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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望珊打开橱柜,想给他拿点喝的。映入眼帘的是各式各样的酒。
没有咖啡,也没有可乐。
最早认识于岿河的时候,他真的是每天桌上放着瓶冰百事不离手;后来他喝咖啡成了习惯,虽然酒量好,但能不喝酒的时候都不会碰,情愿闲暇时候喝点茶。
但是现在,橱柜里只有酒了。她用了七年时间,把那个喜欢冰百事和咖啡的男孩弄丢了。
望珊沉默地关上橱柜门,在消毒柜里找出一个瓷碗,把西红柿鸡蛋面盛进去,又把清炒西蓝花盛进一个木制碟子。又习惯性地俯身拉开抽屉,找出筷子和汤匙。
她关掉油烟机的灯光,端着面转身之前,于岿河把目光收了回去。
任望珊走过来,把吃的轻轻放在茶几上。
要是有葱就好了啊,这样面也更好看些。
她突然没来由地这么想着。
于岿河漆黑的瞳孔沉沉不见底色,微弱的光衬得他立体的轮廓边缘若隐若现。
“你凑活着先吃点面吧。我也不会做什么东西,平常外面吃得多。你发烧了,不管怎样先多少吃一点,吃完之后吃药。”
任望珊见他还是不动,语气淡淡道:“身体最重要。上司身体要是不好,怎么管公司?黎阳已经够累了。”
于岿河心想:操,又关黎阳什么事儿了。
任望珊,你关心的倒是够宽的啊。
嘴上却平静道:“谢谢。”然后默默俯身端起碗筷,走到餐桌前背对着客厅,拉开凳子坐下。
“我从来不在茶几上吃东西。”
“好的。”
任望珊没跟他走过去,静静地盯着他的背影,眯起眼睛。
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衣服背面隐约闪着微光。
望珊倒吸了一口凉气。
于岿河坐在餐桌上,拿着筷子的右手隐隐有些使不上力气。
任望珊对厨房烹饪之类的事情一点儿都不擅长,做的东西客观来讲真的不太好吃。这个面都还是硬的,清炒西蓝花卖相不错,但于岿河第一口就知道又忘记放盐了。
可是他还是全部吃完了,他觉得特别满足。
他吃完后安静地起身,把碗放进洗碗机,又把锅子放进水池浸着。然后转身走回来,目光在空中与望珊相对,望珊没有躲避他的目光,而是微微蹙着眉,看向他的左心房。
那里是一个黑色的“河”字。
于岿河看着这样的任望珊,突然有点想笑:她没化妆的样子和高中那时候还真是像。这么多年了,也没什么大变化。变化只是,他把她弄丢了。
失去比得不到更可怕,因为它包含着曾经。
外面突然打起雷,任望珊一个哆嗦,朝左边落地窗外看去。
于岿河没有动。他知道任望珊最怕打雷,但她现在很清醒,他不可能再像在电梯里那样直接过去抱住她。
要是爱你爱得再少些,言语和动作是不是就可以多一些。
雷声渐渐息去,黑云压城,瓢泼大雨轰然落下,豆大雨点砸在在落地玻璃上噼啪响,半遮的窗帘下渐渐浮起了烟尘。
霎时漾了河海,醉了青山。
于岿河也看向窗外:“我家没伞。”
望珊刚想说“没事,淋点雨没什么,我要走了”,于岿河就继续道:
“客房在二楼最里面。”
望珊大脑出现短暂的当机,随即反应过来:“不用,我要走了。”
“是谁刚才说身体最重要?你好像没有一次淋了雨之后不会发烧的。”
任望珊指尖微微发颤。几乎是立刻想脱口而出:
为什么要说以前?
有这个必要吗?
但她把这些话咽下去,开口变成了:“谢谢。那我雨停了就走。”
“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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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0月11日星期五
2:30a
望珊睡眠浅,外面又下着雨,意识一直有些模糊。
耳边的声音渐渐轻下去,又慢慢全部归为寂静。
她睁开眼,慢慢起身下床,拉起窗帘一角。
外面雨停了。
路灯很亮。
她转身把床铺整理好,被子叠回原来的样子。轻手轻脚地路冗长走廊。楼梯口左手边那扇门紧闭着,应该是于岿河的房间。
这样离开,最好不过。
她朝门口走去,路过时无意间朝客厅看了一眼,顿时愣住。
于岿河阖眼躺在沙发上,茶几上有她拿过来的东西。
她鬼使神差地靠近了一点点。
于岿河身上那件白衬衣有些皱,右手手臂的袖子捋起来了一截,上面胡乱缠着纱布。包扎的并不专业,望珊一看就勒得太紧,对伤口不好。
她静静地盯着沙发上的他。呼吸平稳,好像睡得正深
要现在走吗?
