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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姬夫人为显低调,特地换了辆普通的马车出门,如今她从马车上下来已有一段时间,且她出手阔绰,很多人已将她认了出来。
那群官兵走后,“小厮”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恭敬答谢道“在下无恤,多谢……”
姬夫人打断他问“你会什么?”
“在下什么都会。”无恤道。
眼前的小厮大概只有十五六岁,但是他把自己弄得邋遢不堪,脸上全是土,眼眶还存有一圈红,是刚喝完酒。刚才他一副醉生梦死的样子,被人毒打不喊疼,脚不知是崴了还是瘸了,连他自己都漠不关心,他似乎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再看他毕恭毕敬的礼仪,与他如今这个形象不搭。姬夫人很是看不懂,花了这些钱不知道能不能收回本,她此时还确定不了。
“你还剩下一个时辰用来说动我,兴许本夫人满意了再买你点时间。”姬夫人用眼神鼓励道,然后不顾众人目光,请无恤去府上坐坐。
“在下要与夫人同坐一辆马车?”身后的无恤疑惑道。
姬夫人听此顿了顿脚步,让原本赶车的清扶着他回府,反正姬府离这不远。自己则上了马车,扬起马鞭,驾着马车绝尘而去。
姬夫人先让底下人给无恤拾掇拾掇,他看着比泥地里打滚的小子还要不讲究,至少得给他来件干净的衣服,梳梳披散的头发,又不是戎狄人,弄成这样人家还夸你粗狂豪迈?当然,姬夫人这番话只交代给了清听,他肯定会换成另一套说辞吩咐底下人。
不知为何,姬夫人对这个小子百般看都不甚满意,一个质子虽在别国的关系微妙,但燕国与赵地并未起干戈,燕国何苦这样对待这个可怜的孩子?说到底,还是燕国的责任大些,姬夫人有时在想,是不是生完孩子会变迟钝?
大约过了一刻钟,姬夫人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出现在前厅召见无恤,这副装束比其在外头的还要夸张,在场的有清还有药眠。
“你是质子?”姬夫人回到她为何要买他的理由,依稀记得,那兵士说他是卿大人的公子。
无恤身上的酒算是完全醒了,他本已想好了话来说服姬夫人,现下夫人问了他便回“在下算不上什么质子,只是晋国赵地卿大人的公子。”
那这么说就是地方的人质派到国家作为交换筹码,这种形式姬夫人还是第一次听到。赵地与燕国私下来往,难道晋国内部会出现异动?
晋国由范氏、中行氏、智氏、韩氏、魏氏、赵氏六个家族连续十几代同朝为官,轮流执掌晋国国政,他们是晋国霸业的历史见证着,更是晋国霸业的建造者。而无恤应该就是晋卿大人赵地的首领赵鞅的儿子。
姬夫人暂想不透,这边又来安慰无恤“说不准你父亲看在你劳苦功高,舍身取义的份上,以后召你回去继承他的位置呢?”
无恤解释说他母亲只是妾室,且是狄女,卿大人有嫡子继承家业。
也是,人家也不会傻到拿自己重视的嫡子作为交换,燕国想来早知道他的身份才会待他至此。
姬夫人还是很疼这个她看着不太顺眼的孩子,拍拍他的肩道“本夫人以前和你的处境也差不多,现在还不是好好的吗?”
