句话。她是说她没有带药,还是说她不相信他呢。

于岿河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任望珊,努力安静下来听我说。”

“你是安全的,我此刻就在你身边。”

“这个感觉会过去,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你可以对抗它,也可以处理它,你足够坚强。”

任望珊没有什么实质性反应,只是不住地咬着牙发抖。

于岿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伸出自己的手臂:“望珊,实在难受就咬我好了,不要忍着。你一直知道的,我不会疼。”

任望珊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下去。她此刻并不很清醒,嘴上咬下去也没轻没重的。等她再反应过来,齿缝里早已经满是腥甜。

她本就白皙的脸瞬间变的更加苍白起来。眼前的于岿河抱着她,就这么一膝着地,半跪在地面上,血顺着胳膊透过衬衫,往下一滴一滴地流,甚至能听到血滴落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轻响。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黑暗中她看不见自己在他身上留下的齿印,更不敢用手去触碰。她很害怕伤害到于岿河,可她今天却这么做了。

不疼是不疼,可这不代表他就不会受伤。

他到底这样受伤过多少次,才能这么坦然又清爽轻松地说出“我不会疼”?

任望珊又想起多年前文漾笙坐在天台山跟她说的话,顿时一阵苦楚。

于岿河感受到她微弱的气息,低头摸了摸她的头发,轻轻地笑了笑:“望珊,好一点了吗。”

“对不起刚刚我”任望珊还在喘着气。

于岿河温和地笑了:“没事。没事望珊。我都知道。你很坚强,做得很好。”声音很慢很柔和,也让人很有安全感。

任望珊一怔。什么叫他都知道?

不是我理解的那个“都知道”的意思吧?

他刚刚跟我都说了些什么来着好像很陌生,又好像在哪儿听过。谁好像也跟我这么说过

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这个温柔的语气跟我说过话了

“于岿河,对不起。”

“任望珊,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不。于岿河,你不知道。我很对不起你。

我因为爱你,所以常常想跟你认真地道歉。我的爱浑浊,沉重,里面带有许多令人不快的东西,比如悲伤,自责,忧愁,痛苦,绝望,甚至是难以自控的仇恨。而我的心早已脆弱不堪,我曾经无数次地被我的负面情绪和焦虑恐慌打败,在无数个夜晚想到那天的晚上瞬间泪流满面,就好像在沼泽里拼命挣扎却越陷越深。而我却爱你,想把你也拖进这污浊的泥潭,是希望你救救我。

任望珊,你不知道。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

我以为我假装不懂,故作轻松,看到你不再在乎我,不再理睬我,我就会说服自己:错过就错过吧,我能别过头。我这两年想遍了故事的来龙去脉,所有的哀伤与欢喜,拥抱与别离,笑与泪,爱与恨。夏天,前后桌,操场,作业,壶碟,篮球场,图书馆,子衿路,宿舍楼我把这些都从脑子里清空。可我把我的心都掏出来,发现里面依旧是你喜欢的一切和你。很遗憾有的事情并没有按我所想的方式就这么发展,它好像一匹失控的野马,头也不回地踏上了目无星空的荒原。两三年前的那个晚上我醉了一宿,至今刻骨铭心。我伤害了你,可我现在又来找你了,对不起。

电梯门忽然缓缓打开,在黑暗里劈开了一束光。

瞬间出现的强光刺得二人有些睁不开眼,于岿河下意识的挡住任望珊的眼睛。安静的一方天地瞬间充斥了嘈杂声,耳边有校长和老师的声音,酒店工作人员的呼喊,还有带着安全帽的维修工人

任望珊呼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身体软绵绵地不受控制,直接倒了下去。

于岿河慌忙道:“校长,快叫救护车!”

“叫了叫了!欸于总您的手臂”校长一看于岿河的手臂吓了一跳,齿印深深嵌进皮肉,还不断地往外滋着血。

于岿河低头一看,只是朝校长摆了摆手,把袖子往下拉好。

任望珊最后的意识是:于岿河那件白衬衫肯定很贵吧,血是肯定洗不掉了。我得赔给他,我不能欠他的。然后她无意识地朝着于岿河皱了皱眉。

“你别皱眉,”于岿河轻轻道,“我这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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