衬衫赔了,淋雨的事也还了,但还有这件事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默默在沙发前面半跪下,轻手轻脚地把于岿河胳膊上的纱布一点一点解开,一边还不忘盯着于岿河的脸色。
要是他有什么动静,一定要立马撤。
她仔细地用剪刀剪下几条胶布和两块新的纱布,慢慢在于岿河手臂上包好。动作很轻,于岿河丝毫没有察觉。
这样就好了,结束了。
她把东西收好,从地毯上站起来。在黑暗中盯着于岿河的脸。
睡着时候的他,眉头不会再像平时看到的那样微微蹙着,而是很温顺的感觉。鬓如刀裁,眉如墨画。仿佛一尊静谧的塑像。
“于岿河,我要走啦。”任望珊看着他好看的侧脸,想去触碰一下。但手伸到半空中又害怕似地收了回来。
“以后应该不会再见了。保重。”她轻轻地道,声音小到只有她听得见。
门轻轻落了锁。
几分钟后,男人睁开眼,从沙发上坐起身,盯着手上的纱布。
“任望珊,你要我怎么办。”
今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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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2月20日星期五
6:10a
子衿路188号。
时节早已正式入冬了,天此时还没有亮,任望珊打开床头的白炽灯,把白毛衣穿好后,套上羊羔毛外套和黑色直筒裤。
望珊从小没有穿秋裤的习惯,霜白的脚踝露着一截。
轻轻打开卧室的门,奶奶起得早,此刻在厨房间做早餐,爷爷这个时间点一般都还睡着呢。望珊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用手抓了抓松软的头发,走到卫生间洗漱。
她从卫生间出来没走几步,就看到爷爷奶奶竟然一起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碗面:
“珊珊!生日快乐!”
任望珊有些懵。猛地看向玄关上的日历。
啊,今天20号啊。她完完全全给忘了。
望珊呆呆地看着那碗生日面。西红柿汤面,还覆着个圆鼓鼓的溏心荷包蛋。
奶奶看着孙女这样子乐了:“傻愣着干什么呀,快来吃。”
望珊吸吸鼻子,在餐桌前面坐下。
奶奶做饭的手艺真的特别好,望珊怎么也学不来,要么就是忘了放盐要么就是烫到手,问题各种各样都有,可能是天生对厨房不感冒吧。好在虽然自己不太会做菜,却幸运地有个烧菜这么好的奶奶呀。
西红柿的汤煸得金黄中带点红,热气腾腾,鲜味十足;面是自己擀的,根根劲道很足,捞起来入口还透着香气。溏心的荷包蛋淋上些许酱油和醋,望珊从小就爱吃。
“慢点。”爷爷看着她道。
爷爷奶奶看着面前开心的珊珊,互相悄悄对视一眼,此刻心里其实都有些发酸。
去年的生日没有过,怪不得咱们珊珊今年都不记得了
望珊一边埋头吃着面,脸上笑的开心,其实心里有点想哭。
可千万不能哭出来啊,爷爷奶奶还在呢,他们对自己这么好,她怎么舍得让他们伤心。
去年今日,刚刚好就是她第一次正式脱离原来的生活,告别过去,进入到陌生的新环境的日子。那天她真的很累,因为要强忍着心里的难过与压力,和新同学相处。
什么时候开始不那么累的呢?
好像是因为某些人还有某个人吧。
望珊突然心里暖了一下。
今天也刚好是一整年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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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0a
望珊步进教室,在戚乐身边坐下才发现,地上堆了好多东西。
“望珊,生日快乐呀。”戚乐跟她说着,从身侧也拿出一个纸袋:“我最近在研究烘焙,这是我昨晚上烤的巧克力曲奇。”
望珊眨眨眼,看着地上已经堆着的一摞摞礼物,一边接过纸袋:“你们都知道啊。”
戚乐轻轻弹了弹她的脑袋:“可不止我们知道呀,好多不是我们年级的人恐怕都知道吧。你任望珊是谁呀,你怎么老没点数呢。信不信晚上回去的时候,你礼物都拿不下?”