“夫人您就不能让着我点,老拿话反驳我,而且您现在并不好啊,刚在大街上我就说了,凡事不能太较真。”无恤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姬夫人终于找到为何看这孩子什么都不对的原因了,因为他喜欢拆她的台,无恤能说出这番话,可见其不是简单的人,至少他暗中观察她许久,才能道出她的处境,再细想,才能给出她意见。她假装忽略了这些,万般委屈道“本夫人比你大不了几岁,但我是个弱小女子,你应该让着我点。”
无恤闭眼抬抬手,示意怕了怕了,您说。
通过了解,姬夫人发现无恤身上有很多观点她觉得很有意思,打算重金再收留他一段时日。
她叫了药眠给他看脚,让清给他倒腾住处,看刚才那些人的态度,让他住在这肯定无碍,只要给足了钱就行。
这阵子,姬夫人与齐国某巨贾往来书信频繁,旨在讨论辰秋钱庄伙计待遇的问题。
姬夫人认为,若伙计被派到像燕国这样的苦寒之地或是效益不尽如意的地方,就应该多发工钱给他们,天经地义。
吕四则坚持一视同仁,若是待遇不同,不仅会影响低待遇伙计的热情,还会让高待遇的人有所懈怠,后果会很严重。
姬夫人将两种观点摆在了无恤面前,她留无恤在府中吃喝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是个有想法的人,尤其是反驳她特别有天赋,这样也能避免自己独断专行,导致事情有所偏颇,听听无恤的意见对她很有帮助。
不负她的期许,无恤支持的是吕四,“事情得看表面和里面,掌柜不是奴隶,他不是被迫来这里营生的,而且夫人且去看看,掌柜到底有没有和你想象的那样,即将面临入不敷出、衣不蔽体的日子。”
姬夫人回忆起此地辰秋钱庄的掌柜,长得并不瘦,反倒略显富态,穿得并不穷酸,有一方掌柜的模样,她一定是被那插队的妇人的话所影响到,如今自己那么迟钝了?
姬夫人深思只能倒吸一口寒气,她听了无恤的话立刻进行调查,调查也从“表面”和“里面”进行。
正如她回忆的那样,体态、穿戴都无差,掌柜在这几个月里待客热情,脸上洋溢的是喜悦,辰秋钱庄丝毫没有倒下去的意思。
姬夫人晚上一有时间,就潜进掌柜的府宅打探,她去的第一晚毫无收获,以为你区区钱庄掌柜府中外围就有许多暗卫,第二晚她就带着清去了,观察了半月,果然被她看出了些端倪。这事还得姬辰回来再问他比较妥。
无恤虽不知道内情,但他从姬夫人脸上就看出了她已经输了,他正了正身子调侃道“姐姐,我就说,你不要那么较真,事情很多,你管不来的,有时候还不如不管。”
“你是在暗示我,让我不要管那些夫人小姐找我理论的事儿?”姬夫人与无恤这些时日相处得甚好,都以姐弟相称了。
无恤摆摆手,“不不不,她们对姐姐来说从来都不算事,姐姐有空就出去发泄几句,毕竟讲大道理是你的爱好嘛。”
姬夫人瞬间脸黑。
“我是说你那钱庄的事,你若什么都不管就无事,也不是哪个主人都像姐姐这般明辨是非的,亲自去查清始末再作判决,若是坏事,替他底下办事的人会怎么想,那养家糊口的活计怎么活?”无恤对姬夫人所做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就她明辨是非的性格他还是欣赏的。
这话到底是在说她好呢,还是不好呢,总之她听出了你在做无用的事这个结论。
无恤再道“我们再看此地燕国,国君不关心百姓,高高在上收着租钱,百姓穷困潦倒,思维成了一条固定直线吃饱饭、拜金,更形成了人与人之间的漠视,对礼教的不重视,可这些与他们吃饭又有什么关系?有了钱就能吃饭啊。”
姬夫人听着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无恤不是傻,他是照搬了燕国治国的模式,兵士们对他暴力相向,他不反抗不招惹,那些人没意思,拍拍手走了,因为这样的人太弱小,不会对他们构成威胁。
“燕国国君也未对这种思想加以遏制,往往这样的人这样的国家更能长存于世。无恤则长存。”姬夫人默念道。
无恤大为赞赏,他果然没看错主人,他似乎觉得或许有一天,他这个姐姐能带她逃离燕国。
没想到,这个姐姐最后怒道“好啊小子,绕了那么大圈子,你就是为了教训我,在这里摆我一道。”
“那您还是输了。”无恤提醒道。
“药眠,时辰到了,我们走。”季秋每日与无恤交流控制在一个时辰。
姬夫人即刻起身转头就走,“咚”的一声撞到个人。
“成何体统,要是撞到的是别人,你猜为夫会把他如何?”