望珊笑笑:“哪有这么夸张呀。”
戚乐一歪小脑袋:“你等着看咯。”
望珊低头看了看那些地上五颜六色的盒子,随手看了几张贺卡,还真有几个她不认识的学弟和学长。
早读开始前,望珊无意往左偏头,看见文漾笙正拼命向她打手势。
“我的宝贝望珊生日快乐”
她边做着口型,还朝着望珊骄傲地举了举自己手上的礼品袋,一边嬉笑着朝望珊晃脑袋,身边的男生则看着她不语。
任望珊盯着漾笙,感动地笑了。
他们真的太好了,而这么好的他们,就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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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5p
“关于二月小高考的事情我就讲这么多,时间还早,到时候大家会有一个月左右专门准备,过是都会过的,大家大可放心。但是————”
“我们是重点班,是要争取冲击全4a拿到高考5分加分的,一定要从现在就开始准备起来”汤魔还在碎碎念碎碎念。
“叮铃铃泠泠伶伶灵灵凌凌儿”
第二节课下课,望珊和文漾笙还有戚乐结伴去洗手间,走廊上碰到正从王神牛办公室回来的程鼎颀。
“哈!望珊十七了,生日快乐哈,看到我和老萧给你的黑白巧克力没?”
望珊弯起好看的眼睛:“当然看见啦。真的谢谢你们呀。”
“欸对了望珊,你知道老于今天没来学校么。”
“啊?他没来?”望珊愣了愣。
文漾笙道:“诶嘿,仔细这么一想,我今天是还没见过他呢。”
程鼎颀挠了挠头:“他刚刚跟我发消息,说是有点事儿耽搁着了。他跟王神牛请的是病假,还让我配合配合呢。他还说,估计今晚晚自习前能回来。”
望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萧宸这时刚好从洗手间出来,把程鼎颀哈哈地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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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5p
高二(2)班教室里除了任望珊外空无一人,她包里有带水果,晚饭就没去和她们吃,准备把今晚的数学试卷先认真做完填空题。不知道那个活的搜题软件什么时候回来。
忽然耳边传来奔跑的声音,紧接着教室门被“砰”地打开,望珊吓了一跳,抬头发现是于岿河。见到她在教室,少年重重地吐了口气:
“还好你在这里。”
望珊还没问干嘛跑得这么急,他快步走到望珊身边拉起她,一边还喘着粗气:
“走,带你去个地方。”
她只来得及放下笔,就被他拉着朝外奔跑。走廊上空无一人,学校道路上也是寥寥无几。少年拉着她的手,快步跑下楼梯,经过行政楼,林荫道,美术楼,食堂,篮球场,跑道
最后停在艺体楼,也就是大礼堂。
少女被他拉着跑得特别快,这时忽然停下来,感觉后背都是汗。
早知道跑这么累,先让她放个外套啊。
她喘气的间隙里问:“于岿河,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啊。”
“送你礼物。”于岿河憋着笑,“还有力气吗?这个礼物,得用点小水平。”
“啊?”任望珊看着他。
两个人的手没有放开。
于岿河一边牵着她往舞台后面走,一边道:“这个地方是我和程鼎颀体育课的时候发现的。”说着带她上了二楼演员准备室,在露台的地方停下。
任望珊左右看看:“这儿不就是个小露台么。”
“不。其实还有片地方。”于岿河笑着松开她的手,望珊瞬间手一凉。
于岿河在她的目瞪口呆下,轻轻一跃,踩上了天台的栏杆,再腿上一个用力,跨上露台上方的屋檐。
任望珊忙从下面探出脑袋:“于岿河!”
“诶,我在呢。没事儿,我的小前桌敢不敢?”
望珊敢是敢,但是从这边看着下面,眼睛有点恍惚。礼堂顶部的二楼可跟教学楼的二楼不是一个标准啊。
“望珊,别怕。”于岿河探出半个身子,“我在这儿接着你。”
望珊咬了咬牙,一脚踩上栏杆,两手扶在屋檐上。她感觉顶上的风特别凉,加上心里又有点害怕,不禁闭上了眼睛。只感觉有一双手拉着她,而碰到这双有温度的手时,她瞬间就觉得安心。
于岿河把她拉上来,望珊先是跪在屋檐上,然后一个用力站了起来。白色羊羔毛外套上蹭到了些灰,于岿河帮她轻轻拍掉。然后把她拉到远离边缘的位置。
“望珊,睁开眼睛。”
任望珊慢慢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随即瞪大眼睛,露出惊喜的表情。
“天哪”
屋顶是个偌大的天台,占地就和大礼堂一样宽阔。上边微风很凉,整个一中尽收眼底。香樟树下有拿着打包盒的女孩,篮球场上陆陆续续来了带着球的男孩,食堂后门冒着氤氲热气,操场跑道草地红绿白三色分明,棕红色的教学楼排开来,他们站在最高处。
此时正是落日时分,橙红晚霞落在远阔的山河间,一层层的光和色在人间烟火中晕染;再往更远处看,雾紫色和樱花粉的天空在氤氲的水汽中漂浮,金红色落日在中间掩藏,世间万物都应约而染。风也醉人,于岿河偏头看着她温柔侧脸的剪影。
过了许久,她叹道:“好漂亮真的太神奇了。”
“望珊,回头。”
任望珊回过头,于岿河抱着个蛋糕,上面插着粉色蜡烛。
“本来要树老板给你做好的,不过我想着还是自己做比较好。”于岿河有点不好意思:
“高估自己了。做了几次都不太成功,今天下午才赶出来一个像样点的,费了树老板不少材料,真是对不住他。”于岿河自嘲地笑了两声。
望珊看着那个草莓巧克力蛋糕。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很开心,但是鼻子有点酸酸的。
于岿河看着她:“味道是肯定没有你在壶碟吃得好的,不过拿什么,你们课外名句里面不说的嘛,叫礼轻情意重是吧?不管怎么样都吃点。”
任望珊感动地用力点点头。
“小前桌,快许愿然后吹蜡烛吧。天台上风大,别到最后吹蜡烛的是风啊。”于岿河笑起来。
望珊闭上眼睛十指交叉,很虔诚地在心里许了愿望。然后睁开眼睛,对着那一圈蜡烛吹了口气。17根蜡烛围成一圈,望珊肺活量小,一口气没吹完,于岿河笑着帮她补上:“现在好了。”
“十七岁了。”
“生日快乐。”
“万事胜意。还有,小高考记得4a。”
“来啦,寿星切第一刀。”
望珊切下来一块,里面深红色的草莓酱和黑白分明的慕斯搭配。
“卖相看着还行,寿星吃吃看。”
望珊低头用叉子尝了一口,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好甜。”
“超级好吃,你尝尝看。”
望珊垂眸切了块小点的递给他:“知道你不爱吃甜的,但今天要听寿星的才可以。”
于岿河接过去尝了尝,笑道:“真的还可以欸。”
任望珊不知道的是,于岿河为了做出这个蛋糕,已经不知道尝了多少次失败品。
“等会回去分给大家都尝尝吧。漾笙和戚乐都特别喜欢的。”望珊笑得爽朗。
“好啊,着重防程鼎颀,他一看见肯定遭殃。”
“望珊,你记不记得,去年的今天,你也穿得这身啊。”于岿河吃完那块小的慕斯蛋糕,突然开口道。
望珊轻轻摇了摇头,笑的很温婉:“不记得啦。”
于岿河向前走了几步,转过身笑笑:“你穿白色真的很合适。”
任望珊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个叫于岿河的男孩手里拿着蛋糕,发梢被风带起,不羁又坦荡,背对着落日前夕最后一缕光。
她差点以为是梦。
后来,望珊听说有的人用一辈子怀念学生时代的夏天,她却愿意用一生回忆那个冬天的落日。天台上风吹着特别冷,但她在那一刻拥有世界上最滚烫的心,山川河流都落在她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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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
程鼎颀和萧宸匆匆吃完晚饭,在宿舍洗完澡之后就回了教学楼。晚自习前,两人踩在走廊的护栏上,朝外面探出半个身体。
走廊的栏杆。微风。头发上的皂角香。
日落余晖。篮球场。人群喧闹声。
“当心点啊,掉下去爷可救不了你。”
“这句话我还想先说呢。”
“嘿老萧你——”
文漾笙和夏成蹊走出来:“你俩当心啊!赶紧下来,别被老钱看见了。”
萧宸先跳下来,随即把程鼎颀也扯下来。
“看到望珊没?她不在教室了。”漾笙问道。
“啊这个我也不知我知道了你们看下边!”
于岿河拎着个盒子,和任望珊正从操场那边走来。无意间抬眸撞上众人目光,笑着低头告诉望珊,随后朝他们挥挥手。
四楼的他们也笑着大声回应。
时间在这一刻定格。
落日洒下最后的光,在云里悄悄隐去。而十七岁的他们金光耀眼,飒飒而来,心里有满满一篮子火焰,浮生万物都比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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