姬夫人虽然疼得捂着脸,但她已经能想象出姬辰正以一副冰块脸背手而立站在那里,等着训导她,她欲哭无泪。
姬夫人机智地换了一副面孔道“我正好要找你。”
“为夫正好也要找你,听说赵地公子成为了辰秋钱庄女主人的入幕之宾,怎么解释?”姬辰正以一副冰块脸背手而立。
姬夫人不屑地哼了一声“本夫人是主人,不是女主人才对。”
无恤扶额,这个姐姐刚才明白的道理都用到哪去了,答非所问。
“你随为夫回房,为夫得好好和你讲讲道理。”姬辰仍以这种口吻对她说。
姬夫人只求能早些离开这,那么多人,少丢些脸才是真真要紧之事,她不用姬辰动手,自觉地跟在他背后。
姐姐是着了这人什么道,与他吵架辩驳的勇气呢?
“喂,我说你也算我姐夫,好好待她,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你若不要她了,我去她!”无恤突然站起来,指着看着一点也不尊重人、没礼貌的姬辰道。
姬夫人欲哭无泪,她真想捂住这孩子的嘴让他别说话了,这下好了。
“秋儿,看来在别人眼里为夫对你还不够好,这样吧,为夫抱着你走还是拖着你走,你选一个。”姬辰回过头命令道,不是建议,是命令。
“我自己走。”姬夫人这下也硬气了一回,不过她刚走到姬辰前边转过身问他怎么不走时,姬辰往前走了一小步,用右手一带,把姬夫人抗走了,走了。
……
姬辰将季秋放到床上,微笑着挑眉责问她道“看来秋儿真想做祸国的妖妃啊,这才几天,谣言就传得沸沸扬扬。”
这回答的好与坏直接关乎道她的下场。怎么办?像无恤那样不理人?这套对天子陛下可没有作用,不能慌,季秋迅速起身道“陛下,秋儿和您说一些正事,很重要的事。”季秋连连点头,鼓励自己继续说下去。
姬辰再把她抱到桌边,给她倒了杯茶。
“这辰秋钱庄表面是表哥经营的铺子,实际上做着情报的收集工作是吗?”季秋与清通过查探,基本得出了这个结论,姬辰背后本来就有暗卫系统,辰秋钱庄如何运作到底能起到多大作用她尚不得知,但是是对他有益的事,她并不急于探个究竟,而是等他回来再问。
姬辰点头,“是的秋儿,寡人没和你说是不想让你多想,少点烦恼多过快乐的生活。”
姬辰带她来这里,目的就是这里偏远,不容易引来有心人算计她。
季秋抓着姬辰的手道“赵地公子被派来这做人质,我觉得晋国会有异动。”
“质子两年前就来了,以前无用,但现在还有可能从‘废子’变成至关重要的棋子。”姬辰告诉季秋。
即使没有辰秋钱庄,没有她,姬辰在各国总会有人帮他看着,所以他这样说没有什么奇怪的,但他的意思是晋国真的有变?“晋国怎么了?”
晋国在自己建立功业的同时也在维护着周室王朝,抵御四夷,捍卫大义。若是它出现变数,这天下的局面恐要重新洗牌。
“寡人现在还不知道,王子朝旧部悄无声息地攻打洛云,它是最后一股反叛势力,本来王军就能将其镇压,同时晋国及时得到了消息,晋公亲自带兵评判,但结果不尽人意。”姬辰这阵子回到洛云就是为了了结此事,但他并不想让季秋跟着掺和进去。
“怎么了?您不是说王军可以镇压,加上晋军该是更胜一筹很快平息此事才是。”季秋心中生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姬辰和她说晋军此次士气不振,反观叛军,是出奇地卖命,三万对五万,先将五万人杀了,剩下无几竟然都自裁了,最后清算下来,死的大部分是晋军,虽然是胜了,但眼下晋国人心涣散,晋国也特地留在洛云被保护起来。
“寡人还在调查此事,据说叛军是郑国派出来的,姬宁的信寡人已收到了,其中还牵扯了王后、晋公还有你父亲。至于你父亲,是晋公召他来勤王的,与此事干系不大,寡人已让他带兵回国了,你不用操心。”姬辰在外半月,非常想念自己的妻,所以回来看看,又得再回去。
季秋本来因为他回来心情还挺不错,但一听到这些,心情又开始沉重起来,姬辰告诉她一切有他不必操心,并告诫她注意自身安全,尽管这里偏远,保不齐还是会有人来害她。
姬辰去看了他们的儿子仁儿,又匆匆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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